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無人說話,清冷的燈光從頂上灑落下來,襯得空間更顯得寂靜。
顧青霧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眼中有困惑般,只是身為弟妹不好嗆聲,索性看向落地窗外的夜景,她們的公寓位於市中心繁華地段,往下看,都是萬家燈火的夜景。
旁邊,賀睢沉不講情面地的拒絕聲音:「大哥不如直接搬進這裡,何必多此一舉住隔壁。」
賀雲漸也想,奈何喻思情還沒有鬆口同居的意思。
他薄唇輕扯,正要說話時,就被小鯉兒給打斷,小奶音撒嬌著說:「不吃,糖。」
小人兒指了指糖醋排骨,不吃了,讓爸爸不要餵的意思。
賀睢沉眼底神色寸寸溫柔下來,去親女兒的額頭:「為什麼不吃糖了?」
小鯉兒軟聲:「因為我太甜了呀。」
喻思情彎唇出輕淺的笑,不經意間流露出許些羨艷的表情,回想當年她也是期盼著,想生個像小鯉兒這樣可愛奶甜的女兒,可惜事不如人願,喻家梵不僅患有天生自閉症,還與她不太親近。
這種遺憾,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賀雲漸注意到她眼神暗了一瞬,薄唇也跟著抿起,沒有再說話。
兩人被熱搜給曝光,他也不隱藏什麼,連表面功夫都懶得裝了。
吃飽喝足過後,往沙發一坐,泡了杯茶解膩,就等著賀睢沉帶老婆女兒走,而瞧著這架勢,是有意圖想要留宿了。
顧青霧走之前,對喻思情說了句:「大哥要是騷擾你,你是業主,管家會幫忙的。」
賀雲漸:「……」
喻思情先把賀睢沉夫婦送出門,又折回,出言提醒坐著不動的這位:「很晚了……你是不是該回樓上了。」
賀雲漸看手機時間:「才凌晨一點……」正要說不晚,眼角餘光睹見喻思情冷淡的表情,很明顯,他要是強行留宿的話,兩人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又會瞬間瓦解。
賀雲漸擱下了茶杯,若無其事的整理了下衣領袖口,對她說:「明天一起晨跑?」
喻思情淡色的唇抿著,沒答應,他就伸出手掌,輕輕握住她一點白皙的指尖,不答應就不放。
半響後。
像是一絲細煙般的聲音響起,沒什麼情感:「嗯。」
……
余曼冬發現F區的公寓租客火了,都掛在了熱搜首頁,被網友們扒出是某個上市公司集團的總裁。她震驚之餘,還回復了某個八卦博主:「賀雲漸就租住在我小區,他跟樓下女業主不是夫妻關係吧,雖然頻繁見到兩人走在一起……但是正常夫妻會分居住嗎?」
可惜沒有人信她的話,還有不少網友噴她是黑粉。
——「笑死,賀雲漸的財力都能把你家小區全部買下,每晚換一棟房子睡覺那種,怎麼可能去租房子住啊。」
——「麻煩編故事真實點好嗎?我有個表姐在賀氏分公司旗下工作……聽她八卦到,賀雲漸的老婆叫喻思情,別看背影弱不禁風的,也是個高學歷的女強人,沒離職出走前,是企業管理者之一。」
——「喻思情?思情?這名字好好聽啊。」
余曼冬被網上氣到早餐都多啃了三個包子,扭頭就看見賀雲漸跟樓下的女業主從電梯那邊走出來,一身悠閒的運動衣裝扮,像是約好去晨跑的。
她舉起手機,偷偷的給兩人來了一張。
比起昨天路人拍的,這次的照片畫質很清晰,連喻思情白淨的側臉都看得清楚。
余曼冬正想發到網上去,證明自己說的是真話,轉念又想,不如多拍幾張,反正都遇見兩人晨跑了。於是她抱著手機,偷偷的跟到外面的公園裡。
環顧一周,余曼冬緊接著就找到晨跑的兩人,她拿手機拍了一張又一張,大半個小時過去,在前方,喻思情跑累了,找了張長椅坐下喘口氣。
賀雲漸的體力好,薄薄的上衣面料也沒有被沾染出汗水,露在袖口處的手腕膚色是冷白的,長指擰開礦泉水,先遞過去給她。
等喻思情喝了,只剩下三分之一,他自然的接過來喝完。
早晨的陽光很足,她不經意間抬起頭,看著站在身前這個黑眸白肌,伸出修長高挺的男人,有了幾秒的恍惚,因為晨跑,曾經在紐約時兩人也一同跑過。
那時賀雲漸沒有生病,體力更好,經常見她跑不動了,就攔腰把她抱起跑個一圈。
喻思情在他身上,是真真切切感覺到談戀愛的放肆甜蜜,就如同暫時忘記了地位懸殊的身份,被那時的晨風給亂了思緒。
回過神來時,是賀雲漸單膝半蹲在地上,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她褲腳露出的一截腳腕,被晨風吹得許些發涼:「女孩子的手腳經不住凍,你還是不喜歡穿襪子?」
這句話,幾乎是很順其自然就說出口了,連賀雲漸本身都怔了一會。
他不知,為何會說你還是,這幾個字。
喻思情眼底有情緒在顫抖,不由地將腳腕往後移,起身走起來往公寓走。
她走了一段很長的路,又忽然頓住轉過身,見賀雲漸還蹲在原地不動彈,側臉輪廓被淡金色的陽光照映得幾許模糊,是看不清真實神情的。
……
余曼冬發現賀雲漸跟女業主好像是不歡而散了,她手指輕滑屏幕,將鏡頭拉近到極致,發現男人太陽穴處冒起根根青筋,似乎是很痛苦難耐的樣子,正看得起勁,他鋒利的眼神忽然朝這邊掃了過來。
心頭一驚,連帶半邊肩膀都劇烈的顫抖了下,指間那部手機直直砸落在了石頭上。
黑色屏幕四分五裂,偷拍不成,反倒是報廢了小几千塊。
余曼冬欲哭無淚:「……」
喻思情沒有跟賀雲漸不歡而散,回到公寓,她就恢復正常了,親自動手將里里外外衛生清潔了一遍後,內心就已經恢復平靜狀態,也沒有刻意躲著避著男人。
兩人照常的相處,午餐是一起吃的,午覺也是一起睡,到了傍晚時分,會相伴著去接孩子放學。
偶爾喻思情會有種從未跟賀雲漸分離過般,他沒辦法占據隔壁公寓,就開始不露聲色地把自己的東西,故意落在她的公寓裡。
偶爾是腕錶袖扣,以及一件尾戒這種不打眼的小玩意。
喻思情會收起來放在抽屜里,等沒兩天,賀雲漸繼續扔一對袖扣在洗手台上。
久而久之,她明白過來這個男人是用這種方式在圈地盤,就跟寵物會蹭地方來留下氣味般。所以賀雲漸再往公寓裡扔東西時,喻思情就沒有再收起。
在這個家,喻家梵是最歡迎爸爸的到來,話會變多,也會活潑些。
即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喻思情也只能默許這個男人頻繁的登門入室,直到年底時,那天很冷,外面還瀰漫著風雪。
近日賀睢沉夫婦帶小鯉兒回祖宅住了,隔壁沒了妹妹陪玩,喻家梵喜歡上去學鋼琴。
他放假以來,每天都風雨無阻的去上鋼琴課,平時喻思情都會親自接送,而最近天氣降溫的厲害,又下著大雪,早晨時分,賀雲漸將喻家梵接出門,讓她繼續躺在被窩裡。
喻思情躺到了九點多,聽見公寓的門鈴聲響起才起床,以為是賀雲漸沒帶鑰匙,隨便裹了一件寬大保暖的白色睡袍,就走出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對面生的普通中年夫妻,見她,雙眼瞬間有光:「思情?你是喻思情嗎?」
……
在寬敞整潔的客廳里,吹著暖風,米白色的窗簾垂地,窗外風雪瀰漫,卻絲毫感覺不到冷意。喻思情給這對中年夫妻泡了杯暖茶,因為太燙,那個自稱是她父親的滄桑男人喉嚨重重咳了幾聲,臉色瞬間漲紅起來。
她坐在旁邊未動,語氣很淡的說:「慢點喝。」
男人緩過那股勁,說是姓奉,又從口袋裡拿出兩張舊照片:「思情啊,這是你剛出生一百天……還有你媽媽年輕時的結婚照,是不是跟你現在長得很像?」
夫妻倆會發現喻思情,起因是前段時間的微博熱搜,她被網友扒出了詳細資料,孤兒身份和擔任過什麼公司的管理層,以及證件照,在百度百科上都有。
而喻思情這張臉,跟親生母親太像了。
男人尷尬地解釋,又說:「我們還有你的出生證明……」
喻思情從來沒有想過尋親,眉心微皺:「所以呢?」
旁邊那個沉默的女人終於忍不住說話了,她已經不再白淨美貌,被歲月摧殘得比同齡人還要老上幾歲:「思情啊,當初爸爸媽媽實在是養活不了你,在家裡,你還有幾個姐姐要吃飯……才把你遺棄在福利院門口……」
喻思情不想聽這些,卻笑了:「所以呢?」
她又重複問了這句話,男人慾言又止看著她,只是眼神沒有所謂的父愛,很渾,像是街邊下水道里的髒水,被蒙上了一層暗光。
十分鐘後。
喻思情從這對夫妻口中了解到,這次上門認女,是為了要贍養費的,給寶貝兒子結婚買房用。
她自嘲般的笑了笑,轉頭看向窗外的風雪,心頭有種宿命的茫然感,而這種感覺也就一瞬的功夫,很快就消失不見,極為冷靜開口問:「為什麼選擇扔我?」
「思情……」
「你們想過回福利院找回我嗎?哪怕是一秒,一秒鐘的念頭。」
客廳氣氛靜到讓人感覺窒息,喻思情看著啞口無言的二位,眉眼間的情緒是冷的,她完全拿出了在商場與人談判時的氣質,不知不覺中給人心裡很大壓力。
到最後,是賀雲漸送完孩子回來了。
看到公寓還有陌生人在場時,深沉的眼底覆上薄薄的訝異,面色不顯。
而這對夫妻是認得賀雲漸,手忙腳亂的站起身打招呼,尷尬又硬著頭皮,說起來龍去脈。
喻思情只記得可笑,淺色的唇角一直都在笑的。
在她耐心快要耗盡時,賀雲漸及時的把人送出門,態度不冷不淡,沒說信不信這對夫妻的身份。
公寓的門被關上,瞬間跟這個世界隔絕開了一般。
喻思情抱著膝蓋坐在落地窗前,溫柔的眼睛望著外面,腦海中,浮現的是她問出的最後一個問題:「老院長說撿到我時,衣服上塞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思情二字,為什麼是思情?」
答這個問題的,是自稱她親生母親的憔悴女人:「名字是我取得,我想你長大後……能時常思念一下親生父母。」
喻思情——
喻是隨了老院長的姓。
思情,一字未改。
因為是她親生父母取的名字,也因為老院長希望她能做個心地善良,念情的好孩子,長大後能伺候她生老病死。
喻思情,這個名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
生生世世糾纏著她不放……
無論是對父母,老院長,以及賀雲漸。
往回看的這三十年余里,她都在思情,思著世界最傷,最難的情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