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向來是文人墨客的聚會場所。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本朝重文,所以每月茶樓的文人聚會尤其多,幾乎沒有空閒的一天。久而久之,在京城最大的茶樓「悅安樓」,每月都有一次格外盛大的文人聚會,文人墨客於此,或是賞畫,或是品茗,抑或是鑑賞些詩集,無論是什麼活動,最後都要落在作詩之上。
甚至於,連一些政事都可於這個茶樓中討論,但凡不是嚴重到諸如推翻燕朝這種需要株連九族的言論,朝廷一律不會管束。
畢竟,朝中科舉作賦,命題都需針砭時弊,若是只知吟風弄月的書生,並不符合朝廷的選舉標準。朝廷需要的不只是文學素養還需要政治素養。
也正因這種種原因,燕昭坐落於茶樓中的雅閣,從半掩半開的窗中俯瞰茶樓二樓中央的文人們。
他來此,一是科舉在即,本次科舉由他負責,這是父皇為他增加親信,燕昭來此,是想提前觀察有無大才,或是看看有無人聚會上表現得不堪,科舉時卻高中。畢竟,作弊的學子無論哪次科舉都不少,無論朝廷防護得多嚴密,都會有漏網之魚。
二來,亂黨未除,自古禍根要麼起於兵戈,要麼起於口舌,燕昭來這個聚會觀察事情,再正常不過。
他悄聲來此,底下的文人並不知道他們之後效忠的太子就在他們頭頂。
除了燕昭外,其餘幾間雅閣被京城裡的閨秀和夫人暗中包下。和榜下捉婿的意圖一樣,總有家庭喜歡有學識的學子,他們還未發跡,若同自己女兒早早定下婚約,一來女兒覓得如意郎君,二來也為自己家族增添助力。
閨秀們紅著臉,在母親的帶領下悄悄看樓下,若是見到不凡的學子,未免臉更紅。
雲月璽也在其中,只是,她並非來此相看學子,而是為了來看柳若顏要做什麼事。
自從那日小廝掉落詩集後,雲月璽便著人觀察柳若顏,知道柳若顏這幾日一直在問關於茶樓的事。
雲月璽了解柳若顏的性格,柳若顏倘若揚名立萬,盛名之下,第一個踩的就是雲月璽。
因此,雲月璽暗中等候在此,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此時,底下的氣氛已經很熱鬧了,文人們聚在一起,談天說地。
一方巾男子道:「最近的詩集你們買了沒有,不瞞諸位說,我生平頭一次看到這樣的奇才,字字珠璣,宛如謫仙在世。」
「李兄,你說的是自在客?」這個詩集的話題引起了文人們的廣泛關注。
自古文人相輕,但是從這些文人們通紅的臉、興奮的眼就可以看出,他們對那個自在客,都是發自內心的嘆服。
那個最先起頭的李兄道:「是,就是他!他的每首詩詞我都記得,我最愛那首《將進酒》,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人生要是能和這樣的奇才共飲,當真死也值了。」
「對對對,我也最愛那首。」另一人如見了知音,同那李兄相視一眼,共同大笑。
這時,一名面色泛黃名叫張虛的文人道:「我和你們不同,你們喜歡《將進酒》,小弟不如你們大氣,偏偏喜歡那句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吶。」
另外一名胖胖的文人,喚作高兄的道:「喜愛詩詞,哪裡分大氣小氣?梅如君子氣節,張兄愛梅,足見張兄品質高潔。」
眾人都善意地笑時,忽然從樓梯處傳來一個冷冷的、飄渺的女聲:「哼,那首詩有什麼好?不過是隨處可見的玩意兒,也值得你們去吹捧?」
眾文人都被這句話給驚了,他們面面相覷地看著從樓梯上來的女子——
柳若顏一身雪白,頭上也未戴裝飾,只簪了根小小的白玉簪子,面上還特意帶著白色的朦朧面紗,仙氣飄飄地走上來。
柳若顏面上故作高冷,實際心裡頗覺得意,她這樣的出場是最完美的。
柳若顏之前看的穿越小說里,女主都是一身白衣翩翩而來,與眾不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柳若顏深以為然,她今日亮相,力求艷驚四座,怎麼可能像普通的庸脂俗粉譬如雲月璽之流那般,穿紅著綠。
而且,和曾經在護國寺里,柳若顏譏諷住持的法號,想以此來讓住持覺得她有慧根一樣,這次的柳若顏仍然選擇了和眾人唱反調的方式,來加深別人對她的印象。
文人們都很驚訝,怎麼這裡來了個女子?
那李兄道:「這位姑娘,你是否走錯了?」
他含蓄地說道:「雅閣在三樓。」
別的文人們也都點點頭,他們白白被柳若顏嗆了聲,也沒因此紅臉。畢竟,文人們雖覺得這位姑娘打扮得奇奇怪怪,面上的面紗還什麼都遮不住,不知道是拿來幹什麼的……但是,到底不會和女子嗆聲。
柳若顏卻登時秀眉一簇,冷了臉,語氣更加不好:「雅閣?本小姐是來參加你們的聚會,你們這些人,自以為是男子就恃才傲物,看不起女子,覺得女子就該關在屋裡?」
那李兄只是好心給她指路,萬萬沒想到被痛懟一通。
他哪裡看不起女子了?只是自古這茶樓聚會,都是男子參加,女子的詩會不在茶樓,畢竟茶樓聚會,有小姐捉婿,哪有其他女子會來參加。
眾目睽睽之下,好心的李兄被柳若顏罵得當即下不來台,正欲反駁時,柳若顏叱道:「你見我一個女子來這裡,便下意識認為我走錯了地兒,不認為我是來參加文人聚會的,這不是輕視是什麼?」
俗話說,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那李兄被柳若顏飛快的語速懟得一愣,其他人也都一愣,愣是不知道開口說什麼。
要爭吧,樓上雅閣還有小姐看著,未免有失風度。
不爭吧,莫名其妙被罵了一通可真難受。
雅閣之中,太子燕昭的臉上隱有不耐,他寒著臉讓另一名不起眼的護衛過來,給柳若顏送杯茶去,讓她懂得什麼叫安靜。
護衛立馬接了茶下去,對柳若顏道:「這位姑娘,我奉主人之命,來給姑娘送清心敗火之茶,請姑娘笑納。」
柳若顏淡淡睨了那杯茶一眼,懶懶地接過來:「多謝你家主人。」
她想,必定是哪個少年公子見她口舌伶俐、思想不凡,特意來送茶給她。
柳若顏心中一得意,那股在眾多古人面前表現的勁兒又上來了,再度道:「哼,什麼梅須遜雪三分白,那等下品之詩,也值得你們在這裡吹捧?」
文人們:「……」
文人也分脾氣,有那性子急躁的,之前就忍了柳若顏許久,見她居然侮辱奇才自在客,徹底忍不了,尤其是張虛,道:「姑娘說話可要講個道理,此詩道理趣味都是上層,姑娘說它不好,可得說個不好的理由出來!」
柳若顏眼睛一亮,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柳若顏冷冷道:「這詩好?也只有你這般粗劣之人覺得她好。」
在張虛發火前,柳若顏道:「說什麼梅香雪白,依我看,不如牡丹絕色。這詩寫梅,便難登大雅之堂了。」
這話可謂是徹底激起了文人們的怒火。
梅蘭竹菊被稱四君子,自古受文人墨客喜愛,張虛怒不可遏,道:「你休要胡言亂語!」
柳若顏晃晃腦袋,不屑道:「若說我胡言亂語,那我就現作一首牡丹的詩,諸位看看,是牡丹好,還是梅花好。」
柳若顏裝模作樣地走了三步,古有曹植七步成詩,而她柳若顏,只需三步。
等這事傳出去,便又會在她光輝的履歷上增添一筆了。
柳若顏走完三步,嘴角掛著自信的微笑:「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這幾句一出,本憤怒的文人都頗為震驚。
此詩以牡丹為題所做,便是寫牡丹,它未著一詞描寫牡丹的花色樣貌,反而以美人比喻,牡丹如美人一般穿著花一樣的衣服,在露水中展露芬芳,若想見到牡丹,要麼去仙境群玉山,要麼瑤池月下……
何等美,何等艷。
其實這詩本來是李白寫來稱讚楊玉環美貌的詩句,柳若顏記錯了,記成讚美牡丹,但是眾多文人不知背景,竟然也能解釋得通。
他們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柳若顏最喜歡見的就是愚笨的古人驚訝於自己的智慧,之前她總是受挫,現在終於得逞一回,忍不住嬌俏地笑道:「噗……一群呆青蛙。」
文人們:「……」
任誰也不喜歡自己被罵,文人們剛才聽到好詩的狂熱稍稍退卻一些。
柳若顏卻還覺得不夠,特別指了張虛:「尤其是你,便是呆蛙中最可笑的一隻,班門弄斧質問本小姐,喏,本小姐的這牡丹,比起那梅花,孰高孰低?」
張虛被人指著鼻子這麼侮辱,當真是忍不住了。
他正要發火時,柳若顏又昂頭,道:「那日的梅花詩,不過是我隨手寫著玩,下人看見了,不小心把草稿給我拿去了印了,收進我的詩集中,各位看看就好,誰要是真心實意地喜歡,大可不必。」
這下子,文人們徹底從呆愣到興奮,再到狂熱。
如果柳若顏只是做出一首詩,那都不能抵消她的惡言惡語和粗魯冒犯,但她如果是首首精品,不世奇才的自在客,那就另當別論了。
文人們看柳若顏的目光都冒著光,無論是奇怪的裝束還是其他,都抵不過自在客的才華。
到底,還是有人哆嗦著嘴皮子:「你……你憑什麼說你是自在客?若是虛假冒充?」
柳若顏冷笑:「你們不過是因為我是女子,輕視我罷了,這樣,你們當即出一題,我現場作詩,你們再看看,我是不是自在客。」
文人們七嘴八舌地商量一番,此時是春季,天朗氣清。文人們便道以「登高」為主題,寫一首詩。
柳若顏老神在在,這次,連三步都不走,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眾人沉默。
這寫的不就是登高俯瞰大地後,內心的所感嗎?實在是大氣磅礴。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信了柳若顏是自在客。
他們激動地圍上去,爭相表達對柳若顏詩詞的喜愛,還有人拿出自己的詩,請柳若顏斧正。
柳若顏哪裡懂得作詩,甚至,文人們有的抒情時,寫的草書,加上柳若顏本就不熟悉古代的字,她默寫腦海里的詩集時,都要想好半天,才能寫出對應的字。
所以,柳若顏就連那些詩究竟寫的是什麼,是哪些字,她都不認識。
柳若顏見周圍人都狂熱地信賴她,半點不慌,輕蔑道:「我從不替人改詩,若你要,現送你一首倒可以。」
反正所謂贈詩,最後增加的也是她的才名罷了。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唯有張虛慘白著臉,被排擠在圈外。
他是最崇拜自在客的,可是,可是自在客卻當眾侮辱他,而侮辱他的原由,竟然只是因為他喜歡她那梅花詩。
當初有多崇拜,現在張虛身上就有多發冷。
包括那李兄也是,李兄也站在不遠處,看起來沒脫離那個簇擁柳若顏的圈子,實則和他們保持了一些距離。
見沒人注意自己,李兄走過去,拍拍張虛的肩膀:「何必難過?不瞞你說,我也同你有一樣的感覺。」
他帶著絲悵惘:「自在客胸襟之大,可納天下,從《將進酒》便能看出來,今日見了真人,我竟不知她……唉,不提也罷。」
是啊,柳若顏如同炸藥桶,一點就炸,這等胸襟,怎麼能寫出那般豪邁的詩句?
張虛更加痛苦,他甚至懷疑這個自在客究竟是不是冒充的,可是,她現場做了詩,確實有那等才華。
張虛秉承著最後一絲,不想信柳若顏就是自在客的想法,大聲道:「這位姑娘,你是自在客,敢問一句,你的文風為何那般多變,或婉約或豪放,看起來大相逕庭?」
他聲音很大,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柳若顏的詩詞是抄來的,所以,誰質疑她,就是戳中了她的痛點。
幸好,她的詩詞都來自千年後,誰有證據證明她是假的?
柳若顏深厭張虛不長眼,居然敢質疑她,驚怒之下,柳若顏冷著臉,吐出毒蛇般的話語:「依你之才,也配質疑我?當真是班門弄斧。」
「本小姐高興時,便寫氣勢萬千的詩句,幽怨時,文風自然也就變了,你是妒忌本小姐嗎?」
幾句話,把張虛說得身子搖晃。
被崇拜者羞辱的打擊感,太深太深。
雅閣之中,雲月璽皺眉看著張虛和柳若顏,道:「她這般行事,倒真以為那些詩是她的了?」
聽琴本來還不忿柳若顏的才華,聞言道:「小姐,你是說,柳若顏的詩不是她作的?她,她盜用別人的詩?」
本朝厭惡作弊,尤其厭惡文場上的弄虛作假。
昔年,有人科舉作弊,得了高分,殿試時卻是個狗屁不通的蠢才,皇帝大怒,不僅判他充軍,更在他臉上刻了一個「抄」字,那人被充軍,連自殺都不能,只能深深被釘在恥辱柱上。
雲月璽對聽琴道:「等聚會完,你悄悄替我去請李、張二位公子,我有事告訴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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