在載澄這件事上,奕訢可以說從一開始就沒有怨氣,因為他知道最終的結局就應該是這樣。
自從開設杏花院,到引導載淳結識春盈,再到載淳重病不治。
載澄走的每一步都可以說是出自他這個父親的手筆。
眼看著一切順利,大事可成,怎奈羅在純突然間的穿越,導致載淳起死回生。
這些事奕訢當然是不知道,可他知道的是,載淳回歸的那一天起,載澄的下場就只有一個死。
雖然無怨,可他卻不甘心。
為小時候的奕訢不甘心,如果不是那條「立長不立幼」的祖訓,現在可能還在皇位之上的,一定會是他。
為青年的奕訢不甘心,如果沒有顧名八大臣,在那個內憂外患的條件下,「天資穎異」的他或許可以有第二次機會。
為還未滿二十歲的載澄不甘心,如果沒有載淳的死而復生,憑藉自己當朝的地位、權勢及實力,足以完成那個畢生想過無數次的願望。
可是,沒有如果。
載澄的死事到如今雖然已成定局,可是看到面目全非的載澄,看到飛速成長的載淳,他心中那一絲無名的恨意漸漸湧現,最後在慈禧冷眼旁觀的態度下,徹底爆發。
奕訢沉思片刻,站起身緩緩走到廳堂門口,扭回頭看向小澤道:「希望你能兌現你的承諾。」
小澤起身走到他身後,恭敬地鞠躬道:「只要親王閣下兌現我們的要求,請您放心,您交代的事我們一定辦到。」
奕訢點了點頭,走出廳堂:「明日午時,到王府來。」
他頭也沒回地走出了這個東洋人的小院,而小澤卻沒有送,就站在原地看著奕訢離開。
「小澤君,我們真的要幫助這個清國王爺?」
小澤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木戶君,你剛來此不久,不知這位清國王爺的力量有多恐怖。」
木戶小五郎道:「哦?請小澤君指教。」
小澤轉過身,拍了拍木戶小五郎的肩膀:「木戶君,令尊木戶孝允大人輔佐主上開皇明治,使我東洋成為亞洲最強大之國家。而你木戶君,更是身先士卒,想必一定不會甘於落為人後吧。」
木戶小五郎隨即立正行禮道:「嗨,小澤君說得不錯,我木戶家族從不居於人下。」
小澤道:「那就不能忽視這位王爺。」
「雖然主上已經將權力完全從德川幕府手中拿了回來,可西南諸部還是有些人蠢蠢欲動,恐怕最後的戰爭一觸即發。」
木戶小五郎點頭道:「小澤君說得不假,聽父親大人講,親戚鹿兒島的反叛軍正在招兵買馬,大有謀反作亂之勢。」
小澤點點頭道:「是啊,所以為了主上的宏圖大業,我們的首要任務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和西方諸國搞好關係,獲得支持。同時還要不遺餘力地從這孱弱的大清國撈些好處,為我東洋所用。」
木戶小五郎想了想,點頭稱道:「小澤君高瞻遠矚,在下敬佩。」
小澤笑道:「木戶君言重了,我也是一心想著為主上辦事,而這位親王閣下不揣冒昧地送錢來,我哪有不收的道理。」
木戶小五郎笑著拿過旁邊桌上的洋酒,遞給小澤道:「那就祝小澤君馬到成功。」
小澤接過酒杯,與木戶小五郎碰了一下,一飲而盡,一滴酒順著他上揚的嘴角滑落。
坐在馬車往回走的奕訢,掀開眼前的被卷,露出血肉模糊的載澄。
奕訢顫抖著雙手,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他的嗓子裡發出低沉而又略帶哽咽的聲音:「兒啊,說到底是你的過錯,是我們父子的過錯,才導致你有今天的下場。」
「阿瑪不能把載淳如何,他終歸是我大清的皇帝。可是其他那些爪牙,阿瑪一個都不會放過,一定讓他們都去給你陪葬。」
一邊嘀咕著,奕訢的眼淚一邊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掉。
李鴻章等人從皇宮出來,不約而同地都跟著李鴻章回了李府。
眾人落座之後,都是一言不發,有的長吁短嘆,有的垂首沉思,有的則是在大廳中來迴轉圈。
李鴻章看著眼前的這幾位朝中大員,無奈地嘆了口氣:「哎,你們稍安勿躁,事情還沒有成定局。」
左宗棠停止了轉圈,看著李鴻章:「還怎麼定局,陛下說得多明白,就是要殺載澄,這不就是定局。」
李鴻藻坐在一旁搖頭道:「季高此言差矣。」
左宗棠瞪著眼睛開著李鴻藻:「那你說,差在哪了。」
李鴻藻道:「陛下盛怒之下,下旨格殺載澄,看似大快人心,實則禍患無窮啊。」
左宗棠不以為然地一撇嘴:「什麼禍患無窮,我覺得挺好,殺了就殺了,還怕他不成。」
沈桂芬道:「怕的也不是他,只是這樣一來,恭親王府絕嗣,那奕訢怎肯善罷甘休。」
左宗棠道:「他不服又能怎樣,還敢造反不成。」
李鴻章站起身,走到大廳中央道:「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我讓下人備了些飯菜,各位大人在府上將就一口。」
左宗棠揮了揮手:「你可真有這閒心,都這個時候了,哪還有心思吃啊。」
沈桂芬笑著走到他的身邊道:「季高放寬心,左右都是等,既然漸甫有安排,我們就客隨主便吧。」
左宗棠還要說什麼,卻被沈桂芬一把推開,走出了大廳。
吃罷飯菜,眾人回到大廳,依舊像剛才一樣。
李鴻章看著眾人道:「眾位大人,今日陛下可是給了我一個不小的驚喜啊。」
李鴻藻道:「是啊,記得陛下兒時雖性格軟弱,可卻博學多才,曾幾何時,李某恍惚之間,甚至從陛下身上看出了宣宗的影子。」
左宗棠道:「咱們這個陛下啊,就是被……」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管家急匆匆地從外面跑進來,衝著主位上李鴻章拱手道:「老爺,高青侍衛求見。」
聽到高青深夜到訪,李鴻章猛地站起,走到管家面前道:「快請。」
不多時,管家引著高青來到大廳。
高青看見在場的眾人,微微一愣:「各位大人也在啊。」
李鴻章走到高青面前道:「高大人深夜來此,可有要事。」
高青嚴肅地道:「確有要事。」
「載澄自裁伏法,現已被王爺帶回王府。」
聽到載澄死了,載澄眾人一股腦地湊到高青身邊。
左宗棠抓著高青的肩膀,瞪著眼問道:「你說什麼?載澄死了?」
高青點頭道:「確實如此,估計此刻屍體已經被王爺帶回王府了。」
李鴻章和李鴻藻聽完沉默不語,沈桂芬搖頭嘆息,翁同龢坐回座位上唉聲嘆氣。
只有左宗棠像是被電了似的,原地直轉,大聲道:「好啊,好,這個禍害終於伏法了。」
高青也沒猶豫,就把剛才發生的所有事,原原本本地給在座的各位說了一遍。
說罷,高青衝著李鴻章拱手道:「李大人,話已經帶到,小人還要回去復命,就不多留了。」
李鴻章道:「有勞高大人了,李某送高大人出府。」
送走高青,李鴻章緩緩走回大廳,看著正在議論的眾人,李鴻章輕咳了幾聲:「如今塵埃落定,眾位也就不用再過憂慮了。」
左宗棠搓著手,笑容滿面地道:「哎呀,真是痛快啊。」
沈桂芬道:「是啊,不僅除了載澄這個逆賊,還震懾了恭親王。」
李鴻藻道:「哼,此等忤逆之輩,自然不會有好下場。」
李鴻章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卻不發一言地坐到主位上,沉默不語。
大夥看見李鴻章這個狀態,紛紛湊到他身邊。
左宗棠拍了一下他道:「漸甫,你發什麼呆啊,陛下這次雷霆手段處置載澄,不僅除了這個禍害,還在太后面前硬氣了一回,這不是好事嗎。」
李鴻藻道:「是啊,陛下長久以來,被各方制約得夠苦的了,今次之後,就算那些人想幹什麼,也不會像從前那等跋扈。」
李鴻章看著眼前的眾人,嘆了口氣道:「哎,任何事都有兩面性,現在看上去,這一局陛下贏了,可是今後的路,恐怕會更加艱難啊。」
眾人聽了這話,也都收起了剛才的得意忘形,神情都變得凝重了許多。
是啊,從前的載淳,不管是忍氣吞聲也好,還是忍辱負重也罷,好歹過得還算安逸。
可如今這一番操作下來,卻讓本來不拿他當回事的人,開始重視他。
別人不說,慈禧這次折的面子,絕不會就這麼過去。
李鴻章穩了穩心神,站起身走到大廳門口,看著皇宮的方向道:「但是,不管怎麼說,陛下是我大清的皇帝,我等為人臣,就是要在陛下危難的時候,替陛下擋住那些風雨。」
說著,他轉過身,神情平和地道:「不然,我等妄為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