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講完話便關了攝像頭，現場又是經久不息的掌聲，許多數學家甚至全程站著聽，連一些站立困難的老頭都在堅持。
歷屆國際數學家大會，這種場面不多見！
宋河摘下面具戴上口罩，和女朋友一起接著往下看。
「數學界，你也算帶著我登頂了。」相曉桐笑道。
「登頂？這叫什麼登頂？」宋河搖頭，「半山腰罷了！」
「菲獎還不算登頂，什麼算登頂？」相曉桐詫異。
「還有很多獎項，可以拿個至高雙獎小滿貫吧？像丘成桐那樣，同時拿菲爾茲和沃爾夫。或者像麥可·阿蒂亞那樣，同時拿菲爾茲和阿貝爾。」宋河掰著手指頭算。
「滿貫之上，可以試試拿大滿貫吧？德利涅、塞爾、湯普森、米爾諾都是大滿貫。他們幾個都是菲獎、沃爾夫加上阿貝爾三大頂尖獎項拿齊了。」
相曉桐忍不住笑，「你還真是貪得無厭，放心吧，千禧難題都解了，剩下那些獎只是時間問題！肯定大滿貫慢慢會有的！」
「拿了大滿貫就知足了嗎？」宋河挑眉，「雙圈大滿貫要不要挑戰一下？」
「瘋了！」相曉桐捂臉。
「瘋什麼？王將軍還給咱們派活兒，讓咱們幫忙解納維-斯托克斯方程呢，回頭真讓咱們解出來了，是不是又是一圈大滿貫？」
宋河還沒結束，「雙圈大滿貫難道就登頂了嗎？非也！含金量高的什麼菲爾茲獎、陳省身獎、高斯獎、拉馬努金獎，都是以人名命名的啊！」
「你不會想說……宋河獎，相曉桐獎？」相曉桐扭頭看他。
「對咯！」宋河拍掌，笑得扭頭咳嗽兩聲，「宋河獎和相曉桐獎都成為至高獎了，咱們才算徹底登頂！還早著呢！」
「我看你是瘋了！」相曉桐雙手捂臉。
兩人高興地嘻嘻哈哈一陣，接著看直播。
下面的頒獎大家就沒那麼興奮了，全程坐著，鼓掌也是例行公事。
別的數學家宋河都不關心，耐心等等等，終於等到高斯獎！
全場掌聲中，現場直播鏡頭對準一個年輕人，楚龍滿面通紅地起身，嘴角完全壓不住！
他一改往日的不修邊幅，換了身明顯定做的黑色正裝，連髮型都做了，登台發表獲獎感言。
楚龍的感言屬於老套中帶點新意，一段段都在各種感謝，感謝父母感謝老師感謝同學感謝母校，恨不得連家裡馬桶都感謝一番，但每段感謝里又帶點調侃。
「他會不會感謝你啊？」相曉桐饒有興趣地聽。
「我有強烈預感。」宋河一手托著下巴。
果然，演講的尾聲，楚龍壓軸感謝！
「最後感謝我的老朋友宋河，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他年齡比我小得多，是我的學弟，我懷揣著一種老學長的心態和他交流，希望能提攜後輩，他當時看我的眼神也明顯帶著看成功前輩的仰慕。」
「後來事情急劇變化，我發現宋河進步速度太誇張了，一不留神他就衝到我前面了！」
「於是我拼命追趕，當時我的心態是，連區區一個學弟都比不上，我還怎麼在高手如雲的數學界混呢？」
「現在我回過神來了，感情學弟是菲爾茲獎得主，當今數學界的至高神之一，我稀里糊塗以他為目標追趕這麼多年，一不留神追到高斯獎的位置上來了。」
「人生就是如此奇妙！我最大的人生經驗就是，找一個足夠強悍的人緊緊追趕，而不是得過且過！」
「謝謝大家！」
場上一片笑聲，掌聲也跟著隆重了許多。
電腦前的兩口子忍不住大笑，聽上去有拍馬屁的嫌疑，但誰不喜歡被拍馬屁呢？
「等會兒學術報告你隨便講講糊弄一下吧，我先趴窩了。」宋河起身，又跑去床上鑽被窩。
「啊？」相曉桐吃驚，「數學界都盼著你講兩句呢，載入史冊的時刻你不多露露臉？」
「讓他們盼去吧，我寫的宋河流形他們都看不懂，有幾個配聽我講課？史冊里我露面機會多著呢，不差這一場。」宋河嘴臉囂張，在被窩裡蠕動兩下，「抓緊時間養精蓄銳，爭取下周一能去實驗室開工，生病太耽誤事兒了。」
「你多休幾天吧，這麼快又要重返實驗室嗎？」相曉桐語氣心疼，「生病放個小假，誰敢說什麼？」
「我腦袋上有倆小人，一個白色小天使，一個黑色小惡魔，他倆意見一致。」宋河說。
「意見一致？」相曉桐微怔，「怎麼會意見一致？」
「白色小天使說，宋河啊，不能借著生病在這擺爛了，人造器官是造福世界的重要項目，千百萬人翹首以盼，你必須支棱起來！」
「黑色小惡魔呢？」
「黑色小惡魔說，宋河啊，你不想跟女朋友洞房嗎？得把延年益壽的項目做出來，女朋友才服服帖帖跟你洞房啊！沒點本事哪來的家庭帝位？」
相曉桐臉紅，「睡你覺吧！學術報告你那份兒我替你講了！」
「感謝老婆！」宋河迷糊嘟囔，片刻後呼吸均勻起來。
……
周一，早上七點。
宋河和相曉桐推開實驗室門，眾多白大褂已經整整齊齊坐著等待開會了。
但今天人數明顯少了很多，不少團隊成員還在假期里，忙著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用各種奢侈享受洗刷實驗室里沒日沒夜幹活的壓力。
謝科夫站在白板旁等待講課，今天會議主要由他主持，畢竟人造心臟項目是他負責的。
許久不見，謝科夫眼眶黑的嚇人，整個人瘦了兩圈，原本色澤健康的黃毛此刻比野狗毛還凌亂黯淡，一看就是拼死拼活搞研發，透支陽壽的狀態。
最前排留了兩個空位，宋河和相曉桐坐下，齊齊點頭，示意開始。
「我簡單介紹人造心臟的難點、現狀！」謝科夫也不廢話，撓了撓黃毛拿起筆板書。
「目前醫用的人造心臟大多是機械式的，能解燃眉之急，但缺點也很明顯，比如一些機械電子元件容易故障，時刻連接體外電池意味著時刻有感染風險，只能進行勻速輸血，無法完美代替心臟的各種小功能等等。」
「我們的研發目標是，放棄機械路線採用生物路線，做出無限逼近原裝心臟的人造心，恢復最為自然健康的心臟狀態！」
「心臟主要功能是心泵，通過節律性收縮和舒張驅動血液。」
「下面我以幾個主要標題，盤點研發困難。」
謝科夫說著，在白板上寫字，如今他漢字寫的很漂亮了，甚至有些過於規整，落筆效果像印刷一樣。
【1.心動周期】
「一次收縮和舒張構成一個心動周期，但整個周期非常精密，時間血量卡的很死，稍微出現誤差，輕則疾病，重則致命。」
「下面的數據我們都採用每分鐘75次心跳為例。」
「首先是心室收縮期，第一階段為等容收縮期，持續0.05秒，室內壓超過房內壓，房室瓣關閉阻止血液倒流入心房，此時室內壓比主動脈壓低，所以半月瓣也關閉，心室短暫成為一個封閉腔。」
「目前有一些大公司在嘗試做動物心臟實驗，一上來到心室收縮期就出問題，這0.05秒的封閉腔死活無法有規律地封閉。」
謝科夫說著，用紅色馬克筆畫圈，圈出技術難點。
「射血期，室內壓升到超過主動脈壓，半月瓣開放，但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又分為快速射血期和減慢射血期兩階段，分別持續0.1秒和0.15秒，前者心室射出血液量占總射血量的三分之二，後者室內壓已經再次低於主動脈壓，是靠動能慣性逆壓力梯度流入主動脈。」
「心臟收縮過程結束了，接下來是心室舒張期。」
「首先是0.06秒至0.08秒的等容舒張期，主動脈血液反流關閉半月瓣，室內壓讓房室瓣關閉，於是此刻又出現了短暫的封閉腔狀態。」
「同樣，和剛剛講的0.05秒等容收縮期封閉狀態一樣，人造心這裡的封閉也是難點，會有各種問題出現，稍後細講。」
「最後心室充盈期，又分為0.11秒的快速充盈期、0.22秒的減慢充盈期和0.1秒的心房收縮期。」
「我這裡只講了左心室的變化，右心室的變化幅度要小得多，因為肺動脈壓只有主動脈壓的六分之一左右，做的時候還得注意差別。」
「整個過程，時間和血流量很難把握精確，從動物實驗來看，跳動節奏不精確的生物心臟，甚至還不如勻速泵血的金屬心臟耐用，這也是目前醫學上大多用金屬心臟的原因之一。」
謝科夫再度書寫。
【2.心輸出量】
「心輸出量又分兩組概念，每搏輸出量和射血分數，以及心輸出量和心指數，基本概念我就不重複了。」
「但心輸出量也必須控制適度，年輕人和老人、男人和女人、胖子和瘦子、高個頭矮個頭都有差異，甚至還要考慮耗氧量和能量代謝水平，這又要考慮海拔和飲食習慣。」
「不同海拔不同地域的氧氣濃度不同，對心臟的要求也截然不同，如果是健康人，上高原下高原還能逐漸自我調節，但人造心如果一開始做不精確，至少動物實驗顯示會有大麻煩，最惡劣的案例甚至活不過12小時。」
「所以必須建立一個數學模型，把所有因素都考慮進去，生成一顆心輸出量適宜的人造心，才能讓病人平安度過心臟移植的癒合階段。」
【3.泵血儲備】謝科夫再寫。
「正常的健康成年人，劇烈運動時的心輸出量可以到每分鐘三十升，靜止不動時則是每分鐘五升，六倍的差距，這個就叫泵血儲備。」
「泵血儲備主要由兩方面決定，分別是搏出量儲備和心率儲備。」
「搏出量儲備主要靠心臟收縮擴張的幅度，比如左心室在安靜時55毫升到125毫升，劇烈運動時50到140毫升，差距就出來了。」
「心率儲備就是劇烈運動的心跳達到靜息的2到2.5倍。」
「同行們做的動物心臟，普遍面臨泵血儲備不足的情況，一方面目前的生物人造心很難發生較大的形變而不受損，搏出量儲備就差。」
「另一方面過於快速的形變，也容易導致前面我說的兩個封閉階段出問題，甚至直接產生嚴重的細胞撕裂，導致心臟直接解體！」
謝科夫再度把黑色馬克筆換成紅色，在技術難點上畫紅圈。
【4.血流動力學】
「接下來是關於血管的難題。」謝科夫道。
「泊肅葉定律公式大家肯定記得，血液屬於粘滯性流體，在剛性管道內穩定流動時可以直接用泊肅葉定律計算，但實際上血管有彈性，來回收縮擴張，而且隨著人的運動，每次收縮擴張的幅度都不一樣，實際血流狀態會複雜的多。」
「也就是說，由簡單的層流變為複雜的湍流！」
「由雷諾數公式我們可以判斷出，血流快、血管大、血液粘滯低的狀況下湍流會頻發，所以恰恰是心室脈和主動脈的湍流多，這對人造心的穩定也是巨大考驗。」
「現有技術造出的動物人造心都會出現大量的特徵性雜音，這種特徵性雜音是正常健康心臟里極少有的，意味著心臟不夠正常耐用，埋著巨大隱患！」
【5.心臟神經】
「這也是一個巨大技術難點，目前為止全世界還沒有像樣的解決方案，但神經部分恰恰又是和機械心臟能拉開差距的地方！」
「如果神經部分能做好了，對身體健康起到的效果要遠遠強於呆板的機械心臟，但如果做不好，則生物人造心依舊不如機械心。」
「心交感神經和心迷走神經是主要神經，如何讓神經重新連接支配心臟是個難點，也是心臟移植手術的關注點之一，儘早恢復神經和心臟的有效連接，才能實現移植心臟徹底融為一體。」
【6.體液調節】
「這一部分也是非常非常複雜，光是心血管活性多肽目前發現的就有近40種，比如心房利尿鈉肽、尾升壓素、降鈣素基因肽等等，未發現的可能還有更多！」
「加上各種激素、活性物質、酶、氣體信號分子隨著血液循環往復進出心臟，必須確保心臟細胞對這些成分的反應在合理範圍內，否則很容易導致人體系統失衡，釀成疾病！」
【7.心病】
「嘗試做生物型人造心的團隊不止我們一個，有太多前輩努力過，最終出現了一些比較集中的失敗，就是心病！」
「造出來的心臟看似完美，跳起來也像那麼回事，但移植到動物體內仔細檢查後，發現各種奇奇怪怪的毛病都出來了，相當於造了一顆病心臟給患者移植。」
「技術比較差勁的團隊，做出來的心臟出現常見的二尖瓣狹窄、二尖瓣關閉不全、主動脈瓣狹窄、主動脈瓣關閉不全、房間隔缺損、法洛四聯症，也是普通人心臟常見的問題，但在製造過程中屬於較大尺寸誤差導致的低級問題，咱們多試一試應該可以避免。」
「技術較好的團隊，可以把心臟形狀做的誤差極低，但又會出現一些其他病，比如限制型心肌病、圍生期心肌病、瀰漫性間質性心肌炎、轉發性巨細胞心肌炎和莫名其妙的原發性心臟腫瘤。」
「這些病本身在臨床上就原因不明，造人工心時出現的頻率更高了，我們暫時不知道怎麼避免，除非我們先搞明白這些病的病因，目前醫學上還沒有定論。」
【8.基因】
謝科夫已經累了，氣喘吁吁。
「最後一個問題，我不知道具體難度，因為沒多少前輩試過。」
「為了避免免疫排斥，我們的做法是從動物或患者身上取細胞，用動物和患者的原裝基因去重新做心臟各種細胞。」
「但這又會在部分患者身上出現問題，因為有些心臟病本身就和基因缺陷高度相關，比如擴張型心肌病、肥厚型心肌病、致心率失常性右室心肌病等等。」
「那麼我們用患者本身的基因做心臟，做出來的心臟又會面臨各種心臟病風險，所以最直接的辦法似乎就是修改基因，但修改人類基因是極大的禁區和風險，因為太多基因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可能把心臟病相關的基因給改了，別的地方又出現問題。」
「好！目前現狀大概就這樣！」謝科夫累得不行，「我黑板上列的這些問題都解決，一切順利沒遇到其他意外的話，我們基本上就能得到一顆完美無瑕的人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