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怎麼了?」
「……沒怎麼。閱讀」甄杳訕訕地笑了笑,將手機鎖屏放回隨身的小包里,那個微笑的表情卻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以前宋淥柏給她發消息從來不會用表情,只有文字和嚴謹的標點符號,今天是怎麼了?
還是這種現在已經完全變了含義的表情……她猶猶豫豫地琢磨半天,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剛才回的消息哪裡有問題,讓他不滿了?可她覺得自己發的沒問題呀!
突然,甄杳想到了身邊接觸過的長輩,包括周惠在內似乎都喜歡用這個微笑的表情。
……好吧。他平時根本不關注這些,不知道也很正常。
「我們好像就剩那邊的展區沒看了。」姜聆道。
甄杳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看過去,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接著硬著頭皮像隨口一提似地說:「聆聆,一會我哥送我回去,你要跟我一起嗎?」
「你哪個哥哥呀?」姜聆一愣,意味深長地用手臂輕輕碰了碰她。
「二哥和三哥都各自有事要忙,所以……」
「——原來是喜歡你的那個哥哥來接啊!」姜聆故意拖長聲音,笑嘻嘻地道。
甄杳頓時心虛,「你小點聲!」
「展廳里禁止高聲說話,我這說的還不夠小聲呀?」
「你再這樣,我就不把更重要的事告訴你了。」
「怎麼還有重要的事?你到底有多少小秘密?」姜聆佯裝嚴肅地盯著她,一副『老實交代』的模樣。
「沒別的了,就這一件。」
「那你先告訴我吧?我們去休息區坐一會兒,你別一直吊著我胃口。」
剛被拉著往前走了兩步,甄杳就忙往後退,像臨陣怯場一樣,「不不不,不用那么正式……回家之後我再給你發消息也行。」
姜聆太了解自己的好朋友,知道越是這樣越有鬼,於是威脅似地輕輕一捏她手指,「杳杳,老實交代。」
甄杳捂了捂臉,拉著人往角落裡走,然後在兩人腳步還沒停下的時候猝不及防地小聲道:「……我喜歡上他了。」
「……!!」姜聆一愣,扭過頭瞪圓了眼睛盯著她。
她咬著唇,僵硬地點點頭。
……
看完展,兩人一起出了展廳的正大門。當遠遠地看清台階下那道高大身影的時候,姜聆立刻溜之大吉,走之前還不忘投來激動萬分的一瞥。
甄杳腦子裡驀地浮現出剛才姜聆得知「秘密」後說的那句話——
「杳杳,好樣的!咱們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要拿就最拿下看似最不可能的那個,還是最帥的那個!」
她當時本來挺不好意思的,聞言頓時被這句話給弄笑了。
展廳外冷風簌簌。
現在已經是冬天,潯城到了快下雪的時候,氣溫降至南城最冷時的溫度。甄杳原本是不習慣的,此刻貼著臉頰飛過的風也帶著點凜冽的味道,可她臉上的溫度卻不降反升,心裡也像飄搖著一小簇火苗。
她把圍巾輕輕往上提了提,收著下巴將小半張臉埋進去,腳下的步子小卻急促。
台階下的人已經步伐沉穩地走了上來,仗著身高腿長的優勢很快走到她面前。
「冷?」他掌心貼上來,試她臉頰上的溫度。
甄杳搖頭,抬眸看看他,「不冷。」
男人低著頭,垂眸時神色淡淡的,卻莫名顯得比面對其他人時要溫和。兩人對視一眼,他喉結微動,從她剔透的淺棕色眼瞳上收回視線,抬手幫她把圍巾攏緊捂嚴實,「走吧。」
「……」甄杳張了張嘴,這個圍巾她剛才對著鏡子整理了好半天造型呢,他沒看出很特別很好看嗎?
她有點沮喪,圍著密不透風、毫無美感可言的圍巾被他牽著往前走。
「手怎麼這麼涼?」
「是你的手太熱了。而且剛才在室內還很暖和的,只是出來吹了風才冷了點兒。」
牽著她的人不說話了,卻握著她的手一起放進了大衣衣袋裡。
甄杳眉眼都彎起來,低頭緊緊跟在他身後,腳尖輕快地把旁邊的一顆小石子給踢開。
宋淥柏聽見動靜,下意識轉頭垂眸瞥過去,低著頭的小姑娘還渾然不知,自顧自地盯著那塊骨碌碌滾開的石頭,他只能看見她的頭頂,還有卷翹的眼睫與秀氣的鼻尖。
鬼使神差的,腦海里里冒出個念頭。
——現在的他像個接女兒回家的爸爸。
想到這,他眉心立刻緊緊蹙起。
「哥哥,你要帶我去哪兒?」
「給你訂了一套新畫具,一起去取。」
現在成了給孩子買玩具的爸爸。
他目光一頓,又道:「最近還有沒有什麼別的想要的?」
更像了。
宋淥柏心裡難得有點煩躁。好像一旦意識到這個問題後怎麼都不對勁,明明這種想法很荒謬。
「沒有,我什麼都不缺。」甄杳答道。
「給你的卡從沒用過,是嗎。」
「……沒有地方用得到嘛,而且我自己也有錢呀。」
「不一樣。」宋淥柏替她拉開車門,「明白嗎。」
甄杳想到「不一樣」的地方,決定適當妥協一下,於是乖乖點了點頭。
他這才後退一步關上車門,從另一側坐上來後邊發動車子邊道:「尤其是明年你離開國內以後,我更希望你能用這張卡。」
這一瞬間,她好像朦朦朧朧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想讓自己覺得被她需要嗎?特別是在這種遠隔重洋無法親自時時刻刻照顧的情況下。
「我會的。」她又一次點了頭。
車駛出泊車區域。
甄杳望著窗外,忽然想到了他回復的那個表情,沒忍住問他,「哥哥,你回我的那個……笑臉是什麼意思呀?」
「你們小姑娘不都喜歡這樣嗎。」宋淥柏漫不經心地道。
「……嗯。」她心情複雜地應聲,替所有小女生背了這口不該背的鍋。
「你平時都不發這些的,突然發了我都有點不習慣了。」
他「嗯」一聲,臉上掠過一絲滿意,「習慣就好。」
「……好的。」
車穿過市中心與鬧市區,開到了某個鬧中取靜的地方。
獨棟的三層小樓佇立在一堆北方冬季也常青的綠植中,樓主體白色,以原木色為裝飾點綴,側面有飽和度極低的彩繪。
沒有招牌,沒有標識,甚至大門也緊閉,看上去就一股生人勿近的氣質。
「是這裡嗎?」甄杳好奇地觀望。
「嗯。」宋淥柏帶著她往裡走,正踏在青石板路上的時候,那扇木色的門忽然被人從裡面打開,對方客客氣氣地喊一聲「宋少」。
兩人一起走進門裡。
在看到一樓陳列櫃裡那些樣品的一瞬間,甄杳就知道這是哪裡了——國內最有名的私人訂製畫具店「聽木」,只接受熟人推薦的客戶,不接受線上訂購,不接急單,排單時間短則數月長至以年為單位。國內有且僅有潯城這一家。
從前她用的畫具也是在這裡定製的。每次會有人替她來潯城下單、取物,偶爾她來潯城玩兒的時候也會親自來一趟。
不過這也是挺久之前的事了,因為車禍和失明,她時隔半年才重新拿起畫筆。
店員直接請他們上了二樓,然後把成品取出來放在面前讓她過目。
盒子打開的一瞬間,甄杳愣住了。
成品的樣子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一方面是和從前宋淥柏送給她的衣服完全不像是同一人的審美,另一方面是因為……
比起會被人使用的畫具,更像是適合收藏的藝術品。
畫筆筆桿是白色底,上面零星的彩繪很像這棟建築側面牆體上的那些,筆桿上甚至還點綴著鑽石。每一支筆桿上的鑽石顏色都不同。
店員貼心地開始介紹,從筆頭介紹到筆桿,「……這次雖然沒有用您習慣的那種木材製作筆桿,但我們根據宋少的要求和過去你的定製信息,將柏樹木製成的筆桿控制到了您習慣的重量。」
「柏樹木?」甄杳一愣。
「是的,這是宋少特別吩咐的。」
柏樹木,柏……
她臉忽然一熱。
還是他特別吩咐的,這就讓她不得不產生聯想。
「試一試。」身旁的男人忽然打斷了想要繼續介紹的店員。
店員識趣地閉了嘴,將盒子捧在手裡遞過來。
甄杳伸手拿起一支,觸手質感和她用慣了的有所區別,但握感與重量的確沒什麼區別。只不過她剛輕輕摩挲幾下,就又想到了手裡這支畫筆筆桿的材質。
筆好像突然變得燙手,她又強自鎮定地去觀察筆頭。
宋淥柏靜靜旁觀。
筆桿連同握住它的那隻纖細的手,在燈光下被包裹上一層淡淡光暈。少女指尖微動,在雪白筆桿上拘束地流連,讓他呼吸一滯。
「喜歡嗎。」半晌,他問。
畫筆被放回盒子裡,少女慢慢轉過來,雙眸亮晶晶地望著他,臉頰上是比暈染開的水彩更漂亮的薄紅。
「喜歡。」她抿了抿唇,「謝謝。」
兩人之間隔著一臂遠,對視時房間裡安靜下來,仿若周圍無人且空無一物。
店員不敢多看,只自認為保險地誇了一句:「甄小姐,你們兄妹感情可真好,就是親哥哥也很少有這麼體貼的。」
話音剛落,男人冷眼看了過來。少女則在怔愣之後靦腆地笑著對她說:「謝謝你。」
店員訕訕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話了,畢竟當初宋少來的時候確實說是買給妹妹的,剛才小姑娘也喊他「哥哥」。
「甄小姐,要是沒問題的話,我就把這些都拿出去包裝好了。」
「好的,麻煩你了。」
「不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店員戰戰兢兢地拿著東西出去了。門「咔嗒」一聲輕輕合上,這下房間裡真的只剩他們兩個人。
甄杳小聲打破沉默,「哥哥,你什麼時候來定製的?」
「你第一次說自己有復明跡象之後。」宋淥柏平靜道,「這個算是給你的復明禮物。」
「你之前不是已經送過了嗎?」
當時她復明後大家一起吃飯慶祝,宋家每個人都給她送了一份禮物慶祝她重獲光明,雖然他們送東西已經送得像時常買點生活必需品那樣平常了。
片刻後,他答道:「那一份是以哥哥的身份送的。」
甄杳一愣,飛快垂下眼不好意思看他了。
那份是以哥哥的名義送的,這份……不言而喻。
「謝謝哥哥。」
「你現在應該謝的,不是『哥哥』。」
她茫然無措地坐著,覺得這個房間裡的空調開得有點高,讓她想出去透氣。
這麼絞盡腦汁地想了半晌,她磨磨蹭蹭地往旁邊挪了一點,然後埋著頭轉身將旁邊坐著的男人衝動地抱住。
他身形似乎驀地一頓。
「這樣感謝……可以了吧?」
「在外面就動手動腳,」宋淥柏下意識護在她腰側的手收緊,低聲道,「不像話。」
話音剛落,他已經低頭吻了下來,略顯幾分急躁。
甄杳唇.齒被頂開時,宋淥柏抓起她一隻手放到了頸後,示意她抱住他的脖子。
她一邊因為害怕店員很快折返而戰戰兢兢,一邊抬起還抵在他腰側的另一隻手,跟左手一起抱住他的脖頸。
男人吻得克制,大多只是唇與唇的描繪碾磨,但在這種不夠保險與私密的場合,任何親密都會被放大,顯得過於放縱與肆意。
剛才店員還說他們兄妹感情好來著,要是被撞破這一幕就完蛋了。昏昏沉沉又意亂神迷的時刻,甄杳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