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鎮......」
希娜迷惘的眼中映著波德鎮那矮矮的城牆,夜深人靜的時候,城衛都懶惰地躲在角樓里,點起幾根火把隨意地插在城牆上,裝作還有人值守的模樣。
整個波德鎮的夜靜悄悄的,鎮子裡沒有什麼夜生活,當然白天裡沒什麼特別的,也就酒館多的是,但基本都是剛在地下城摸完金的冒險者們會去光顧。
鎮子裡的居民更多是秉承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周而復始,日復一日。偶爾的娛樂項目,大抵也就是幾個尋常民眾坐在一起,聊著明日的柴米油鹽,說著今日的腰酸背痛。
在這城鎮裡,沒有能力的人大多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像是旅館隔壁的林德大媽,總是每天早上天還沒亮就爬起來做好開店的準備,日落後天地黯然,也就施施然收了攤。
不過,在波德鎮裡還能見到個有趣的現象,鎮子裡的普通魔族居民和帝國人甚至會放下家國讎恨,坐在一起高盛闊談,把酒言歡,好不和諧。
希娜也曾就此問過勇者,他們又是如何放下心中那股復仇的火焰,接納自己的仇人的。
勇者只是這樣對她說:
「在這亂世之中,無能力的人,又或是魔族,甚至連上戰場當炮灰的資格都沒有,賴以為生的家園毀於一旦,他們便無處可去,亦無人可依。
不會有人憐憫他們的苦楚,所以那滿腔的怒火也就漸漸被現實的冷水澆熄。能在波德鎮上受約束的活著,又怎會去計較,那些自己無能無力的東西呢?」
希娜當時只是默默地聽著,她無法理解那些麻木的人們,因為充斥在她心底的憤怒和仇恨是她堅持活在世上的理由。
可他們,真的放下了仇恨嗎?
勇者也說不清。
而如今,當希娜成了離巢的幼鳥,失去了勇者的庇護,一直以來為她指引前路的「父親」已經離開。
此後,她將獨自遊蕩在世上,並越發能夠體會到,仇恨的本質。
......
她越過山林,游過溪流,攀過山巒;飲著晨露,映著夕陽,披著星光。
她遵循著勇者的教誨,往帝國的南方走去。
她破開密林的迷霧,翻越孤傲的雄峰;林間花海盎然芬芳,瓊峯寒梅亦不遑多讓。
她踏上泥濘的土路,乘著商旅的馬車,在搖搖晃晃的車廂中,她向著南邊走去。
冬去春來,歲月如梭。
......
希娜的目的地是帝國南邊最富饒的城市,「戈拉」,據說,這個名字來源於當地人對「黃金」的俗稱。
同行商隊的成員大多是帝國北方的行商,從遙遠的北地中挖掘特產,送到繁榮的南邊,一趟跑下來的利潤拋去沿途官兵的剝削、路途遙遠造成的損失,以及帝國官方的稅收之外,剩下的足以抵得上在貧瘠的北方跑上好幾年的收入。
但沿途的兇險也是不得不承受的風險。
占山為王的土匪強賊,強買強賣的富商豪強,欺軟怕硬的官兵老爺,還有某些忽起興頭的冒險者,都迫得這些行商之人不得不聯合起來。
即便如此,聯通南北方的官路上,仍是絡繹不絕。
在孩童的嬉笑聲中,充當商隊鏢客的北地冒險者叫醒了熟睡的希娜:
「小妹,戈拉城到了,看你孤身一人,要不要先和我們同行幾日?」
希娜搖晃著腦袋拒絕了對方的邀請,她暫時還沒有結伴旅行的念頭,加之她之所以會往南邊來純粹是因為勇者的囑咐,事實上,若非如此,她原先的目的地本是定在帝國和魔族衝突最嚴重的中部戰場上。
跟著這幾位熟門熟路地繳納了進城的費用,希娜和熱情的幾位冒險者道了聲別。
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希娜便順著人流在繁華的戈拉城中遊蕩著,這裡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樣的新奇,規整乾淨的街道上四處叫賣的小販,叫賣著用野果裹上發黃糖漿的小食。
屋舍鱗次櫛比,井然有序,渾然不似波德鎮那般,「各有風采」。
飄著肉香味的小棧內,夥計正忙活著招呼客人;沁著酒香味的小巷裡,酒鬼們醉醺醺的上來搭訕;透著薰香味的館子裡,貴族太太們的沙龍如約舉行。
在這座名為戈拉的城市裡,不像是在波德鎮那樣,希娜看不到人們的麻木不仁,映入眼帘的,便只有一片欣欣向榮,每個人的眼中似乎都帶著對生活的期望。
就如這座城市的名字所寓意的那般——這是一座如黃金般耀眼的城市。
在這裡,宛若天堂。
這裡沒有魔族燃起的烈火,亦沒有揮落的鋼刀。
喋血可怖的場面,一直以來,都是邊境附近的村子才有「榮幸」得以親眼見識的。
晃著晃著,天色也漸漸黑了下來,但戈拉城裡仍舊燈火通明,遊走在大街小巷裡的人們並未比白日少了多少,但比起白天的有序,似乎多了些不合乎規矩的骯髒。
但希娜沒有功夫管那些。
她正站在戈拉城的冒險者協會門前,望著那青銅鑄成的等人高雕像群里,唯獨缺失了半個腦袋,被潑上了油污和紅漆的雕像,那是現任勇者的。
那是他罪有應得,每個戈拉城的人都這樣,可天知道,這又是否對他有所不公?
希娜沉重的抬起腳,走過層層的拱門,月白的石柱撐起雄殿,金銀以作點綴,柔和的魔法光芒替代了傳統的火焰,但這和煦的白光照在她的臉上,反而顯得有些猙獰。
面上的各式傷疤基本蓋住了她的原本樣貌,有些是古早的傷口,有些則是新長出的鮮紅嫩肉。
參差不齊的短髮像是被野狗撕咬過一般,露出布滿野獸牙印的難看後頸。
就她現在的這副模樣,就連負責登記冒險者的前台小姐看了都不禁膽顫心驚,戰戰兢兢地詢問著:
「呃,這位冒險者,請出示你的冒險者證明。」
她下意識地把希娜當作了難以伺候又脾氣古怪的老冒險者,畢竟,誰會願意在臉上留下這麼多醜陋的疤痕?
希娜從懷中取出一張沾著血跡的硬質卡片,用衣服的下擺擦拭了幾下,稍微踮起腳尖才遞給對方,「這個,給。」
前台小姐有些愕然地看著希娜,她分明能夠從對方的聲音里聽出來未褪的稚嫩。
接過遞到身前的卡片,這種用特殊礦物製作的卡片有著儲存所有者信息的能力,搭配相應的魔法便可以查詢到該冒險者的相關信息,包括年齡、種族、冒險者等級在內三項主要信息。
「我看看啊,希娜小姐對吧。十三歲,等級六的劍盾使?」
前台小姐有些不敢置信的驚訝出聲,在冒險者協會的劃定中,從等級一至最高等級九作為冒險者實力的區分,等級六雖說不算少見,但眼前之人的年紀,即便是令見多識廣的她也幾乎從未見過。
按理來說,對待一名等級六的冒險者,前台小姐理應拿出應有的敬畏和尊重,因為冒險者實力的評定往往以「相應危險程度的獵物、軍功、曾探索過的地下城難度」作為標準。
也因此,前台小姐知道,希娜臉上的傷痕,是她榮譽的象徵。
但,看著年齡一欄上的明晃晃的十三歲,前台小姐內心忽地泛起些許酸澀。
她把冒險者證明連同協會規定的補助交還給希娜。
「嗯,謝謝。」希娜習慣性地道了聲謝,轉身便走。
那副習以為常的平靜模樣卻恰巧擊中了前台小姐心底的那片柔軟,她左右看了兩眼,發現希娜正孤零零地向外邊走去,忙小跑著追了上來。
「等等!」前台小姐匆忙地喊住了對方,試探地問了問:
「那個,你是在一個人旅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