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發看到奕訢落寞的神情,一下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作為反叛的頭領級人物,宏發,不,洪仁發無時無刻不想滅掉大清,為當年那些兄弟們復仇。
就算現在,之前的謀劃即將付諸東流,可復仇的想法,一絲一毫都沒有在腦海中減輕。
可是當他看到朝夕相處十餘年的這位大清王爺,這張瞬間老了十幾歲、花白頭髮、滿臉憂傷的父親時,就算他是個逆賊,心裡也不太好受。
宏發小聲道:「王爺,實在不行,把瀅貝勒接回來吧,好歹也是您的血脈啊。」
聽到「瀅貝勒」三個字,奕訢猛地一個激靈。
自從他看見載澄的屍體後,整個人都沉浸在載澄的死亡里,沉浸在恭親王的爵位無人可繼中,卻完全忽略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可是轉瞬他又平靜了下來:「哎,瀅兒出繼多年,恐怕早已認不得我這個阿瑪了。」
宏發道:「王爺,小人記得瀅貝勒出繼時已然七歲有餘,自然有自己的記憶,不會忘了您的。」
奕訢混沌的雙眼微微抬起,像是祈求地問宏發:「會嗎?他還會記得本王嗎?」
宏發拱手道:「小人不才,這就去鍾郡王府上走一趟。」
說完,宏發轉身就往外走。
等他快要走出院子的時候,奕訢大聲叫道:「站住。」
宏發回頭看向奕訢,見他緩步走出銀安殿,站在院子裡,抬頭看向陰沉的天空:「別去了。」
宏發走到奕訢跟前道:「王爺,小人不能確定能把瀅貝勒帶回來,但是也定能跟鍾郡王福晉講清楚。福晉平日通情達理,定會體諒王爺的。」
奕訢搖搖頭:「算了,八弟去世多年,福晉守著偌大個王府,度日已是不易,況且她待瀅兒極好,宛若親生。」
宏發道:「可是……」
奕訢打斷道:「以後這件事休要再言,本王既然當初做了決定,如今就不能出爾反爾。」
宏發看著奕訢堅定的眼神,到嘴邊的話也咽了回去。
原本要回當年出繼的載瀅不是個什麼了不得的事,他的提議也沒有什麼毛病。
只是他心裡想的和他嘴上說的卻完全兩個意思。
作為恭王府的管家,宏發不希望看到奕訢後繼無人,偌大個恭王府無人守著,甚至和碩恭親王這個鐵帽子王的爵位,因為無人可繼而被裁撤。
作為太平天國的安王,洪秀全的親哥哥,他更不想讓自己的復仇就這麼止步於此。
載澄死了,他沒有了可以操控的對象,本來他想過直接挑唆奕訢,但轉瞬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雖然奕訢野心極大,能力也極強,可他並不傻,也不會像載澄那樣急功近利。
這是一個外表張揚,內心十分深沉的人,不僅擁有遠勝於當今人傑的頭腦,更有冷靜的分析力,精準的判斷力,以及強大的抗壓能力。
在這種人身上,使不得半點心思,更準確地說,還沒等動什麼心思,就會被他扼殺在搖籃里。
所以經過了一夜的思考,宏發想起了早已出繼的載瀅,這個僅有十四歲的貝勒爺。
可是當他看到即將動心的奕訢,強行壓制住了欲望,宏發心裡無比失落。
「難道這個仇真的就報不了嗎?」
宏發腦中反覆地思考著這個問題,以至於都沒聽見奕訢叫他。
等他回過神來,奕訢正在冷冷地盯著他,嚇得他猛地低下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奕訢道:「你在想什麼?跟本王說說。」
宏發聲音有點發顫地道:「沒、沒什麼,小人只是為王爺感到惋惜。」
奕訢道:「是嗎?」
宏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王爺息怒,小人來了十幾年了,與王爺和小王爺朝夕相處,實在是不忍心看著王爺如此,為王爺不值啊。」
奕訢皺著眉道:「你能這麼想,本王很欣慰。」
宏發聽到奕訢這麼說,心裡平靜了不少,可緊接著奕訢又道。
「但是你心裡是不是這麼想的,靠嘴說可不算數。」
宏發心中剛剛燃起的火苗,卻被奕訢這一句話給無情的熄滅,他聲音顫抖的道:「王爺有何吩咐?」
奕訢背著手往回走,一邊走一邊道:「把你們剩下的人的名單,列一份給本王。」
說完,奕訢不再理會宏發,徑直朝後院走去。
宏發就那麼呆愣愣地跪著,眼神有些空洞地看著奕訢的背影。
小澤純一駕著車,拉著五個大箱子往回走。
木戶小五郎在旁邊問道:「小澤君,剛才您說要為恭親王提供一個我族的貴族女,可當真?」
小澤點頭道:「可當真,也可不當真。」
木戶小五郎道:「哦?當真如何,不當真又如何?」
小澤笑道:「木戶君有所不知,清國有個傳統,皇室非滿不通婚,即便是他們的漢人,想要嫁入皇族也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說不當真。」
木戶小五郎疑惑道:「既然如此,那您為什麼說這些?」
小澤道:「木戶君我問你,是名聲重要,還是後繼有人重要?」
木戶小五郎想了想道:「依照清國的思想,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名聲可以通過各種手段改變,可尊貴的王位無人繼承,卻更改不了。」
小澤笑著點頭道:「所以我才給恭親王送個女人,雖然他還在壯年,可他的夫人卻無力再有子嗣。」
「我送給他一個,解決他現在最苦惱的問題,不就是當真了嗎。」
木戶小五郎頓了頓,崇敬地道:「小澤君真是高智,看來父親讓我在您身邊,真是明智之舉。」
小澤純一看著木戶小五郎:「木戶君言重了,時間長了你就能知道,清國人不僅腐朽,而且極容易把自己圈在自己的禮教道德里,他們將其奉若真理,可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往往在他人眼中,卻是最不可取的。」
「他們有句話,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可恰恰因為那些禮教道德,與這句話形成了對立,表面仁義道德,實際自私得很。」
木戶小五郎恭敬地點頭道:「受教了。」
小澤看了看兜里的懷表:「現在就快十一點了,柳生那個傢伙估計也該到了,我們回去等待片刻,說不定好消息很快就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