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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木香與菸草

2024-08-18 15:23:59 作者: 荔霧
  潯城的九月比南城冷得多。

  風聲簌簌,甄杳閉著眼撥弄手裡的玫瑰,纖細蒼白的指尖從嫣紅花瓣的間隙里輕輕穿過。

  她忽然聽見了隱約的腳步聲,還沒來得及仔細聽風就突然大了起來,豆大雨點零星落在她臉上和身上,很快又變得密集。

  甄杳忙彎下腰去拿腳邊的玫瑰花束,傭人說刺都已經處理乾淨,結果手指上卻毫無防備地傳來刺痛,她疼得立刻鬆了手。

  花枝上明明滿滿都是刺……

  她驀地緊咬住唇,另一隻手小心捏住枝條末端,扶著高大灌木的籬牆步伐倉促地往回走。

  雨滴淅淅瀝瀝,她在一片昏黑視野中硬著頭皮稍微加快腳步,直到繞過拐角時突然迎面撞上了什麼——

  甄杳茫然驚惶地低呼一聲,立刻重心不穩地朝後歪倒。

  驀地,一隻手握住她一側肩膀。

  濕冷的雨水水汽裹挾著隱約的柏樹木與檀香木的氣味,頓時將她包圍。頭頂落下的雨滴也不見了,只剩耳邊雨水敲擊傘面的飛濺聲。

  她撞到了一個陌生人,應該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她剛才撞上了他的胸.膛,西裝冰滑的面料摩擦過她的手背和臉頰。

  「謝謝。」她站穩後本能地先道了謝。

  肩膀上的那隻手收了回去,長指隔著薄薄衣料抵住肩胛骨的觸感也隨之消失。對方沒有說話,就在嘈切雨聲里無聲而立。

  失明之後甄杳的其他感知變得更加敏銳,因此她此刻能感覺到對方正盯著自己。

  或是端詳,或是審視,既陌生又隱隱危險,總之那目光和男人的存在感強得她有些不安。

  「你……」

  是誰?

  甄杳剛張了張嘴想問,手心裡卻突然被塞進來帶著乾燥餘溫的傘柄,然後就只聽見鞋底規律撞擊地面、碾壓著雨水的腳步聲慢慢遠去。

  檀木與柏樹木的氣味被雨水沖淡,只剩涼意包裹在四周。

  一身白裙的甄杳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花園裡,抱著一束色彩濃烈的玫瑰和黑色長柄傘,右手手指上細細蜿蜒而下的幾條血痕已經乾涸。

  她回過神,迎著風雨慢慢往別墅的方向走。

  ……

  一踏進客廳,甄杳就察覺到氣氛有點不同尋常。她沒顧得上多想,彎腰把傘放在腳邊後就靜靜站在玄關處,「孫姨。」

  「怎麼了,小姐?」孫姨聲音里透出幾分生疏的殷勤。

  「……這是你說幫我處理好的玫瑰。」甄杳咬了咬牙,最後只輕飄飄地把玫瑰花束往面前腳下一扔。

  手指還在疼,她想再蠻橫一點,可是她不能。

  少女身形單薄,鬢邊貼著被雨水濡濕的髮絲,垂在身側的手白得像瓷器,因此上面的血跡越發醒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手上,客廳里靜得嚇人。

  沙發上的蔣思妍忽然起身走過來,像沒聽見她剛才說了什麼似的,自顧自親昵地挽住她的手臂,「杳杳,你怎麼在花園裡呀,我們都以為你在樓上,不然早就拿著傘找你去了。」

  甄杳覺得荒謬,原本她這位堂姐和傭人都在花園裡的,又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在哪兒?蔣思妍以前也只會叫她「甄杳」,更不會對她這麼親近友善。

  她悶不作聲地將手抽了出來,等著外婆訓斥自己「不識好歹」。畢竟她每天面對的都是蔣家人的冷言冷語,早已經習慣了。

  然而她等來的卻是另一道陌生的嗓音。

  「這就是你們口中的,『過得好』。」這聲音像隔著一層薄霧,如同雨後打濕的松柏樹一樣清潤。漠然語氣下卻是幾近赤.裸的譏諷,在無形之中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宋少,這……」

  甄杳一愣。原來客廳里還有別人?

  怪不得她一走進來就覺得氣氛奇怪,還有種被陌生視線注視著的不自在,和剛才在花園裡的感覺很像。

  她直覺這就是自己剛剛撞到的那個人。

  宋少……

  潯城姓宋的人里能讓人恭敬到這種程度的,她就認識一家,而這個人的身份似乎也呼之欲出。

  「宋少,」蔣老夫人對著年輕的晚輩賠笑,「杳杳是我的親外孫女,我怎麼可能對她不好?就像思妍說的,是我們疏忽了以為她在樓上,不然怎麼可能讓她淋著雨回來呢。」


  「甄杳。」

  甄杳冷不防聽見那人叫了自己的名字,怔怔地循著聲音轉了轉頭。然而她眼前像有一堵牆佇立著,什麼也不可能看得見。

  客廳里驟然安靜下去,她屏住呼吸,有些茫然無措的緊張。

  他像是不想再和別人多費口舌,淡淡問她:「想不想走。」

  甄杳錯愕,「我……」

  走?去宋家嗎?

  「宋少,杳杳是我外孫女,而且在蔣家待得好好的,哪兒有去宋家的道理?」

  「好不好,不是你們說了算。」他語氣淡淡的,卻毫不留情面。

  外面雨勢「嘩」地一聲驟然變大,急促的噪聲驀地讓氛圍變得逼仄。

  蔣家人不敢再攔,即便宋家只是想照顧友人的女兒,實際和甄杳毫無血緣,他們也不敢再搬出外祖家的身份。

  於是他們一錘定音,僵笑著讓甄杳上樓收拾行李,甚至不問她願不願意。

  傭人戰戰兢兢地給甄杳手指上藥,然後扶著她上樓收拾行李。她要帶走的東西並不多,除了父母的遺物和少數的換洗衣物以外,放進行李箱的只有一個小而精緻的盒子。

  「小姐,收拾好了嗎?」傭人問。

  甄杳驀地從回憶里回過神,直起身點了點頭。

  客廳里眾人賠著笑把人送走,等那輛黑色轎車滑入雨中駛離後,蔣思妍終於忍不住氣急敗壞道:「奶奶,就讓她這麼走了?」

  蔣家夫妻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臉上看到了不甘心。

  「你們是多想不開想跟宋家做對?」蔣老夫人沉著臉低聲訓斥,「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光想著別人手裡的遺產和股權有什麼用?」

  「我們……」

  「好好把握機會,跟宋家有了交情和往來才是正經的。」

  甄家是和宋家關係匪淺,但從前卻沒給蔣家帶來什麼實質的好處,現在甄杳說不定可以成為這個「紐帶」。

  這麼想著,蔣老夫人的臉色才慢慢好看了點,其他人也把剩下的話都咽進了肚子裡。

  車裡格外安靜,只能聽見身側的人不時翻動文件紙張的聲響,讓甄杳連呼吸都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放輕。

  但是更讓她覺得煎熬的並不是這個。

  她手併攏搭在膝蓋上,裙擺在手心越攥越緊。

  眼睛什麼都看不見,腦海里卻無法控制地浮現出某個伴隨著碰撞巨響的畫面。車體變形,她耳邊嗡鳴者失去聲音,渾渾噩噩睜開眼時看見的是碎玻璃和一片血色。

  副駕上的女人臉上都是血痕,氣息奄奄地喊她:「杳杳……」

  「開窗。」

  「好的,少爺。」

  車窗降下,涼風驀地灌了進來。

  甄杳夢魘一樣頓時清醒過來,口鼻間充斥著新鮮流通的空氣,衝散了腦子裡的種種畫面。

  她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耳邊朦朧聽見的是什麼——他讓司機打開了她這一側的窗戶,打破了此刻狹窄封閉的空間。

  心跳慢慢平復下來,甄杳這才感覺到了右手的刺痛,大概是剛才包紮好的傷痕又被她攥緊手的動作給弄得裂開了。

  「……謝謝。」

  她以為自己很大聲,結果一出口才發現像蚊子哼哼。

  甄杳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但她卻能很清楚地聽到灌入的風將紙張吹得嘩啦啦地響。顯然這非常干擾他,因為他直接合上文件扔在了一邊。

  她不說話了,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甄杳記得父母和周姨還有宋叔叔是多年的朋友,只不過後來因為兩家住在不同的城市才見得比較少。宋家三個兒子裡的其中兩個她都見過幾次,只有長子她一次也沒有見過。

  她沒想到今天來接自己的會是他。

  坐車所帶來的壓抑恐慌慢慢褪去,她一邊悄悄忐忑著,一邊用其餘的感官去留意身邊的動靜。

  她從不知道這種木質氣味會這麼好聞,沉穩中帶一點冷,不像高中時男生們爭先恐後往身上噴的象徵「男人味」的古龍水。

  「小姐,到老宅了。」司機提醒之後下車打開后座車門,甄杳回過神才發現雨也已經不知不覺停了。

  她掩飾住緊張,讓司機扶著自己下車。


  離開蔣家她雖然覺得是解脫,但是又擔心宋家會……

  「杳杳!」

  她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些聲音都是屬於誰的,「……惠姨,歷驍哥哥?」

  「噯。」周惠立刻輕柔地抱住她,「你叔叔和延辭也在。」

  像是為了證實她的話,宋延辭笑著叫她一聲「杳杳」,宋畢也上前來噓寒問暖。

  甄杳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努力憋著一口氣才忍住,乖乖地一一回答眾人的問題。

  這邊其樂融融,周惠勉強分神出來去問司機,「淥柏怎麼不下車?」

  「少爺說公司還有事要忙,就不在家裡吃了。」

  「那記得叮囑他今晚回來。」宋家三個兒子至少周末都會回老宅住一天,這個也勉強算「家規」。

  「好的。」司機俯首應聲。

  甄杳已經有一兩年沒見過宋延辭和宋歷驍了,但這兩個人顯然沒覺得生疏,還像從前一樣把她當妹妹對待。

  「走走走,先進去,我給你買了好多禮物,你看看喜不喜歡。」宋歷驍親昵地摸了摸她的頭,大大咧咧地就虛環住她的肩膀。

  周惠不放心,正要開口說什麼,手臂卻被宋畢輕輕拉了一把。

  後者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仔細看,她這才注意到宋歷驍乍一看不太靠譜,實際上目光緊盯著小姑娘的腳下,緊張兮兮的。

  她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

  高大的青年和小姑娘舉止親昵的畫面倒映在緊閉的車窗上,車裡的人收回目光,光影從車窗和他眼底掠過,車隨之駛離。

  甄杳知道宋家對自己很好,但在經歷了蔣家對自己的冷遇後,她不確定宋家的態度會不會有所改變。

  可是搬進宋家的這短短一個下午,她的懷疑和緊張被一點點打消。

  原來親人的血緣並不是凌駕在一切感情之上的。

  關於那場車禍,宋父宋母完全沒有提起過,只是連同宋延辭和宋歷驍一起問她在蔣家過得好不好,又興致勃勃地給她介紹布置好的房間和花園。

  宋延辭第一個發現了她手上的紗布,問起時被她以「不小心」的理由搪塞過去,他們也沒有深究。

  鬧騰了一下午,周惠讓她回臥室睡一會再起來吃晚餐,還像對待小孩子那樣親自給她掖好被子,起身離開前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額頭。

  甄杳眼眶一熱,趕緊閉上眼睛,等房門關上後眼角旁邊才多了一條細細的透明水痕。

  她從前一直被父母捧在手心嬌慣,從沒有想像過自己一個人孤立無援的生活。可現在這種生活就像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猝不及防地就兜頭罩了下來。

  不知道該依賴誰,或者說不知道可以依賴誰。

  現在她卻在宋家找到了一點久違的安全感。哪怕是對她來說陌生又有距離的宋淥柏,也是挾著風雨救她離開水火的人。

  被子上氤氳著淺淺的柑橘氣味,一點點安撫著情緒。甄杳一次次深呼吸,慢慢的呼吸變得平緩。

  突然,門外傳來猛地拔高的說話聲,仿佛憤怒至極。

  她眼睫一顫,驀地清醒了。

  內心掙扎片刻,甄杳摸索著磕磕絆絆走到門邊,輕輕打開一條縫後將耳朵貼了上去。

  周惠語氣里都是譏誚與怒火,「什麼不小心劃傷的,我看就是蔣家的人讓她受了委屈!小丫頭看不見,他們不知道把危險的東西都收起來?」

  車禍後她去過醫院探望,也在葬禮上出現過,當時甄杳就和以前開朗嬌俏的模樣判若兩人,現在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想而知在蔣家過的是什麼日子。

  「你小點兒聲,別把杳杳吵醒了。」宋畢勸道。

  「不止這個,」宋歷驍冷笑,「杳杳手邊連根盲杖都沒看見,我問起來她說不小心弄壞了。哪兒有那麼多不小心,而且壞了連個替補的都沒有。」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數落了蔣家的各種「罪行」。

  宋畢無奈,「我總算知道你為什麼非讓淥柏去接人了。」

  「我的兒子我能不了解?他懶得講情面,蔣家那些人也不值得他講情面,偏偏大家都知道他是這種人,所以蔣家受了氣只能吃啞巴虧。」

  說到這,這場談話才意猶未盡地收場。


  「盲杖我找機會給她,還得想想怎麼說才不讓她覺得難過或者難為情。」周惠嘆了口氣。

  宋延辭溫和道:「我來吧。以醫生的角度叮囑就沒那麼多顧慮了。」

  「那你也得注意點兒。」

  「我明白。」

  聽到這,甄杳輕輕將房門重新關好,默默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被子下隆起的輪廓輕輕顫抖,她咬著嘴悄悄哭,生怕弄出任何一點動靜。

  她還以為有人反對自己留下才爆發衝突與爭吵,卻沒想到是因為關心她。

  ……

  一覺醒來正好是晚餐時間,吃完飯甄杳跟大家一起待了會兒就一個人回了臥室。明明不是第一次來,這次甚至要長住,她卻好像沒有以前來的時候那麼自在了。

  關門時她聽見周惠隨口埋怨:「這麼晚了淥柏都還沒回來,該不會又要忙到半夜了吧?」

  「他在這上頭有野心,由著他去。」宋畢滿不在意。

  門「咔嗒」一聲合攏,甄杳接起好朋友姜聆打來的電話,兩個人聊了好一會兒,問了半天又叮囑了半天姜聆還是不太放心,跟她說好過幾天來看她陪陪她。

  兩個人一直聊到甄杳有點困了才掛斷電話。

  宋家給她專門安排了一個照顧起居的傭人,但她沒開門去叫,而是自己摸索著進了淋浴間洗頭洗澡,最後再把頭髮吹乾。

  一開始她自己是做不到這些的,但是在蔣家的這些日子已經讓她習慣了。

  收拾完,她擁著被子在床上躺下。

  甄杳以為在宋家的第一晚自己會睡得很好,但她卻又做起了噩夢,在夢魘里掙扎了好半天才終於精疲力竭地驚醒過來。

  她伸手去拿臨睡前傭人送來的那杯水,結果卻手發軟到沒握住杯子,水全都灑在了地毯上,她忙抽出紙巾彎腰擦了好半天。

  一身冷汗地在床上坐了會兒,甄杳最終還是忍不了口乾舌燥的煎熬,掀開被子小心下了床。

  腳無意中踩到沒幹透的地毯,涼得她瑟縮了一下。

  她拿著杯子打開臥室門,在一片深夜的安靜中摸著牆壁走向客廳,最後安安穩穩摸到茶几邊緣的時候忍不住鬆了口氣。

  只是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探水杯,她驀地聞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

  那種淡淡的、雨後冷調的木質香,混雜著一點無法忽略的菸草味,一點點在寂靜的黑暗中覆蓋她的感官。

  甄杳手頓時一僵。

  這個味道……

  她莫名緊張起來,不安地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猶猶豫豫地小聲道:「有人……在嗎?」

  他在這裡嗎?

  還帶著睡意的嗓音在安靜空蕩的室內顯得顫巍巍的。

  無人回應。

  甄杳一顆心落回去一半,接著微微側過身,朝旁邊的沙發慢吞吞探出手去。

  作者有話要說:開!文!啦!大家久等啦!(^з^)杳杳和哥哥們來了!!!

  今天連更兩章,慣例評論有紅包~

  再慣例推一下雙重人格男主預收↓

  《暗欲迷人》

  文案:

  對於眾人口中踩在財勢之上的聞家繼承人,程伊見沒什麼想法,直到他成了她的聯姻對象。

  出乎程伊見的意料,他溫和紳士且禮貌克制,是完美的丈夫人選。

  直到他親口告訴她,他患有人格分裂。

  原來平時和她在相處中情投意合的主人格,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變態偽君子,為了哄騙她這位未婚妻才假裝溫和紳士。

  「他想讓我徹底消失。」次人格艱難地主導身體時,溫和地低聲請求她,「請你幫我。」

  為了他,為了自己的未來,程伊見選擇和他聯手,最終他們成功將主人格抹殺。

  那晚開香檳慶祝,她的新婚丈夫噙著笑,將滿桌酒瓶揮落摔得支離破碎,踩著碎渣和淡紅酒液向她走來。

  猩紅四溢,玻璃渣咯吱作響。

  「很遺憾,聞太太,你做了個錯誤的選擇。」他抵著她鼻尖微微一笑,眼底閃爍著狂熱與晦暗。

  「但我很高興,因為你終於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了。」

  -我自陰暗縫隙里窺望,於是我決定得到你,要獨自擁有你。

  -對我來說,得到你,謊言永遠是最好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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