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分,將空寂的主臥都籠罩上了一層昏暗的陰影。
喻思情沒有開燈,單薄的身影躺在舒適的米白色沙發上很久,披在肩膀的睡袍也安靜垂落在地板,她如浸透在夜色里的破舊娃娃,沾染了滿身塵世的泥污。
不知過去多久,公寓的門被推開,進來的是賀雲漸修長挺拔身影,他有意給喻思情點私人空間,一直都沒有進這間公寓,直到夜深了。
賀雲漸走到沙發處,盯著喻思情的背影會兒,沉默的俯身抱她抱住。
男人胸膛前的溫度,以及離心臟最近的地方,都緊緊貼著她。
這讓喻思情終於有了些反應,那雙漆黑的溫柔眼是平靜的,緩緩轉過來看他:「梵梵呢?」
賀雲漸語氣如常:「下課被我接到樓上寫作業了。」
喻家梵自幼就獨處慣了,比起陪伴,他更喜歡獨處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
喻思情點點頭,要起來,卻被他手掌扣住了纖細的腰肢,抱在身上,繼續躺在沙發里。
耳邊,是男人溫熱的呼吸聲音:「陪我躺會。」
喻思情不知賀雲漸有什麼好躺的,笑了笑:「你不餓?」
賀雲漸沒回答,眸色極深盯著她,在無人的角落裡,喻思情花了些時間把消極的情緒都解決掉了,見到親生父母的失望和悲傷,在此刻都消失不見,眼睛裡永遠帶笑,永遠是溫柔的。
喻思情是有血有肉的人,不可能不痛不悲,只是她擅長處理這種情緒。
習慣了,把自己完美偽裝成一個和善友好,親和力很強,沒有負能量的人。
賀雲漸骨節分明的長指覆上她的臉頰,摸索般的移動,最後落在她的唇角處:「思情……你可以傷心,也可以沖我發脾氣。」
喻思情有點好笑看他:「我好端端沖你發什麼脾氣?」
賀雲漸薄唇抿了幾度,在落地窗外折射進來的光線里,將他高挺的鼻樑投下了陰影,看起來皮膚白得刺眼,臉部輪廓卻越發深邃,不是很平易近人。
喻思情話頓,語氣逐漸變得自帶安靜柔和:「我不傷心,那對夫妻至少是把我扔在了福利院門口,還有個地方能收留我一條命,要是扔在垃圾桶和天橋下,可能我就被野貓野狗給叼走了,還哪有今天?」
「賀雲漸,我該慶幸的……那對夫妻沒有把我轉手賣給人販子,一些犯罪兒童的團伙,不然我非死即殘。福利院的老院長有私心養育我成人,但是頓頓飽飯是管的,無論怎樣……在我沒有獨自生存能力的時候,她們能讓我健康平安的長大,於我而言,已經是不幸中最幸運的事了。」
喻思情出聲開解賀雲漸的同時,也在開解著自己的心結。
她沒有怨天尤人,無論面對任何困難,都是笑著的:「比起同齡人,我現在已經站在了人生巔峰上了……財富自由,事業有成,還有個血脈相連的親生兒子,你在我身邊。」
最後那句:「你在我身邊。」
讓賀雲漸眼底有什麼情緒猛地震動,長指僵在了她的臉頰旁,都不會動:「我原以為……你很厭惡我的糾纏。」
喻思情輕握住他的手指,男人體溫會比她高,握著很溫暖:「我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從小就是,只要你別踩我底線,跟你在一起,對我來說不是件難以忍受的事。」
她是厭惡過賀雲漸,對這個男人是又愛又痛,也無法真正放下。
喻思情眼底湧入一層很薄的淚意,笑了笑說:「你變了賀雲漸……開始有了紐約時的影子,我不知道你記起了多少,但是你開始像記憶里的他了,有時像到讓我無法割捨。」
「思情,我永遠像他好不好,你別走。」
賀雲漸喉嚨擠出的這幾個字極為酸澀,連帶嗓音都跟著沉啞。在無盡的沉默中,慢慢的,喻思情主動抱住他的身軀,將腦袋埋在他的胸膛前,帶著一點柔軟和清淺香氣,讓他心臟的位置都跟著發熱。
半響後。
喻思情依舊低著頭,烏黑的發間露出白淨到幾乎透明的後頸,很孱弱,如同她發出的聲音:「我很想你……賀雲漸。」
這一輩子,她經歷過無數回的人情冷暖,每當內心的信念快崩塌時,都會很想那個為她遮風擋雪,給她一個溫暖房子落腳置身的男人。
想到心臟都跟著發疼,想到願意去嘗試著接受這個逐漸像回他的賀雲漸。
……
賀雲漸在這天晚上留宿了下來,沒有正兒八經詢問過她的意思,就自然住下了。
第二天,他開始從樓上搬行李,也不是很正式,偶爾帶幾套扔在衣櫃裡,方便留宿換洗用。
喻思情是默認他這樣的行為,看在孩子是真心歡喜的份上,很多時候她都容忍著的。
不知不覺一周時間過去,喻思情再次遇見那對自稱是她父母的人時,是在她出門買水果的路上。
比起上次匆匆一見,這次姓奉的男人和妻子穿得稍微體面些,想邀請她去喝杯茶,只耽誤半個小時的功夫,不會多做糾纏。
喻思情選了附近一家下午茶餐廳,位置靠窗,環境安靜。
她將水果和鮮花擱在旁邊,白淨的面容很清淡,只是擱在膝蓋處的白皙手指,涼到讓人心頭跟著一寒。
姓奉的男人扭頭,對身邊的妻子說:「蕙芸,你來說吧。」
談蕙芸點點頭,枯黃的臉孔表情是緊張的,從包里將上次的出生證明和另一張照片給她,還有些破舊不成樣的紙張:「思情,你的親生母親是叫談晴,是我的親妹妹。」
談蕙芸先淚意聚下的傾訴了親妹妹的一生,當初年輕被渣男騙懷孕,後來生下個女嬰就難產而亡了。而她家庭艱苦,有好幾個小丫頭片子要養活,實在是養不起喻思情,才會偷偷的扔在福利院門口。
說完這些,談蕙芸又跟喻思情認錯:「當初是我豬油蒙了心,看你日子過得好了……想來分一杯羹……思情啊,是我們對不住你。」
整個過程中,喻思情都是處於很平靜的狀態里,她漆黑的眼眸低垂,看著茶杯里的這張臉,寡淡到沒有喜怒一般,半響後,等談蕙芸哭完,她才開口:「賀雲漸給了你們多少錢?」
談蕙芸的臉色微僵,絕口不認:「什麼錢。」
「賀雲漸給了多少封口費,才讓你們將我身世編造成是談晴的女兒?」
「思情,媽媽,不……阿姨沒有編造謊話騙你。」談蕙芸有點慌,手都是顫抖的,想去握她又不敢:「談晴才是你親生母親,她很愛你……當年為了生下你不惜賭上自己的命啊。」
怕喻思情不信,又指了指那張發黃的照片:「你瞧,你和談晴長得更像是不是?」
「思情?」
在這樣越發緊張的氣氛下,喻思情唇角慢慢彎起非常柔和的弧度:「我沒說不信……」她收下了出生證明和照片,不再提起什麼錢。
談蕙芸像是鬆了口氣,又為了安心,不停地強調著:「談晴很愛你,她要還在世,一定會好好愛你的。」
喻思情沒有搭理這些話,看手機時間,半個小時已經過去。
她留下這桌費用的錢,拿起水果和鮮花離開,從始至終,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這對夫妻。
隔著玻璃窗看街邊,喻思情一抹淡綠色長裙的身影逐漸遠去,消失在人群里。談蕙芸坐在原位,心臟像是被麻繩狠狠擰成了團,百感交集的滋味不好受,她忍不住落下眼角的淚,又很快擦去。
「這孩子……命是最苦的,也是最好的。」
談蕙芸的肩膀被丈夫蒼老的手掌緊緊握住,像是給足許些安撫:
「蕙芸啊,賀先生說的對……那筆首付,就當是買斷了咱們跟她的緣吧,別想了。」
-
還未走進小區,黑蒙蒙的雨霧就先一步飄來了,喻思情不急著走進單元門,路過旁邊垃圾桶時停下了匆忙的腳步,她單薄的身影站立不動,從懷裡拿出了出生證明和照片。
雨水一滴滴的,染濕了那張年代已久的出生證明,快看不清上面的字眼。
喻思情手指冰涼,將這些撕碎,一下又一下,都扔進了不可回收的垃圾桶中,如同她過去的人生。
十分鐘後。
喻思情面色平靜回到公寓,頭髮和長裙都濕了,剛放下水果鮮花,就被一張白色浴巾給從頭籠罩住,視線看不見光,緊接著唇邊被吻了下,隔著浴巾。
賀雲漸手臂把她抱住,嗓音摻和著濃濃的笑意:「買個水果,怎麼把自己淋成落湯雞了?」
喻思情扯下那條浴巾,眼睫毛輕眨幾許,視線重新恢復光明,直直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下雨也不見你去接我,不淋成落湯雞回來……怎麼讓你心疼?」
她溫柔的語氣會開玩笑了,帶著一絲不自知的撒嬌調調。
賀雲漸眼底笑意更濃,將她連人帶浴巾抱起,大步走向浴室:「行,我心疼心疼你。」
浴室的水聲響起整整四十分鐘,又逐漸停了。
公寓沒有孩子在場,喻思情和他穿的都比較隨意,一條吊帶蕾絲的睡裙就趴在沙發上,頭髮依舊濕漉漉的,貼著雪白纖弱的肩背,後面,是賀雲漸在拿毛巾給她擦。
等耐心的幫她將每根髮絲都仔仔細細擦完後,他伸出手臂將女人拽到懷裡,低下頭,在她昏昏欲睡的眼皮親了一口:「過年了,跟我回趟老宅吧。」
安靜了半響,喻思情呼吸聲很輕,從唇齒間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