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診室門口時宋延辭回頭往身側看,看見的就是小姑娘一副受了什麼衝擊的模樣,失焦的眼瞳都變得格外生動,寫滿了侷促。
「怎麼了?」
「沒,沒什麼。」甄杳結結巴巴。
額頭上傳來手背相貼的觸感,「臉怎麼這麼紅?」
「大概……我太緊張了。」
「別怕。」宋延辭聲音帶笑地安撫。
甄杳總覺得宋淥柏現在肯定在看著自己,可是她看不見,越想只會越窘迫。
他剛才把衛生巾說成紙巾是好心不讓她覺得尷尬,可是她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節骨眼兒自己發現……
她有氣無力地半垂著腦袋,被宋延辭牽著走進診室,跟在身後的是平穩規律的腳步聲,慢吞吞的。
……
「淤血已經全部消失了,從各項指標來看現在應該是恢復得非常好的……」說到這醫生頓了頓,沉吟片刻後才接著道,「我們排除了所有器質性損傷,或許接下來應該去精神科試一試。」
甄杳不知道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更茫然了,「精神科?」
醫生應了一聲,解釋道:「甄小姐很可能是心理原因導致了神經系統功能紊亂,所以遲遲無法復明。」
診室安靜下來。
一個聽起來有些縹緲的結果。
「康復的概率,還有時間?」意料之外,宋淥柏先開了口。
「這些都沒有確切的答案。」
他目光和宋延辭交匯,後者微微頷首。
小姑娘在沙發上端坐著,不說話也不開口問什麼的樣子透著可憐,和剛才在門外緊緊拽著挎包帶子的鮮活模樣截然不同。
「杳杳。」宋延辭試探著喊了一聲。
甄杳上半身無意識地顫了顫,六神無主地點了點頭,突然又預感到他要說什麼,驀地先一步開口:「那我們先……先……」
她說得磕磕絆絆,半天也沒有下文。
「先回家。」宋淥柏直接做了決定。
她趕緊點頭附和:「嗯!」
「做了這麼多檢查應該也累了,那就先回家休息。」宋延辭點了點頭,「杳杳,我現在走不開,你跟著淥柏一起回去吧。」
這個決定當然沒有人有異議,在她想離開醫院的心情面前,面對宋淥柏的畏懼和拘束也只能退讓。
兩人一起下了樓,甄杳乖乖站在門口等宋淥柏開車過來接。
她原本一直陷在自己的情緒里,卻忽然聽見了一點嘈雜的動靜——聲源離她並不太遠,根據一般醫院的結構推測的話很像是急診的方向。
隱隱約約的,她能聽見「宋夫人」「陸小姐」「骨折」之類的字眼,現在在急診的應該就是惠姨急著去的照顧的人吧。
急診那邊很快重新安靜了下去。甄杳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低落和無力,又去想剛才醫生說的檢查結果。
等到坐上車時她才突然覺得有點難堪和困窘。
甄杳抿著唇,抬手摸到安全帶攥在手心,再把帶子拉長繞到身側努力對準插口,結果卻幾次三番地從插孔邊緣滑開。
明明眼睛還看得見的時候也不用低頭就能系好。
忽然另一側的車門打開,甄杳一下就想到了早上被說「逞強」的情形,她著急地繼續跟安全帶較勁,下一秒手裡的東西卻被一股力道牽引著往前。
「咔嗒」一聲,安全帶乾脆利落地扣好。
他收回手時袖邊無意間擦過了她的手背,她訕訕地收回手放在腿上。
宋淥柏什麼也沒說,她懸著的心放下來了一點。
車剛起步,一束涼風忽然從她身側窗戶的縫隙吹進來。
甄杳一愣。
上一次他也讓司機開窗緩解了她坐在密閉車內的不適,沒想到今天又這麼做了,還是在她不舒服前提前打開。
就是有點冷。
風迎面吹在臉頰上,額角和鬢角的髮絲開始齊齊在空中飛舞,甄杳被風和碎發弄得睜不開眼,只得手忙腳亂地把頭髮重新別在耳後,動作還不敢太大了。
別好頭髮,她終於頂不住冷意悄悄瑟縮了下。
車窗驀地關上了,下一秒駕駛座那側的窗戶打開,同時暖氣從出風口暖融融地擴散。
「冷也不知道說?」
聞言甄杳下意識就說:「不冷的。」
他沒再說話。
有了暖氣的中和,吹進來的冷風不再難以忍受。慢慢她的心情也平復了一點,卻後悔自己沒能將種種情緒掩飾得更好。
腦子裡胡思亂想好一會,加上車裡又太安靜,她竟然漸漸有了困意。本來她沒打算睡,在車裡也應該不可能睡得著,但這次卻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而且連到家了都沒發覺。
最後她是被宋歷驍叫醒的。
「杳杳,快起來回房間睡,別感冒了。」宋歷驍一手撐在車窗邊,看著小姑娘睡得臉頰白里透粉的樣子頓時手癢,沒忍住伸手去捏了捏。
「……歷驍哥哥?」
「睡得這麼沉?」
甄杳有點不好意思,趕緊眨了眨眼坐直身子,突然間又有點茫然。
宋歷驍悶笑一聲,「睡傻了?忘了是剛從醫院回來?你人還在車裡坐著呢。」
「我就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她遲疑地往左邊側了側,「淥柏哥哥人呢?」
「他啊,他先走了。」
甄杳被宋歷驍扶著下了車,「……先走了?」
「不是扔下你先走了。」說著宋歷驍又笑了一聲,「家裡傭人說車停在門外半天沒動靜,結果我出來的時候他就站在車外面抽菸。我問他怎麼不叫醒你,他讓我叫,然後就直接走了。」
甄杳有點兒沒明白。
宋歷驍話里話外都是毫不掩飾的挖苦,「我看他就是招架不住小姑娘,不知道怎麼叫醒你。」
「……會嗎?」
「那有什麼不會的,他這個人特難接近,根本沒怎麼耐心跟女人相處過,更別說你這種小丫頭了。」
說話間,兩人一路穿過綠植之間的小徑走到花園裡。
特難接近。甄杳默念這四個字,趁勢問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天天那張臉上都沒什麼表情,不放在眼裡的人完全漠視,難以接近,簡直表里如一。」
她沉默,心裡更忐忑了,半晌才又問:「那他長什麼樣子?」
話音剛落,兩隻修長的手忽然一左一右貼住她兩側臉頰,同時把她的臉輕輕往上一托,讓她的頭上仰到一個還算舒適的高度。
宋歷驍大概是微微俯.身湊近了,說話時若有似無的溫熱氣流掠過她的眼睫。
「長什麼樣子?不就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普普通通,女人前赴後繼都是為了他的錢,論長相,宋淥柏他比起我差遠了。」
越說宋歷驍越起勁,他捧著小姑娘的臉,低頭又擠了擠她的臉頰肉,眉眼飛揚得意。
「還有身高,就我捧著你臉的這個高度,你這麼跟他說話就完全夠了,他還不到我眉毛呢。」
「……啊?」甄杳蹙眉,內心幻想出的有關宋淥柏的形象立刻破碎了。
淥柏哥哥他……這麼矮嗎?聲音那麼好聽,為什麼長相會普普通通呢?
兩個人一個眼睛真的看不見,一個背著身子看不見背後,所以都沒有發現幾米外站著的男人。
宋·長得矮·長相普通·別人只為了他的錢·淥柏:「……」
宋歷驍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下一秒涼颼颼的嗓音就砸了過來。
「活了26年,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是這副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