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路上

2024-08-18 09:13:44 作者: 灼光映月
  嘉泰28年夏初岳東道,雖是夏初,但日光的熾烈仍能扭曲空氣。

  高溫在官道上持續炙烤,燥熱令行人心情煩躁。

  蜿蜒成龍的車隊,在揚塵中徐徐行進。

  車隊前方,一輛最為奢華的馬車內。

  冰鑒里的冰塊多的頂開了蓋子,但馬車內仍舊悶熱。

  現在剛是巳時,就這般炎熱,也不知到了正午得熱成什麼樣。

  榻上,一穿著寶藍色錦衣,面色紅潤的小童子,正枕在一竹色外衫的老者腿上,睡的香甜。

  忽的,小童子身子猛然抽動,像是受到極大驚嚇般,竟直直坐起了來。

  雖已坐起,小童子的雙眼依舊咪蒙,仿佛仍沉浸在夢中的世界。

  「阿元是做噩夢了嗎?」老者看著小童子布滿細汗的額頭,輕聲問道。

  聽到聲音,小童子才緩過神,眼神從茫然慢慢清亮,抬頭看向老者。

  「嗯,是做夢了~,但不記得夢到什麼了。」小童子有點糾結。

  他最近經常做些光怪陸離的夢。

  夢中有鐵鳥飛在天空,地上有跑的飛快的鐵車,連水裡的大船都是鐵造的。

  還有很高很高的高塔,好多好多,到處都是,比寺里的佛塔都高。

  夢到的東西在清醒之後,會被忘記大部分,但夢到的次數多了,也有部分能留下模糊的印象。

  他也曾把夢到的東西跟身邊人講,但他們都當他是小孩子。

  做夢做得腦子糊塗,分不清真假了。

  就連最疼愛他的祖母,也只會摸摸他的頭頂,溫和的跟他說。

  『我們阿元真厲害,能記住夢裡的東西呢!』

  幾次之後,就算再次夢到新鮮東西,他也不再跟人說他的夢中世界了。

  「夢到什麼都不怕,祖父在呢。」老者柔聲安撫著。

  「嗯,阿元不怕。」小童子特別堅定的點頭。

  **

  「祖父,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啊?」清脆的童音迴蕩在悶熱的烈日下。

  正好路過的行腳商隨聲望去。

  只見那隨風飄動的馬車窗簾後,露出一位目光疑惑的小童子。

  小童子歪著頭,眨巴著眼睛,看著身邊精神矍鑠的老者。

  老者瞥了眼窗外投來的視線,如鷹般銳利的眼神,刺的行商慌忙收回目光。

  慈愛的摸了摸小童子的頭,老者聲音十二分慈祥:「祖父是帶著我們阿元回家!」

  小童子愣愣的看著老者:「可我們就是從家裡出發的呀?」

  小童子疑惑的歪頭,頭頂仿佛冒出個大大的問號。

  「哎呀!」

  小童子激動的拍掌,得意的說:「這不就是母親給我講過的,南轅北轍的故事嗎?」

  「祖父你是準備帶著孫兒一起效仿古人對嗎?」

  「可是…母親不是說過南轅北轍是不對的,到不了目的地的嗎?難道………?」

  小童子悄悄拿眼神偷瞄,臉上笑的狡黠。

  「祖父小時候上課的時候,也偷偷打瞌睡了?沒有好好聽先生講課嗎?」

  「你個小促狹鬼!」老者無奈一笑,伸手掐了把小童子臉頰上還帶著嬰兒肥的軟肉。

  「祖父要帶阿元回的,是勃州的老家啊……」

  提起故鄉,老者的眼神逐漸深邃。

  好像馬上就要身臨其境到那個許久未曾回去的故鄉。

  「勃州,那裡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你的故鄉。」

  「我已經很久沒回去了……」

  「祖父?祖父!」

  小童子揉揉被偷襲的腮腮肉,看看有些失神的老者,拽了拽他的衣擺。

  孫兒的輕聲呼喚,叫醒了陷入神遊的老者。

  「那為什麼祖母沒和我們一起回去?祖母的故鄉不在勃州嗎?「

  「當然不是了!」回過神的老者,聽了小孫子的話,搖頭失笑。

  「你忘了姑母了。」


  「姑母肚子裡有了小弟弟,需要祖母照顧,等姑母肚子裡的小弟弟出生,祖母也會回勃州的。」

  「哦~~原來祖母留在金鱗,是要照顧姑母肚子裡的小寶寶呀!」小童子恍然大悟。

  之後兩人說了什麼,行商並沒有聽到,他已經匆匆路過了這隊慢悠悠的馬車。

  對他來說,每一刻的時間都很寶貴,可不能像那對祖孫一樣,悠悠哉哉的享受旅途。

  **

  時至正午,金烏更烈,炙烤之感更盛,汗水順流而下,扭曲了行人的視野。

  偶爾有風颳過,也是撲面的熱氣。

  馬車內就算又加了冰鑒,依舊悶熱無比,快要待不住人了。

  老者暗暗嘆了口氣,走這麼久才出了直隸,總算進到岳東道轄地。

  真正到勃州還不知要走多久?

  『吁~』

  馬匹嘶鳴從前方傳來。

  健碩的騎士,騎著一匹栗色大馬,從煙塵中漸漸清晰,飛奔而來。

  正是老者之前派去前面探路的親衛。

  奔到近前,親衛勒馬而下,拱手說道。

  「君侯,前方不遠有一小片白楊林,林蔭很是涼快,正好可以避避正午的太陽。」

  看著熱的蔫頭耷腦的小孫子,老者心中認可了親衛的提議。

  對著趕馬車的青年說到:「大伍,通知後面,進林子避避日頭。」

  『諾!』

  高大青年穿著一身方便行動烏木色勁裝,話不多,聲音很是粗獷。

  應了聲諾,讓身旁騎士去後面傳令,自己揮起了馬鞭。

  他叫伍盡忠,是老者得力的親衛隊長。

  這次出行為了能更好的保護老者的安全,他擠開原來的馭手,親自駕車。

  隨著鞭子抽打,兩匹棕紅大馬緩緩加速,帶領整個車隊駛向微微搖曳的白楊林。

  隨著馬車進入樹林,能明顯感覺到溫度下降。

  馬兒剛剛站定,老者就抱著阿元跳下車來。

  讓阿元坐到烏木小馬紮上,接過下人遞來的水壺,打開塞子遞了過去。

  小小孩童捧著有他臉大的水壺,咕咚咚一通牛飲。

  壺中帶著涼意的酸梅湯,終於讓他舒緩了緊繃的小臉。

  見他臉上因燥熱泛起的紅意漸漸淡下,老者才放下心來。

  大伍已將馬車停在一棵老樹邊上,給兩匹馬餵了些鹽水草料。

  人休息了,也該讓馬放鬆放鬆。

  老者估算了下行程,預計在天黑前能到達下一座縣城。

  此時,剛指揮大傢伙兒有序休息的錢管事,走過來報導。

  『君侯,這天兒熱的怪異,下面人有些的受不住,這樣下去怕是要中暑。」

  「要不要讓廚房先就地開工,先讓大夥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好好歇歇?』

  錢達管事面相沉穩,在侯府當管事快三十年了,從沒辦錯過一件事。

  平時看似不急不緩,卻萬事都能妥帖處理。

  在侯府,錢達就是穩健老練的代名詞。

  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但除了鬢角的銀絲以外,整個人不顯一絲老態。

  老者看了看四周精神萎靡的下人,對著錢管事揮揮手:「就這麼去安排吧。」

  「讓廚子多做些爽口的小菜,天氣太熱胃口不好,給大夥開開胃,再煮一鍋綠豆湯,去去暑氣。「

  『諾!』管事行了一禮,就要轉身前去安排。

  」等等!」老者又想起什麼,叫住錢管事繼續吩咐道。

  「阿元估計胃口不會很好,讓趙老二熬些好克化的肉粥,再做些點心,防止他路上再餓。」

  『遵命』錢管事這才離去。

  僕人休息的地方。

  廚子伙夫,僕役小廝,丫鬟婢子,三三兩兩的靠坐在樹蔭下,搖著蒲扇。

  路上的時候,主人馬車上還有冰塊兒降溫,他們就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手中的蒲扇。


  好不容易到了陰涼的地方,可不得好好涼快涼快。

  「趙老二!」

  「君侯吩咐,就地開火,多做些開胃爽口的吃食,再煮上大鍋的綠豆湯,給大伙兒降降暑氣。」

  錢管事當著所有僕人的面,宣布了這個消息。

  頓時,本來被熱的心焦氣躁的下人們,面上愁容散去大半。

  看到眾人的表情變化,錢管事暗自點頭,君侯的恩德自然要讓所有人都感受到。

  至於給小公子熬肉粥的事。

  這麼重要的事,當然不能大張旗鼓的天下皆知,等下再跟趙老二說也是一樣。

  老者帶著大伍巡視了一遍四周的布防情況,見親衛們換防休整井井有條,才放心的回到阿元身邊。

  剛靠近,就看到小廝周順拿著剛投過清水的綢巾,要給阿元擦臉。

  「去去去,我來。」

  伸手揮退想要繼續的周順,老者搶過還帶著涼意的綢巾,朝著阿元的臉就抹了上去。

  剛咽下一大口酸梅湯的阿元,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笑。

  抬頭就見一大塊洗臉巾,朝著自己劈頭蓋臉糊了下來?

  【你不要過來啊!!!】

  可惜他的吶喊還沒來得及出口。

  就被充滿濃濃爺孫愛的綢巾糊了一臉,老者甚至還在他臉上大力揉蹭了幾下。

  旁邊的周順抬抬手,想要阻止,但還是君侯的威懾占了上風。

  不知所措的模樣十分糾結。

  不得不說,別看老者的兩鬢都泛白了,這手勁可真不小,下手也沒個輕重。

  本來阿元臉上的紅意都已經退下去了。

  如今被自家親祖父這一通揉搓下來,倒是比之前還更顯紅潤。

  「呃……」

  看著小孫子紅通通的小臉,和那充滿控訴的小眼神,老者多少有一絲絲尷尬。

  挑著眉,不可置信的說道:「怎的阿元皮膚這般脆弱,我還沒用力呢?」

  一旁的周順實在是看不下去,看似恭謹,實則迅速的搶過他手裡的綢布巾。

  低下頭又仔細投了一遍清水,輕聲道。

  「小公子皮膚本就細嫩敏感,要像這樣輕輕的擦拭,才不會弄疼。」

  說著,周順溫溫柔柔的給小公子擦了一遍臉。

  這叫周順的小廝看著也不大,五官還是沒長開的孩子模樣,看上去老實巴交。

  不過10歲左右的年紀,卻能將另一個小孩子照顧的如此入微,想來伺候阿元的時間也不短。

  看著認真給阿元擦臉的周順,雖說被一個小廝教育了老者倒也不惱火。

  只是心中感概。

  自己確實沒有養孩子的天賦,這次頭腦一熱,就帶著小孫子踏上了旅途,確實是有些魯莽。

  老者本名李六斤,現名李思。

  一生戰場搏殺,如今榮休了,皇上加恩,給封了個侯爵之位。

  朝廷在老家給他劃塊封地。

  這次從京城回老家也算是榮歸故里,回鄉養老。

  本來他是要和老妻一起帶著小孫子回鄉的。

  只是沒想到親閨女時隔八年,再次有了身孕,身旁卻只有一個只會傻讀書的笨女婿。

  老妻實在放心不下閨女,便住進了閨女家中就近照看。

  而他又實在思鄉心切,加上小孫子身體一向不錯,一直健健康康。

  便不顧妻子反對,帶著孫子就先行回勃州。

  在妻子聲聲殷切的叮囑中,他帶著小孫子和長長的車隊徑直出發了。

  本來打算坐船走水路,畢竟水路便捷。

  只是水面來回搖晃,怕孩子太小暈船撐不住,才改走了陸路。

  為了孫子能適應,他把侍候孫子的下人,一個不落全部帶上。

  可惜沒用。

  這一路上他也算見識到了,自己帶一個小娃娃出遠門,到底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

  雖說不哭不鬧,但小孩嘴不能空,餓的飛快。

  他為了讓阿元能隨時吃到東西,費盡了心力。

  每天出發前,廚子都提前做一批吃食,放在冰鑒之中。

  等著阿元餓了,就拿後面車上的爐子熱熱。

  更不用說這路上的顛簸,就算是馬車走的再慢,也彌補不了落後的減震。

  大人還能忍耐,小孩子就不行了,經常要停下休息,一天歇兩三次算少的。

  後來他想吃喝問題解決了,也就沒什麼大礙,大不了走慢點。

  結果阿元直接中暑!

  幸好老妻不放心,硬逼著他帶了一名大夫隨行,還有大半車的藥材。

  就怕在哪片荒山野地,阿元生病,沒有大夫沒有藥。

  不得不說這先見之明,見到了點子上。

  就是因為湯大夫在第一時間的治療,才沒釀成大禍。

  但也把李思嚇得夠嗆。

  要不是當時已經出發好幾天,都快出直隸了,他都要帶著阿元掉頭回金鱗了。

  現在阿元就是時間表,或停或走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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