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來的人是唐音，程時雨收起想要繼續耍混的心氣。
乖乖從沙發里坐起來，看著唐音吃力地撿起地上的各種雜物。
「唐姐，是裴導叫你來的麼？」
唐音也不急著答話，自顧把靠墊，菸灰缸等物品一一歸位。
最後直接坐在程時雨的腳底下，眯了眯眼睛，大大方方道：「來，跟我說說，是多嚴重的事？」
程時雨被唐音這突如其來的架勢直接給整不會了，滿肚子的委屈洶湧潮來，最後卻劈頭蓋臉造在了一大團棉花上似的。
「唐姐……」
「至上文娛的馮總，真的是你媽媽？」
見程時雨點了點頭，唐音無奈舒了口氣：「真抱歉，我在陸氏的時候跟至上文娛也是打過一些交道的，卻連馮總是男是女都沒搞清楚。」
不過話說回來，唐音始終覺得陸池杉是有意不叫她與至上走的太近的。
倒是專程把星藝那邊的是全權交由她處理，甚至包括對佟娜娜的手段。
「這跟你沒關係，是我一時沒辦法接受。」
程時雨抓了一把亂蓬蓬的頭髮，緊緊細抿著唇：「我花了那麼大的功夫才逃離我爸，逃離她……可是最後，卻還是被戲弄得跟個三孫子似的。我就不明白了，想靠自己做點什麼，怎麼就那麼難呢？唐姐……說實話，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只是像網上那些人評價的一樣，只是個花瓶。根本沒有實力走這條路？」
「哪有你這樣的花瓶啊。」唐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結實又能打，還會咋咋唬唬嚇唬人的，保齡球還差不多。」
程時雨想笑又笑不出來，臉上的表情一時間控得十分難受：「我知道你是來勸我的，其實我也沒什麼事，只是想一個人躲會兒。」
唐音搖搖頭：「你想錯了，我可不是來勸你的。我是想來找你，讓你幫我勸勸我自己的。」
程時雨莫名睜大了雙眼，嘴巴頓時也團成了一個O型。
「唐姐，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說說，我當初決定來接聲聲雨的offer，是為了什麼呢？」唐音溫和地看著眼前這個溫柔懵懂的小男生。
程時雨愣了一下，終於紅著臉頰，大著膽子試探道：「總不會是因為……你，你喜歡我？」
唐音差點沒心梗過去：「程時雨！」
程時雨吐了吐舌頭：「開玩笑的，我以為你當時剛剛離職，又說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我們這邊剛起步，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規章制度和繁文縟節……」
「因為我在同一個地方太久了，真的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是真心很喜歡你們大家在一起的工作氛圍。不用去想那些沒完沒了的會議，不用二十四小時隨叫隨到，不用謹慎處理斟酌那些遠超於崗位內容的負荷。」
唐音接過程時雨的話，逕自娓娓道出真實的心聲。
這些年，她其實是真的累。
如果不是那點愛意支撐著的自我催眠，她早就應該下定決心離開了。
「我承認昨天在我突然得知陸池杉是工作室股東的時候，我是有一瞬間的失控的。那種失控讓我幾乎忘記了我來到這裡的初心。其實與他並沒有任何關係。」
「阿雨，我不知道你小的時候經歷過什麼，跟你的父母是怎樣的關係。但我相信，你現在選擇走下去的這條路，一定也是你的心之所向。與馮總……我是說，你媽媽，也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將心比心地去想，此時此刻的程時雨，跟唐音該是處在同樣的心路歷程上。
「我不會因為陸池杉的存在而背離自己最初的決定，同樣的我也相信，你不會因為馮總是至上文娛的老總，就退縮到再也不敢出現在幕前的地步。」
程時雨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紅，他故意把目光轉向另一側，是唐音看不到的陰影里。
「唐姐，你說的這些其實我都明白的。只是有時候我真的想不通，明明那麼好的一家人，為什麼不肯一條心地把生活經營下去……為什麼我媽媽她，我感覺她這一輩子，就好像一直在執念一件事，就是要把我爸，我和我妹妹，強行掌控到滿足她自己的心意。」
程時雨說起自己的童年，原本應該是很令人欣羨的。
父母都是門當戶對的中產階級，相親戀愛，雖然沒有太深的感情基礎，但終究是自己選擇的婚姻和伴侶。
而且婚後不久，他們就有了一對龍鳳胎。
「我還有個妹妹，小名叫阿月。離婚的時候被我媽帶走了，我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樣的仇恨，讓她十多年來不願見我爸，不願見我，甚至也不願讓妹妹見我們一面。」
「只是從我有記憶起，永遠都是我媽無休止地控制和爭吵，我爸則很少回家。稍微懂事一點，我大概猜到，或許是我爸在外面有女人。我媽為了引起他的注意，不惜拿我們年幼的兄妹兩個為要挾的武器。有一次我很清醒地記得，我媽甚至都已經拉著我們站在天台的樓頂上了——」
「當然我知道，她並不是真的想死。同樣也不是真的愛我們。在確定我爸不會回心轉意後，她提出了離婚。帶走了妹妹，然後每年向我爸索要高額的撫養費。我記得有幾次，我實在是太想念妹妹了，就央求著梁叔帶我偷偷去看她……」
「後來聽說我媽很快跟一個比她大很多的富商結了婚，沒多久那個富商就病死了，然後給她留了很大一筆錢。隨後她用這筆錢，跟自己的姐妹投資做生意，給妹妹上最好的學校，琴棋書畫樣樣高壓。我記得好幾次梁叔帶著我，偷偷看妹妹在舞蹈房訓練的時候，渾身是傷，臉上一點天真快樂的笑容也看不見……」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改變這一切，有時候也難免會偷偷地想，如果當初是爸爸帶走了阿月，我跟著媽媽。或許，會有所不同吧。」
程時雨說起自己的父親，雖然這麼多年沒有再婚，也沒有見他跟任何女人有來往。
「但我一直覺得，他就像個完全沒有情感的機器人。仿佛這世上就沒有比賺錢更重要的事了。」
「他把我一個人送到國外，由梁叔照顧著生活起居。然後一年到頭都見不到一面，即便是在逢年過節，甚至我的生日。」
「有時候我也想不明白，我為什麼那麼執著於想要當藝人，當明星。可能是因為，擁有能夠聚光於所有人矚目的能力，大概再也不會感覺到寂寞吧。」
程時雨說著說著，聲音漸漸哽咽了。
唐音假裝看不到他隱藏在暗處的，帶著微濕的淚光的雙眼。
呼吸里那些徹夜不眠的醉意，突然像催眠一樣襲上睏倦。
唐音低頭看了眼手機，歐陽卿剛給她發了條消息。
圖片是剛拍的照片，自己馬上準備進CT室進行出院前體檢。
唐音回了一個表情，並告知說自己一會兒就往醫院去。
就這半分鐘的功夫，再抬頭時，唐音看到程時雨竟然已經睡著了。
這是唐音第一次來程時雨的家，也不知道東西都歸在哪些位置。
於是她起身想要去臥室找一條毯子給他蓋上，可就在這時，書房那邊的門一開，裡面竟然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陌生男人！
唐音被嚇了一跳，但很快穩住了淡定，禮貌地點了點頭：「您好，請問您是——」
「你是阿雨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