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帝國的某座邊境村莊中,膽怯的勇者蜷縮著身體躲在木屋的角落裡,凌亂不齊散發著頹廢感的滿頭長髮遮住了他眼前的一切,他甚至把雙手擋在眸前,似乎這樣一來,那透過門縫照進來的洶湧火光,或許能夠變得不那麼的無孔不入吧?
刺耳的哀嚎聲由遠及近,自村莊中央的屠宰場鑽入他的耳內,他很清楚,那是帝國的敵人——從地獄中探出腐爛的軀體,用猩紅的劍刃收割生命的魔族。
勇者默默地把兜帽掛在了腦袋上,把憔悴的面容潛入雙膝之下,把被賤罵的頭顱沉沉地塞到陰暗地裡頭。
偶爾,耳聞的無助痛苦聲中,還有駐守在這座偏僻村莊的冒險者的喊殺聲,但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如同蝗蟲般襲來的惡魔潮席捲進去,隨後被分割成孤立的部分,逐漸地淪陷在源源不絕的絞殺中。
勇者清楚,這些或老或少的冒險者們,恐怕在第一時間就已經察覺到了惡鬼的到來,畢竟前兩天他才剛見過,那名按著自己的腦袋辱罵的年輕人,還算的上是一名不錯的魔法師,在惡鬼大軍捲起魔力潮汐向村莊襲來的那一刻,以其的能力,三秒鐘內就足以精準判斷出來者何意。
可光靠這麼一座小小的冒險者公會能夠做些什麼呢?
在充斥著刺鼻魔力的絕境當前,就算魔法師第一時間發出了求援信號,即便帝國境內距此最近的邊防軍想要施以援手,也會在重重顧慮之下放棄行動,而到最後,即便整個村莊被付諸一炬,帝國內部也不會有多少反應,畢竟,這裡不過是一座卡在帝國與惡鬼領土中間的緩衝地帶,無人問津的小村莊罷了。
所以,等待著這座偏遠村莊的命運,便只有如先前自己曾見過的那些邊境小村子一樣,沉淪在魔族好戰的烈火之中。
「咔噠。」
耀眼得可怕的火光毫不留情地衝過空洞大開的屋門,囂張地鑽入男人的眼角,強勢地將那些被毀村莊的慘狀從勇者的腦海中勾連出來,帶著血淋淋的人頭和滾落在地的腸道;帶著炙熱的血液和恐懼的汗水;帶著人們絕望的神情和希望泯滅後的麻木,把不願回憶的一切,通通拽了出來。
「勇者...大人!」
來人喘著粗氣,單手扶在門框上拖著自己的身子,大聲地衝著屋內的勇者喊道:
「請救救村子吧!」
這個聲音?哦,對了,是這村里唯一一家對自己稱得上友善的人家中的小女兒,大抵八九歲的小傢伙,是第一次經歷魔族入侵的幸運兒。
勇者沒有抬頭,光憑聲音就得知了來者的身份,畢竟在這個村子裡邊,也就只有這戶為自己提供了蔽體的木屋的人家才會時不時湊過來和自己說上兩句話。
小女孩見到勇者沒有回話,依舊是把腦袋埋在臂彎裡面裝鴕鳥不問世事,不由急得猛跺腳,心中的焦急催促著她快步走上前,衝著勇者的耳朵大聲嚷嚷道:
「喂!你這傢伙聽到了沒有,魔族已經入侵這個村莊,你可是勇者欸!」
一著急之下,小女孩伸出單薄的手來抓著勇者的小臂(因為這裡是看起來污垢比較少的地方),邊焦急地喊著:「爸爸他去了村邊防守,勇者大人,求求你了,村子裡只有你才能救下爸爸了!」
但,僅憑她幼嫩的小手又怎麼能夠撼動勇者堪稱千錘百鍊的肉體呢?
「哇!別坐著了!快起來呀!」
小女孩拉不動勇者,這可把她急得團團轉。雖然長期以來都被周邊人灌注現任勇者只是一個廢物的思想,但家中的頂樑柱父親一直都很信任崇拜勇者,也因此,在父親提著沾泥的鐵鍬跟著幾個青壯奔向魔族入侵處之前,才會叮囑小女孩前來尋求勇者的支援。
可是,如今的勇者......
「回去吧。不用指望我了。」
勇者的拒絕冰冷而絕決,那隱藏在陰影之下的面容,似乎從不因任何事的發生而動容,無論此時此刻死去的村民如何悽慘,無論每時每刻傳來的哀嚎如何刺耳,他仍是縮成一團,像是一塊亘古留存至今的臻冰,冷漠地抗拒著一切,也冰凍了女孩內心的那點——希望。
「可是......」
她還想說些什麼,但心中那些還未說出口的求助話語,就像是被凍結了一樣,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越過生硬滾動的喉結。
在這一刻,她完全明白了。
勇者和自己的父親想像的不一樣,他,不會對這座正燃燒著熊熊烈焰的村莊伸出援手,不管他是如傳聞中一樣,被魔王挫去了全身的銳氣,淪為連見到最弱小的魔族都會渾身發抖的廢物也好,還是因為村民們的惡劣態度也好......
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即便面龐憋得通紅滾燙,哪怕牙關咬得嘎吱作響,眼角的淚花不斷打著旋兒,但她卻強忍著沒有哭出聲來,因為她知道,眼前的勇者,就連一位小女孩的眼淚都不值當。
她選擇轉身,離開了這令她感到絕望的希望所在。
......
等到勇者再次見到小女孩的時候,她的呼吸已經紊亂到了極點,狂亂跳動著的心臟震顫著幼小的身軀。
看來,這個村子已經徹底死去了。他想。那為什麼她還不死去呢?隨著那些葬身於惡魔刀刃下的人們一起。勇者如此想著。
突然,一股奇妙的瘙癢從頭頂上蔓延開來,伴隨著頭髮的扯動。
勇者抬頭望去,正正好好對上了一雙沒有任何顏色,空餘怨恨的雙眸。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惡魔要來我們的村子,為什麼父親和母親,還有姐姐,一定要死去呢?」
充斥著怨毒的質問纏在勇者的耳邊,如同這些年來不斷在他身邊飛舞的蟲豸般煩人。但那女孩冷徹如冰窟的話語仍在不斷刺激著他。
「勇者...拜託了,告訴我吧,所有的惡魔,都是因為你才來的,對吧?」
呵,蠢材,惡魔劫掠人類的村莊還需要理由嗎?
勇者緩緩抬起了頭,注視著女孩稚嫩的臉上沾染的血紅,咧開交錯的尖牙,狂笑著低吼道:
「沒錯,他們是衝著我來的。這個村莊,就是因我而毀滅的。怎麼,想要在我身上發泄你對惡魔的懼怕和怨恨嗎?」
勇者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張開雙臂,以瘦骨嶙峋的胸膛正對著小女孩,漆黑的眼珠子中毫無掩飾地散發出惡意,「來啊!把你對惡魔的怒火、恐懼、還有怨恨,一併發泄到我身上來啊!」他吼叫著。
病態、扭曲、瘋狂,這就是當今的勇者,被譽為膽怯者的現任勇者,在與魔王的戰鬥中拋棄了隊友,令整支勇者小隊覆滅、數千冒險者傷亡慘重、變相害死了數十萬凡人輔助軍的罪魁禍首!
然而,預想中的怯弱拳腳卻沒有落在身上,勇者略有些出乎意料地皺了皺眉,他定睛看向女孩那本該失去一切的灰白眼眸,在那之中,似乎有什麼別樣的東西存在著,而那東西,便是讓他的心中縈繞起一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勇者......」
女孩從懷裡摸出一把滴血的匕首,決然中帶著一絲解脫,她望向不遠處爭先恐後沖向木屋的惡魔,先一步邁出門檻,在襲來的腥風中,她把匕首的尖端對準了張牙舞爪的「獵人」。
但勇者分明能夠看到,女孩的小腿還在微微顫著。
可就是這樣的她,卻對遠強於自己的勇者說:
「快逃吧!」
逃?
勇者的腦海中不禁閃過某個人的身影,他下意識地低聲呢喃道:
「逃?又能逃去哪裡呢?」
女孩沒有回頭,只是又一次緊了緊手中的匕首,高聲回應道:
「不知道!但是父親說了,活著的勇者,遠比活著的我有用得多!」
勇者一下愣在了原地,不知該怎麼回話,此刻,他愕然發現,被擋在女孩身後的自己,不過是個膽怯而無用的——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