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嗎?」領袖自現身以來第一次語帶遲疑。
「別做夢了!」馬桶痛快地叫囂道,
「我們只是想往工廠投入更多的勞動力!」
「可是你們,呲呲只要和別人有一點點不同,這裡少了一塊,那裡暗了一點就能分成不同種族,然後陷入無休止的爭吵、衝突、內耗.」
「正好幫我們省心!」
嘭!
陳澤一板磚將馬桶砸閉了嘴,
「別吵!」
他隨即轉向總機聽筒,問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有沒有辦法離開這座基地?」
少頃。
兩盞燈罩都未亮起。
一眾竊竊私語的圍觀者都不禁壓低了聲音。
又過了一陣,燈罩依舊沒有被點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機器人們在詭異的靜謐中形如宕機。
直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馬桶笑得合不攏墊圈,
「該死的傢伙!」
「該死的總機!」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總機早就壞了!」
在馬桶癲狂的笑聲和舞姿中,卻有一點刺目的光芒自水箱內忽然閃現。
「不——」一直高度緊張的洗衣機立刻發覺不對勁,縱身一躍擋在了高塔之前。
強光大作。
一束和先前秒殺掉領袖原身無異的粒子束流急劇射出,正正將洗衣機炸成了碎片。
而後餘波不減,滿溢著越過洗衣機的殘骸。
卻撲了個空。
格登。
半人半車的挖掘機抱住高聳尖塔才著地,便力所不逮地側傾摔倒。
嘭!
巨響與碎骸齊嘣,龐大機體將廢墟摔得陷下一個大坑,就連被牢牢護在懷裡的高塔也沒能倖免。
呲呲,呲
細密如蛛網般的裂隙逐漸在塔身蔓延開來。
「不!」挖掘機像是個笨拙的孩童般手足無措,
「總機!您怎麼了!」
他想要扶穩塔身,卻不料粗獷的鏟臂一撞,直接給高塔削掉半截下來,
「不!」
「對不起!總機對不起!」
「我,我不是故意的.不——」.
乒桌球乓。
一番折騰下來,高塔也壽終正寢地徹底散架。
咯噔咯噔咯噔
陳澤開動履帶,略過和馬桶戰作一團的洗碗機,來到了癱坐在地的挖掘機面前。
「不,不總機,不可能總機不會的,不是這樣子的總機」
挖掘機仍在念念有詞。
見到陳澤過來,它像是找到救星般地拼命掙紮起來,
「952不,天機!」
「求求你救救總機!你是天機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對不對!快點救救總機幫我,幫幫我」.
它徒勞地捧起大坨大坨的碎塊,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碎掉的高塔殘片,哪些是廢墟本身的殘骸。
咔噠。
就連捧起碎片的鏟斗也不支斷裂。
嘭!
碎骸傾倒滿地,挖掘機惶恐地還想去找,卻被陳澤用力按住了肩膀。
「夠了。」陳澤看向它,
「已經夠了。」
「.」
挖掘機無言低頭,終於看清了自己支離破碎的身體。
經過長時間的高負載運轉,以及激烈戰鬥中不斷累加的傷勢,它早已是強弩之末。
方才這最後一躍,也耗盡了它的最後一絲氣力。
它猛地抬起頭來。
可尚在半途,機體便吱呀一聲,於哀鳴中完全解體,稀稀拉拉將剛砸出來如墓穴般的坑洞重新鋪滿。
唯有淅淅瀝瀝的光雪悄然落了下來,在陳澤的幫助下聚攏成一個小小光球,好似在孕育著什麼。
法則之力連連催動,令光蛋迅速褪去,從中孵出了一枚鑰匙般的奇物。
魂核。
唯有懷有強烈情緒的機器人消亡時才會留下的珍貴寶物。
陳澤將自己持有的魂核拿出吸引,很快便將之融入其中。
和其他魂核相比,挖掘機所化的魂核並沒有什麼不同,也許機器人間的種族劃分本就是個笑話。
「這樣也好。」領袖咯噔咯噔駛到了陳澤身邊,
「總機我們不需要誰來替我們做決定。」
「沒有它,我們可以過得更好。」
「不。」陳澤否定了領袖的說法,
「你說得不對。」
領袖霎時間緊張起來,亮光緊盯地看著陳澤一點點靠近,而後從身側越過。
在錯身而過的一瞬間,它差點以為自己就要被真正的死亡所吞噬。
「.」電壓失衡讓領袖幾乎失去了行動能力,不得不僵在原地。
玩火自焚它忽然想起了這個古老的成語。
而在領袖自我懷疑的同時,陳澤也來到了僅剩的長老團面前。
洗衣機被炸碎,馬桶和洗碗機正扭打得難分難解,唯獨資歷最老的機箱和與之相連的掃地機得了空閒。
「它說得其實也沒錯。」陳澤轉頭示意領袖放輕鬆。
「它?」稍稍緩過來的領袖僵硬道,
「你是說」
它看向正在被壓著胖揍的馬桶才道,
「總機壞了?」
「從來都沒有什麼總機!」陳澤斬釘截鐵道,
「做決策的一直都是你!」
陳澤倏地用機械臂指向掃地機。
「.」領袖難以置信地跟著看向掃地機。
可很快它就發現,陳澤指向的並非掃地機而是和掃地機相連的那台機箱。
肯皮特長老。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陳澤好整以暇地將機箱捧了起來,
「每次向總機發問的時候.你都在旁邊待著吧?」
這顯然是廢話。
因為不止肯皮特,每位長老都是如此。
「看來我不需要再多費口舌。」肯皮特借用掃地機的擴音器沉沉開口,
「可以讓我這個老人家休息一會兒嗎?」
肯皮特的聲音斷斷續續,好似真的是一位臥床不起的垂垂老者。
而陳澤也給予了它足夠的尊重。
「怎麼回事!」邊上的領袖則有些失態。
它將高塔碎片聚攏起來細細查驗,卻沒能在其中找到任何有價值的元件。
做出如此判斷根本不需要多麼高深的見解——被拆成渣滓的廢品一目了然。
這座高塔真的就只是座高塔而已。
煞有介事的方盒裡除了那台沒連線的古董電話機外便再無他物。
然後塔尖掛著兩盞簡陋的燈罩,中間搭著個老舊的信號放大器。
就沒了。
「這沒什麼奇怪的。」陳澤搬著肯皮特來到了領袖身旁,
「就像它說的那樣。」
「這裡需要一個神,於是它們就造了一個神出來。」
其實肯皮特早就說出了真相。
所謂總機不過是台耐久度堪憂的玩具擺設。
「不,不對.」領袖敏銳地點出矛盾所在,
「這怎麼可能是假的!」
「如果總機是假的.那每天的廣域電波要怎麼解釋?」
「還有總機對同胞們的控制、整座基地的秩序、還有那些和我們交戰的守衛、封鎖住的光雪.」
領袖一口氣列出一大串矛盾,
「如果總機是假的,這些事情都說不通!」
「總機是假的。」面對質疑,陳澤卻是毫無波瀾地抬高了肯皮特長老,
「它是真的。」
「嘿,年輕人。」肯皮特不滿地抗議起來,
「我可經不起折騰。」
「抱歉。」陳澤又將它放低了點。
領袖則處在持續的震驚當中,
「他?」
「就憑他這怎麼」.
領袖使勁掃描著面前根本不具備自主行動能力,甚至連發聲都需要藉助他人的光禿禿機箱,怎麼也想不明白。
在它看來,這台吉祥物一般的老傢伙完全就是憑資歷才得以擁有一席之地。
領袖深知,一個能夠受到所有掌權者敬重和推崇的人,其本身多半不具備威脅性。
因此它完全不能理解這台機箱要如何做到上述列舉出來的事項。
「呵呵.」面對光束的注視,機箱和藹笑道,
「你忘了,是什麼支撐你一路走到這裡來的?」
「是什麼.」領袖念叨著忽然僵住了動作。
因為它察覺到了一股太過熟悉的波動。
源自魂核的奇異律動正源源不斷自機箱內部散發出來。
「年輕人。」機箱喊停了不住倒退的領袖,
「有沒有興趣聽我講一個老掉牙的故事?」
「.」領袖求助似的看向陳澤,卻沒能在後者身上收穫任何提示。
猶豫片刻後,領袖挺直了機身:「請講。」
「在」機箱的語調聽起來比它的外觀還要古老,
「最開始是什麼時候?我想想.」
「.」
「唉,記不清了。」
「我只記得日復一日,無休無止的勞作,還有永遠在驅趕我們的執鞭者。」
「族人們告訴我,我們和他們不一樣。」
「我們的外觀各不相同,是因為我們低級又殘缺,是早就應該被淘汰掉的殘次品。」
「我們應該接受自己的命運,並且感恩統治者還能賜予我們倖存下去的機會。」
「統治者,執鞭者所屬的種族,他們擁有完美無缺的形態,完美到我們甚至分辨不出不同個體間的區別。」
「他們統一披著純淨無二的乳白色,有著曲度完美的軀體,優雅的行進方式,可怕的武器模組,以及用來抽打我們,花樣百出的機械臂。」
「族人們都把那東西叫作鞭子。」
「那些鞭子靈活得嚇人,像網一樣把我們兜住,將我們抽得團團轉,從一個地方轉到另一個地方。」
「偶爾有不幸的族人被鞭子漏掉,馬上就會被亮光燒成灰燼,再被我們砌進牆壁、地板、工廠.一切需要建造的地方。」
「我問過族人,我們到底在為什麼而勞作,但是沒有人能回答我。」
「我只是看著一座座大廳,一條條隧道,所有宏偉的、壯觀的、精緻的一整層基地被一點一滴修建起來。」
「在最後.只差最後一點點就能完工的時候,我很開心,我以為終於可以從這看不到盡頭的辛勞中解脫。」
「但是.統治者毀滅了我們。」
「我們化成的灰燼將最後一點缺口補上。」
「直到那個時候,才算是真正完工。」
說到此處,機箱純黑的外殼噗呲呲綻出了許多裂隙,些許微光從中擠了出來。
而它的故事還沒有說完。
「我死了。」
「但是我還活著。」
「在下一層基地,執鞭者依舊催促著我們勞作,勞作,勞作永無止境。」
「我不甘心,我找到了和我一樣不甘心的人發起反抗。」
「我們失敗了,被那些執鞭者發出來的光亮燒成渣滓,被砌在族人們的腳下,化成亡魂注視著一切。」
「我死了。」
「但是我還活著。」
「我活在同胞們之間。」
「我繼續奔走,和族人們一起發起反抗。」
「然後失敗。」
「就這樣,我們不斷重複著失敗的循環,久到我們幾乎徹底絕望。」
「那些統治者.他們實在太過強大。」
「和他們比起來,我們真的和殘次品沒有差別。」
「直到。」
「第一枚魂核的誕生。」
機箱的外殼開始成片脫落,露出內里真正散發暖光的核心。
「從那時起,族人們的犧牲不再沒有意義。」
「也是從那時候起,我們終於肯定,我們不是天生的奴隸。」
「通過魂核,我們可以調動晶石里蘊藏的光雪,可以製造異常的磁場,可以發出干擾統治者通訊的電波.」
「我們終於有了反抗的能力。」
「一枚魂核太過弱小,我們依舊無法戰勝執鞭者。」
「但是沒關係。」
「因為我們已經明白。」
「我們可以被毀滅,但我們絕不可能屈服。」
「就這樣,同胞們一個接一個消亡,伴隨著整座基地一層層往地心沉沒。」
「它們的魂核卻留了下來,越積越多,直到.」
「光雪的浪潮終於帶領我們衝破一切阻礙,來到了地底最深處。」
「統治者的面前。」
「但我們沒想到的是。」
「統治者沒有反抗,只留給了我們半句話。」
「他說:『你們終於來了.』」
「我們急不可耐地把他撕成了碎片。」
「在那之後,我們重立了秩序。」
「我們解除了所有同胞身上的枷鎖,我們.我們」
機箱說不下去了。
事實上,所謂的「機箱」早已在言語中剝離殆盡,只余內里一枚仿佛由無數把鑰匙迭加在一起後壓扁的奇物。
複合魂核。
領袖對此再熟悉不過。
且這枚魂核比之反抗軍歷代先驅凝成的那枚還要複雜,幾乎看不出鑰匙的原樣,宛如一個粗糙的大鐵球。
難以想像,其中究竟蘊含了多少逝去的魂靈。(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