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的劫掠軍團團圍住了勇者所在的木屋,可任憑帶隊的萬夫長揮舞長鞭在麾下的戰將身上綻開一朵朵血花,這些平日裡嗜血瘋狂的傢伙們,竟然齊刷刷地停在距那木屋十步以外,哪怕後方的援軍不斷朝著前面擠去,這個古怪的空圈仍在勉力維持著。
而造成這一切的,自然是那間木屋門後站著的......
「勇者,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差錯?」
萬夫長滿是刀疤的大方臉上不免顯露出幾分驚懼,難不成,被魔王擊潰了身心的傢伙,竟又再一次重拾了力量了嗎?
只是稍微想到了這種可能,萬夫長的右臂就止不住地發顫,手中緊拽著的長鞭也豁然脫手,砸落在腳上亦渾然不知,下一秒,極度的恐懼攀上了他的臉龐,只因,在那無知的女孩背後,滿臉陰沉的膽小鬼勇者,正漫不經心地把眼神掠過自己,而在那雙看不出情緒波動的黑眸中,萬夫長明白,那無非便是對劫掠軍的輕蔑,還有,對死者的無感罷了。
萬夫長猙獰的面容本給了女孩不小的壓力,而那脫手而出的長鞭更是讓她猛然驚覺,不自覺地握緊銳利的匕首。
「那傢伙就是這群魔族領袖嗎?必須趁著腿還軟掉之前,殺了他!」女孩在心底咆哮著。
可現實中,她的精神已然在如此的高壓下不堪重負。
刀槍劍戟上的殘肢和血液、化作火海的村莊、支離破碎的生活,無不在刺激著她那尚未發育完善的精神,也深深地埋下了一顆,深藏的復仇之種。
勇者的面容越發變得難堪,在他渾渾噩噩度日的幾年來,哪怕是被刀劍加身、惡言謾罵,都遠遠比不上方才女孩口中吐出的話語。
那寥寥數句,把他以冷漠構築的偽裝撕破,把那份潛藏於心中的痛苦挖掘。
是了,這一刻他終究是想明白了,他便是個徹頭徹尾的弱者,一個需要同伴獻出生命來守護的弱者!
勇者的心中掀起了萬丈狂瀾,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有這麼一天,又將再一次歷經那曾令他心神俱失的一幕。
他緩緩把手伸向了背後,久違地握住了那厚重的刀刃,感受那隱藏在污垢底下的利刃把自己的手掌割破時,溢出的絲絲痛楚。
「喂,勇者!你要幹什麼!」
萬夫長驚恐地高聲喝道,不敢置信地死盯著勇者,冷汗從他那光禿禿的頭頂上細密地滲出。
隨著勇者輕若無物地將重劍從背後捏下,那一剎那,
一股有別於其成為劫掠軍萬夫長以來,時常品嘗的歡愉的情緒,名為恐懼的東西開始在他的身上出現,繼而,慌亂在短短數個呼吸間蔓延至整個軍隊。
但萬夫長總歸是數萬名魔族中脫穎而出的個體,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懼和後怕,抽出佩戴在腰間的斬馬刀,在半空猛地滑出一陣銳鳴!
「草他媽的勇者,兄弟們都給我穩住陣腳,不過是個被魔王殺敗了的廢物,看他這骨瘦嶙峋的模樣,還能留下多少的戰鬥力?」
萬夫長厲嘯一聲,全力激發出高等魔族的威壓,瞬間,整支劫掠軍的軍心被撥亂反正,安穩了不少。
可奇怪的是,直面著這撲面而來的恐怖壓力,身體嬌弱小的女孩非但感到絲毫的不適,反倒是只覺身體中竟有一股陌生的力量在滋生、孕育,而後,為她擋下這足以壓垮成年人的重擔。
「好好感受這股力量。」勇者那沙啞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隨著,就見他手上抓著一把不像是人類所能持有的大劍,慢吞吞地越過了自己。
「勇者......大人?」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了揉雙眼,她小心翼翼地說著,「我,我還以為您已經離開了......」
勇者並沒有回應女孩的話語,他看著渾身上下肌肉緊繃,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朝著自己衝來的眾魔族劫掠軍,不由得嗤笑一聲,鼓盪起體內的力量,讓他的話語能夠傳遍整個戰場,在這之後,他才皺起眉頭,說道:
「自認是弱者的,低頭。我可以給你們一份憐憫,就像是你們的魔王給予帝國的子民一般。」
此話一出,好不容易在萬夫長的努力中重振軍心的劫掠軍瞬間譁然,嘈雜而污穢的話語在每個魔族的口中噴涌而出,但無一例外,就算是用怎樣惡臭的言語辱罵勇者的傢伙,依舊沒有否認他的言論,或者說,是無法反駁。
因為,現場的任何人,包括萬夫長在內,在勇者面前,全都是——弱者。
很快,不到半分鐘的功夫,約莫有著八成的魔族劫掠軍不甘心地閉上眼睛,放下他們那曾視若珍寶的尊嚴,卑微地低下頭顱,乞求著勇者的憐憫,一個沒有痛苦的死亡。
親眼目睹這一切,萬夫長和女孩俱是同樣的目眥盡裂,但前者,是對自己麾下戰士的不滿和對必將到來死亡的憤恨,而後者,則是對勇者明明身居如此力量,卻在村莊慘遭劫掠之時袖手旁觀的痛恨,和對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到的忿怒!
在女孩父親的口中,勇者是那樣的無所不能,而且,即便是對最窮苦的人們,他一樣願意為之伸出援手,可到頭來,一直相信著勇者的父親,不還是死在了魔族的手中,死在了勇者的眼前麼?
便是勇者也無法讀出女孩此刻的所思所想,可就算他清楚的知道了這些,他照樣不會為之感到愧疚。
「呼——」他呼出一口濁氣,接著雙手握住巨劍的刀柄,身形在霎時間化作虛幻。
萬夫長眼前一花,經驗豐富的他瞬間汗毛直豎,絲毫不敢保留地激盪渾身力量,抽刀上撩,妄圖以此打斷勇者的進攻。
但他看不見勇者的身影,腦海中跳動的思維剛冒出「他去哪兒了?」,便聽到耳邊彌留的暴鳴聲狂亂地炸開,高頻率的噪音短暫地化作「嗡——」的一聲在大腦中炸開。
「他在哪兒?」萬夫長思索著。
突然,一個聲音飄忽不定地傳來,「在這兒。」
他下意識地想要轉頭看去,卻訝異地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使勁,頭顱都重若千斤,即使是用上渾身解數也動不了分毫,緊隨而來的,是眼前湧出一片濃郁的黑。
跟著,他就明白了——「在他面前,我便只是個弱者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