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生,五十二歲,天津人,犯謀逆罪,現驗明正身,即刻處斬。」
羊角生跪在地上,身上沒有穿囚服,一身破爛的衣服被皮鞭抽得一條一條的,從縫隙中清晰地看見皮肉上的血痕。
花白的鬍子上不知是水還是血,把鬍鬚全都粘在了一起。
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在李鴻章念到他名字的時候,微微抬起頭,看了看台下的觀眾,又看了看天,發出了一聲不大不小的感嘆。
李鴻章看到他這個狀態,問道:「你可有什麼說的?」
羊角生平靜地道:「無話可說,自古成王敗寇,既然成了階下之囚,說什麼也是無用。」
李鴻章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已經這般年紀,這還看不開嗎!」
羊角生慘然一笑,抬頭仰望天空,聲音放大了許多:「天王,輔清無能,不能為您和眾家弟兄報仇了。」
雖然話不多,可是卻給台上的有些人帶來了巨大的震撼。
本來坐在一旁發呆的曾紀澤,聽到「輔清」二字的時候,猛然瞪大雙眼,起身跑到李鴻章身邊,目光死死地盯著羊角生。
曾紀澤整個人此時都有點微微的顫抖,他聲音發顫地問道:「你說你是誰?」
羊角生冷笑道:「呵,想我楊輔清,堂堂輔王,楊秀清沒能殺了我,曾國藩也沒能殺了我,誰能想到,卻落在了你李鴻章的手裡。」
他側頭看向李鴻章,眼中滿是不甘和怨恨。
李鴻章此刻和曾紀澤一樣,滿眼的震驚。
他看著羊角生,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半天,最後看向一旁已經石化了的曾紀澤:「劼剛,此人你還認得出嗎?」
已經僵在原地半天的曾紀澤,艱難地轉頭看向李鴻章:「叔父,就是他,我和父親當年率軍在景德鎮與此人對峙數月,不會認錯。」
李鴻章深吸一口氣:「楊輔清,你不是死在福州了嗎?」
羊角生一笑:「哈哈哈,區區福州知府,泛泛之輩而已。」
還沒等李鴻章繼續問,就聽見旁邊觀禮席上「轟隆」一聲,左宗棠猛地站起,邁著大步走到近前,伸手一把薅住羊角生的衣領,雙眼通紅地看著他道:「長毛賊,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李鴻章被嚇了一跳,稍微定神後,急忙拉住左宗棠道:「季高住手,有話好好說,這裡不是能胡為的地方。」
左宗棠一把甩開李鴻章,咬牙切齒地道:「什麼好好說,他要真是楊輔清,那就沒什麼好說的。」
看著幾乎瘋狂的左宗棠,李鴻章和曾紀澤對視一眼,一左一右拉開左宗棠。
李鴻章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左宗棠紅著雙眼道:「咸豐十年,我奉文正公令,帶著楚軍進攻長毛,對陣這廝。怎料這廝使詐,不僅坑害了我楚軍近三千人,連我的生死之交周天受也死於他手,你說,這個仇怎麼算!」
羊角生在一旁笑道:「左宗棠,這你怪不得別人,只怪你貪功冒進,想做出個樣子給曾國藩看,才讓我鑽了空子。說到底,你的那些弟兄,可是死於你手啊。」
左宗棠氣得整張臉紅得發紫,掙扎著往上沖:「你放屁,要不是你們這些長毛犯上作亂,哪有那成千上萬的亡魂。」
羊角生道:「哎,只可惜天王用人不智,不然我等一定北上打進京城,殺光你們這些清狗。」
李鴻章見左宗棠已經失去了理智,急忙叫來旁邊的士兵,把左宗棠強行帶離了法台。
李鴻章站在羊角生面前,沉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羊角生嘆道:「人之將死,無話可說。」
隨後,他猛地看向了載淳的方向,幽幽地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就再給你點時間,希望到時候你有足夠的資本……」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站起身,全然不顧身上的重刑,朝著載淳的方向大聲喊道:「記住,世間不止一個楊輔清,也不止一個羊角生。」
說罷,羊角生重新跪倒,一言不發。
李鴻章看了看羊角生,又看了看不遠處的載淳。
而此刻的載淳,滿眼驚懼地看著法台上發生的事。
他自然聽見了羊角生的話,也知道羊角生是說給他聽的。
他沒有意外羊角生從人群中看到他,讓他驚懼的,是他自稱楊輔清。
「我去,怕什麼來什麼,果然這幫孫子沒殺絕。」
楊輔清,太平天國運動中的輔王,太平天國後期名將,身份和地位僅次於石達開和陳玉成、李秀成。
萬沒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竟然是堂堂輔王。
載淳無奈地道:「看來今後的日子是消停不了了。」
高青疑惑地問道:「公子怎會如此想?」
載淳拍了拍高青的肩膀,用手指著法台上跪著的羊角生:「你知道他是誰嗎?」
高青道:「不過就是載澄身邊的狗頭軍師而已。」
載淳道:「他是長毛的輔王楊輔清。」
高青一聽這個名字,渾身猛地一震:「什麼?他是……」
載淳用力地抓了下高青的肩膀,隨後不知道是跟誰說話:「去看看法場周圍有沒有可疑的人。」
田海疑惑地道:「公子,你跟誰說話呢?」
載淳道:「蔡壽。」
田海從載淳身後探出頭來,東張西望道:「老四也來了?在哪呢?」
載淳給了他一肘子道:「別找了,他在暗處。」
高青緩了半天,語氣焦急的道:「公子,我們速速回去吧,既然此人是……,那周圍一定還有他們的人。」
載淳道:「無妨,如果我沒猜錯,他們大部分的人都在這法台之上,如果說有,也是些散兵游勇。」
他不經意地看向右前方不遠處的房檐上:「更何況我也有人在暗處,量他們也作不出大天去。」
高青還想說什麼,可是感覺到肩膀上抓著手沒有絲毫異動,依然有力,也就不再多說,只是卻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警惕,時刻掃視著周圍的人群。
李鴻章站在法台上,下意識地看了看載淳,見他點了點頭,轉頭跟身邊地曾紀澤道:「劼剛,你先回去,事後再議。」
曾紀澤惡狠狠地看了羊角生一眼,一跺腳道:「哎,好吧。」說罷,轉身回到了喘著粗氣的左宗棠身邊。
李鴻章看著手裡的名單,一次念了一遍,驗明正身無誤後,轉身看向剛才報時的士兵:「什麼時辰了?」
士兵道:「回大人,已經午時二刻了。」
李鴻章點了點頭,高聲說道:「鳴炮。」
又一聲震耳欲聾的炮聲響起,隨後從法台兩側走上幾十個劊子手。
這些劊子手都是身體強壯的莽漢,各個手裡持著一柄長三尺七寸、寬六尺七寸,刀柄系紅綢的鬼頭大刀。
為首的兩個劊子手手裡的鬼頭刀,像是飲過太多的人血,刀身沒有光澤,反而近乎黢黑,可是隱隱又有寒光閃爍,讓人看了除了畏懼,還有些作嘔。
劊子手上來後,就那麼站在每個人的身後,也不說話,也不動,就那麼靜靜地端著刀站著。
就這麼過了十幾分鐘的時間,聽得第三聲炮響,李鴻章緩緩回到主位上,從令箭里挑了一支紅頭令箭,剛要說話,左宗棠在一旁大喝道:「慢。」
李鴻章一皺眉,側頭看向緩緩走上法台的左宗棠:「季高,不得胡鬧。」
誰知道左宗棠根本不理他,徑直走到站在羊角生身後的劊子手身邊,伸手道:「給我。」
劊子手看了看左宗棠,又看了看李鴻章,一臉的為難。
李鴻章自然是知道左宗棠要幹什麼,無奈地點了點頭。
左宗棠接過鬼頭刀,看了看面前的羊角生,平靜地道:「你害我眾家兄弟,我送你上路,兩不相欠。」
羊角生把頭放在木樁上,笑道:「死得其所,快些動手吧。」
李鴻章搖了搖頭,用力地向前把令箭甩了出去,同時說道:「午時三刻已到,斬。」
伴隨著那一聲斬字,令箭落地,七十幾顆人頭,皆應聲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