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延辭哥哥?」甄杳一頭霧水,「我們怎麼了?」
宋淥柏一手撐在她臉側,冷著臉俯.身,「你們這種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你成年之前,還是之後?」
躺椅因為這股力道向後仰,甄杳也不得不往後靠。
溫熱中略帶涼意的氣息沿著兩人之間的空氣遊走,觸及她臉頰上那層蜜桃表面一樣的薄絨毛,掠起一陣細膩的癢。
她心跳漏了一拍,僵硬地吞咽了下後默默往上拉了拉絨毯,想把臉藏進去。
宋淥柏卻捏住薄毯邊緣往下一扯,長指托住她下頜往上一抬,「躲什麼?」
明明他指尖並不涼,甄杳卻不由自主地輕輕顫了一下。
「哥哥,」她小心翼翼道,「我怎麼……聽不懂你說的話?」
她和宋延辭的關係難道不是跟他一樣嗎?
宋淥柏攥著椅背邊沿的手指微微收緊。
面前的少女仰著臉,一雙眼睛像形狀圓潤飽滿的果核,眼角與眼尾略尖,上翹的眼睫顫巍巍扇動,掀起一點又一點不自知的甜膩。
這不是他第一次打量,但卻是第一次認真地留意到平時從未留意過的細節。
他別開視線,目光有些晦暗。
「你喜歡他?」
甄杳一瞬間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你說延辭哥哥?」
她這副表情落在男人眼裡完全就變了意味,成了被拆穿之後的驚慌失措。
「他竟然也會做這麼荒唐的事,」宋淥柏扯了扯唇角,眼底卻毫無笑意,「你們想一直瞞到什麼時候?你被他這麼哄到手,想清楚了?」
這段日子宋延辭根本不在潯城,兩個人唯一能見面的是這之前,那時她成人禮才剛過不久。
如果是在成年前下的手,他一定不會放過宋延辭。
一想到這兩個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背著眾人到了這一步,他心裡只剩下惱怒。
「等等!」甄杳目瞪口呆,趕緊攔住思維無限發散下去的男人,「哥哥,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想,但是……你認為我,我喜歡延辭哥哥?」
還覺得他們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係?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不是嗎?」宋淥柏神情一頓,冷冷道。
「……」
「怎麼可能……」甄杳張了張嘴,有氣無力地答道,「我只把他當哥哥看待,他也只把我當妹妹,我們不是你說的那種關係……」
話音剛落,客廳安靜得落針可聞,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甄杳某根神經像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撥動了一下,忽然控制不住地想笑,甚至差點直接笑出聲來。
她被自己嚇了一跳,還好反應飛快猛地咬住下唇。
可惜還是被發現了,宋淥柏一字一頓問她:「你在笑?」
他說每個字時都很平靜,可是甄杳卻聽出了風雨欲來的味道,她後頸頓時發緊,「沒有!真的……沒有!」
她忙不迭搖頭否認,中途差點忍笑失敗,導致聲音都在發抖,只能趕緊岔開話題,「哥哥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你的手機在哪兒。」男人嗓音微啞,仿佛沒聽見她問了什麼。
甄杳想也沒想就從身側摸出手機遞過去。
宋淥柏垂眸乾脆利落地點開簡訊圖標,沒去看別的內容,只是徑直找到了她發出去的那條簡訊。
收件人是他,內容顯然也和他收到的一模一樣。
這句話原本是要發給宋延辭的。
所以她在撒謊。平時所有表情都藏不住寫在臉上的人,怎麼現在能將真實的情緒掩蓋得了無痕跡了?
「撒謊」兩個字正要脫口而出,他目光忽然定住。
「昨晚宋延辭給你發了簡訊?」
甄杳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他語氣裡帶著點難以形容的古怪。
「你們說了些什麼?」
「他讓我發最近生活里的照片給他,我說好。」
手機屏幕的光暗了下去,下一秒熄屏全黑,吞沒了屏幕上再正常不過的簡訊內容。
這簡訊既不是給他的,也不是給宋延辭的——或許是語音讀取時出了差錯,她以為自己發出去的內容和實際的內容截然不同。
只是一個逗號的差別,意思卻天差地別。
宋淥柏臉色有些難看。就因為這個,他竟然被折騰了整整一天一夜。
面前少女無辜而茫然的目光讓他一陣鬱結,甚至下意識別開視線。
壓在身後椅背上的力道驟然一松,面前的人似乎直起了身。
甄杳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識微微仰頭,視野一片昏黑,如果不是宋淥柏身上的味道還淡淡充斥在周圍,她大概會以為他已經走了。
她舔了舔唇,「哥哥,你在用我的手機幹什麼?」
宋淥柏垂眸將手機塞回小姑娘手裡,力道有些重。忽然間想到了什麼,他僵硬的表情微微鬆動,仿佛找到了某種平衡。
他略一挑眉,驟然鬆懈的語氣中是絲毫不加掩飾的不悅,「你把我的號碼設置成了7號鍵。」
甄杳愣住,不明白為什麼突然又開始和她算帳,只能幹巴巴地解釋:「因為……因為前面都排滿了。」
「所以,所有人都排在上面,除了我?」
「……」她腦子裡靈光一現,「剛才你還亂懷疑我和延辭哥哥呢!懷疑也不告訴我原因,發現自己錯了就又——」
唇上驀地一熱。
男人的手緊緊捂住她的唇,鼻尖是淡淡菸草味。
「說夠了沒有?」他像是有點惱。
「唔唔唔!」甄杳控訴地輕輕推了推他的手臂,碰到的肌肉卻意外的格外有力量,掌心頓時一陣熱熱的。
她手一縮,艱難地試圖說話:「咕……哥!」
柔軟唇瓣摩擦掌心的觸感微弱而清晰,宋淥柏瞳孔微微緊縮,眼底若有若無的笑意頓時消失無蹤。
「唔唔!」小姑娘還拼命示意他鬆手,可他卻鬼使神差地沒有鬆開。
非但沒有鬆開,甚至還動了動,然後捂得更緊了一分,原本只是輕輕抵住的臉頰肉被手指壓出了不太明顯的起伏。
她溫熱的呼吸零零碎碎地撲在他手掌一側,癢得不可思議。
他猛地清醒過來,手迅速鬆開。
「哥哥,你幹什麼。」少女小聲控訴,紅著臉抬手捧著自己的兩邊臉頰揉了揉,最後以為他沒注意,轉而悄悄碰了幾下嘴唇。
宋淥柏目光發沉。
僵硬垂在身側的手上還殘留著各種觸感,他無聲緊攥成拳後驀地鬆開,有些頭疼地蹙眉斂目。
幹什麼?他也想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快捷鍵的順序,我換了。」他言簡意賅,「3號是我。」
她一怔,「什麼時候換的?上次嗎?」
宋淥柏靜靜地看了她兩秒,「剛才。」
甄杳點了點頭,這種東西換一下也沒什麼。至於剛才沒說完的話,她暫時沒勇氣再問第二遍。
這場誤會就這麼不了了之。
男人腳步聲漸漸遠離,關門聲響起後她整個身子往毛毯里又縮了縮,明明該聞到的是薄毯上好聞的柑橘味,可鼻尖卻似乎還縈繞著醇厚沉冷的木質香。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跳突然有點快。
手裡握著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宋延辭打來的電話。甄杳立刻接起來,笑著喊道:「延辭哥哥。」
「杳杳在做什麼?」宋延辭的嗓音有些許疲倦,但是卻很放鬆。
「沒做什麼,哥哥你忙完啦?」
「嗯,今天會議結束得比較早,能抽空和你說會兒話,」他半認真半開玩笑道,「我現在每天可是看著日曆過日子,恨不得淥柏現在就能把你讓給我。等你過來,平時冷冷清清的家裡也能變得溫馨一點。」
甄杳托著下巴笑得有點不好意思,順著他的話挑好聽的說,「延辭哥哥這麼辛苦,我也想早點過去陪你呀。」
「真的?」宋延辭忍著笑逗她,「那我現在給淥柏打電話?」
「延辭哥哥!」她慌忙制止,惹得電話那頭的年輕男人笑起來。
「對了,杳杳,我昨天發給你的消息你怎麼沒回?是沒收到還是忙忘記了?」
甄杳不解,「我回了啊。」
「真的?那或許是我手機出什麼問題了。」
甄杳卻突然想到剛才。
有沒有可能之前快捷鍵就已經被換成了宋淥柏,她的簡訊發錯了人,甚至簡訊內容還被她弄出了什麼差錯?
如果真的是這樣,或許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宋淥柏會懷疑她和二哥的關係,還問她簡訊的內容。
或許她一會應該用讀屏功能試試自己到底發了什麼?
……
落地窗邊燈光明亮,光線沿著走廊延伸,卻止於某扇門前。
佇立在那裡的高大身影維持著同樣的動作站了好一會兒,自動感應燈熄滅後遲遲沒有亮起。宋淥柏一半身形隱沒在昏暗之中,臉上神色莫辨。
少女輕柔的嗓音還算清晰地傳遞了過來。她舉著手機,眉眼間都是笑意,那句「我也想早點過去陪你呀」甜得人某根不知名的神經隱隱抽動,讓人莫名煩躁。
這煩躁在他半小時後接到某個電話時愈發強烈。
「淥柏,你在家裡?」
「什麼事。」他克制著語氣,然而隔著電話間的距離也沒妨礙宋延辭聽出他的不悅。
「誰又惹你不痛快。」
宋淥柏輕嗤,淡淡道:「還能有誰。」
宋延辭遲疑片刻,「你總不會指的是杳杳?她那麼乖巧懂事,你又欺負她了?」
「有事說事。」四個字語氣愈冷。
「好吧,那我直接說。剛才我跟杳杳通了電話,發現她最近心理狀態不錯,或許可以試著再提一次心理醫生的事。不過提起的時候要注意方式方法,你千萬不能嚇著她、強迫她答應,如果搞不定可以交給我。」
宋淥柏盯著鋼筆在白紙上投下的黑影,語氣難辨,「你倒是格外關心她。」
「這還遠遠不到『格外』的範疇。」
「你想說明什麼?」他驀地合上文件,鋼筆被連帶著在桌上骨碌滾動幾下,「你們不是親兄妹,做的太多會讓她落人口舌。」
沉默頓時蔓延開。
忽然,宋延辭失笑,對這番說辭格外詫異且無奈,「你怎麼會這麼想?這件事上你太敏感了,而且我會有分寸的。」
宋淥柏抬眸看向窗外,樹木枝葉重疊的陰影投映在他眼底。
「但願是這樣。」
第二天下午甄杳接到了陳頁的電話,對方說她錯過了辯論賽很可惜,又說他比賽獲勝後拿到兩張國外某位教授的講座門票,想帶著她一起去。
甄杳想到姜聆給自己出的主意,只猶豫了片刻就答應下來。
她想確認到底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如果不是的話不能冤枉對方,是的話她想把話說清楚,然後找機會換一個家教老師。這樣不會麻煩其他人,也不會讓人為她過多擔心。
「哥哥,你在嗎?」她扶著沙發靠背站好。
剛才傭人告訴她宋淥柏在客廳里,所以她才一個人慢慢走過來想跟他報備一聲。
「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宋淥柏正垂眸繫著袖扣,聞言一掀眼,手上還在隨意整理著袖口。
小姑娘背對著他,面朝沙發邊的落地盆栽說得起勁,他抬腳走過去,把那顆小腦袋往自己的方向輕輕一轉。
「我還以為你坐在這裡,」甄杳窘迫地清了清嗓子,開門見山地說了自己的想法,「哥哥,我想去聽一場講座。」
「又是陳頁。」男人聲音微冷,「距離上一次才多久?」
她張了張嘴,真實想法在嘴邊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有那么半秒鐘她是想告訴宋淥柏的,但也僅僅是那半秒。就算是周惠她也不一定能輕而易舉地說出口自己的懷疑,更何況是他呢?
「辯論賽不是沒去成嘛。」甄杳低著頭,有點緊張。
宋淥柏黑色瞳眸微動,仗著年前的小姑娘看不見,肆意將她神色的每個細微痕跡都打量清楚。
她這副樣子,是面對宋延辭和宋歷驍時絕不會有的表情。
「盲杖帶好,徐承和司機會跟著你,結束後立刻回來。」他語調裡帶著淡淡的嚴厲,「明白嗎?」
甄杳沒想到這次這麼容易,忙不迭點頭答應,「明白!」
宋淥柏答應就等於這件事敲定了下來,甄杳給陳頁回了話,接著又和姜聆說了一聲。後者本來甚至想逃課陪她一起去,被她義正嚴辭地制止。
然而等到講座當天時,甄杳終於後知後覺有些緊張。
失明之後她不是沒有出過門,但是前幾次人多的場合身邊都有值得信賴且熟悉的人,也沒有陳頁這樣的不確定因素。
「你很緊張嗎?」同樣坐在車后座的陳頁安慰她,「別擔心,我會照顧好你的。」
甄杳勉強笑了笑,只能去期待這次講座的內容。這位教授她以前就了解過,是在設計領域非常出色的人物,這也是她這次答應陳頁一起來的理由。
她不太捨得放棄這個機會。
講座地點在市中心某間酒店,司機提前二十分鐘將兩人送到。
一輛價值高昂的豪車停在酒店前引得過路人紛紛駐足側目,陳頁下車時裝作平靜地環顧四周,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下竊喜不已。
「徐先生也要一起嗎?」轉身看到一同下車的徐承時他微微一愣。
徐承略一頷首,「這是宋總的安排。陳老師不用擔心,我這裡準備好了入場券。」
「……那就好。」
「小姐,」徐承轉而朝向甄杳,態度和神情一瞬間恭敬了許多,「宋總特意交代過,結束後會安排您去後台見威廉教授。」
甄杳一臉驚喜,「真的嗎?」
「是的,到時候我會陪您一起去。」
兩人面對面說著話,沒人留意到一旁青年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扭曲和不平。
三個人出示入場券後進入會場,徐承提出和別人交換座位未果,只能坐在甄杳和陳頁的前面兩排。
甄杳有些煎熬。
剛才一路拄著盲杖進來的時候,她仿佛能感受到周圍人包含著各種意味的視線,甚至還聽見身後某個陌生人一驚一乍道:「盲人也來?她又看不見屏幕上的字,沒有中文提示,全是專業術語的英文她聽得明白嗎?」
成人禮時那些賓客不敢靠近她議論這些,但是不認識她的人只會無所顧忌。
她心口像壓了一顆沉沉的石頭,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些日子以來被她有意無意忘記的事,現在統統都回到了腦海中,讓她前半場都無心聽那些她原本很想聽的演講內容。
直到耳邊忽然有什麼東西靠近。
「你聽得不專心哦。」陳頁附耳低聲說著悄悄話,陌生的吐息近在咫尺。
甄杳一個哆嗦差點彈開,強忍著才克制了下意識的動作。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一點,「我,我在聽。」
「杳杳,」陳頁卻沒停止,還自顧自換了稱呼,「其實……我今天是有話想對你說,等會兒我們避開徐先生單獨待一會兒,好不好?」
「先聽完這場講座吧。」她含糊其辭。
突然,陳頁握住了她的右手,他手心都是冷冰冰的薄汗。
甄杳懵了,難以抑制的厭惡和驚慌一齊涌了上來,讓她只會像木偶一樣僵坐在原地,手臂上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也許是她沒來得及反應的這兩秒空隙給了陳頁什麼錯誤暗示,他由一開始的試探變得篤定,等她終於害怕地往回縮手時他沒有鬆開。
她該怎麼做?能怎麼做?
台上教授還在投入地演講,周圍只有紙張翻動聲和眾人時不時響起的會意笑聲,沒有人注意到這裡發生了什麼。
「你……」甄杳用力往回抽手,語氣里不自覺地多了點祈求的意味,「陳老師,你不要這樣。」
陳頁看著少女布滿膽怯的側臉,一時間得意地笑了笑,只以為她是害羞。
「那你先答應我,一會留下來一會兒。」
「……好。」甄杳僵硬地點頭。
又一陣觀眾的笑聲與掌聲里,陳頁終於鬆開了她。
演講中途會有五分鐘的休息時間,甄杳一直在等這五分鐘的到來,可是卻度秒如年,坐立難安。
中場休息的時候徐總助應該會來找她說話,到時候她就藉口不舒服提出要回家。
然而實際情況卻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中場休息時陳頁起身去衛生間,徐承卻遲遲沒有出現。
她坐在原地等得格外焦急,低聲議論和談笑的人們仿佛和她處於兩個世界。
五分鐘很短,一旦錯過她就要再忍受陳頁整整一個小時,可是她一秒鐘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每一秒她都在擔心陳頁會回來重新坐下,最後終於忍無可忍地開口試圖喊徐承,「徐——徐叔叔。」
周圍幾個人陡然安靜下來,甄杳驀地攥緊手,又想到了剛進會場時察覺到的那些注視和議論。
「誒,這是不是剛才那個拄盲杖的……」
後排人的議論刺入耳膜,甄杳猛地站起身,像捏著救命稻草那樣握緊摺疊著的盲杖,低頭摸索著前排的椅背試圖走出去。
她整個身子都緊緊貼著前排的座椅,試圖裝成一個視力正常的人,可是卻幾次三番地踩到沿路座位上人的腳。
「對不起對不起,抱歉……」
「會不會看路啊?」
「誒,你故意的吧?我腳擱那兒你看不見?」
「……你看她眼睛,好像真的是個瞎子啊?」
甄杳眼眶發脹,到最後一句道歉都說不出了,只知道死死埋著頭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走到橫排座椅盡頭時,她重重地撞到了過路的人,在對方的怒罵里跌坐在地,手臂撞到了門框似的東西。
「這小姑娘幹什麼呢?看著挺光鮮的,怎麼舉止這麼奇怪……」
甄杳儘可能快地爬起來,扶著門框踏出去後抖著手展開盲杖,摸索著走廊牆壁笨拙地往前走。
忽然,她聽見熟悉的青年嗓音隱隱約約地傳來。
「……我那筆錢快還不上了,現在不動手不行啊。但那小丫頭肯定對我有意思,我剛才還握她手了。」青年不懷好意地笑了幾聲,和以前溫和禮貌的言談有天壤之別,「待會兒我把人拉住,告白之後親一親抱一抱泡到手,過段日子再找機會生米煮成熟飯,還怕以後沒錢嗎?」
他似乎是在打電話,因為沒人回應他,但接著他又說道:「這種只會享受特權的有錢人,如果我是他們,我能活得比他們更有價值。」
甄杳僵硬地後退幾步,本能地朝著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中途好幾次差點摔倒。
那是……陳頁?!
如果不是聲音她能夠百分百肯定是他,她是怎麼也沒辦法相信的。再一聯想到剛才發生的事,她只覺得反胃。
現在她只想立刻離開這裡,避免一切再和他碰面的機會,也避開一切人群。
她後悔了,她就不該自以為能處理好,莽撞地就答應了陳頁的邀請,更不該不自量力覺得能照顧好自己。
她是個盲人,不僅看不見,還要拄著一根盲杖大張旗鼓地告訴別人自己是個瞎子。
眼眶又酸又澀,甄杳死死咬著唇,不停地努力深呼吸。
她磕磕碰碰地走了好一會兒,停在某個像是拐角的地方時手忙腳亂地在包里翻找手機,可是翻來覆去卻都沒找到手機的影子。
正茫然無措的時候,身邊忽然響起一道女聲:「小姐您好,請問需要幫助嗎?」
「你是誰?」她緊張戒備地退後半步。
「我是酒店的前台。」
甄杳不敢輕易相信對方,搖搖頭就要走,身體繃得像一根弦。
「或許您可以聯繫一下您的家人?我覺得您可能需要幫助。」女人繼續勸說,「請跟我來,我帶您去打電話?」
甄杳一時猶豫地停在原地,可是大腦卻好像失去了冷靜思考與分辨的能力。
對方的話可信嗎?如果她說謊了呢?
女人試探著挽住她,然後帶著她往某個方向走去,可前面的路卻仿佛長得沒有盡頭,又仿佛再多走一步就是龍潭虎穴。
甄杳忽然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轉身用盲杖胡亂倉促地點著地面,一隻手也在空中揮舞著,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
「誒!您別怕,我不是騙子!」
身後的人還在試圖說服,同時似乎還快步追了上來,甄杳心跳愈發急促,只能不顧一切、渾渾噩噩地往前走。
直到踏出酒店大門,直到大腦來不及反應前面的盲杖已經戳了個空,整個人笨拙地摔下台階。
下一秒,一聲刺耳的轎車鳴笛聲在耳邊炸開。
甄杳臉上血色褪盡,驚恐地瞪大雙眼。
頭頂大雨瓢潑而下,一瞬間一切都倒退回那個黑暗的雨夜。
原來那時也下雨了——接連的刺耳鳴笛聲後是巨大的碰撞聲,而後只剩無盡的血紅與黑暗。
頭部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痛苦地弓下腰,緊接著渾身脫力,整個人軟綿綿地朝地面倒去。
倒地的一瞬間,長久籠罩在視野中的昏黑仿佛突然被豆大的雨滴刺破。
暖黃色車前燈照進雨幕,雨滴被引力拉扯墜向地面,砸成瞬間向上燃成一簇的金色火花,旋即又被雨滴澆濕熄滅。
有人在這嘈雜炫目的背景中蹲下.身,黑色風衣的衣擺在雨中翻飛。
好像聞到了柏樹木與檀香木的味道。
甄杳在一片混沌的意識中費力地睜了睜眼。
透過眼前朦朧的薄霧,她看到了男人線條分明的硬朗下頜,還有緊抿著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