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飛鳥,在濃淡不一的鬱郁綠葉間掠過,
穿林打葉之聲,越顯島上清幽。
湖心的書齋,
夏極盤膝坐在屋檐下。
屋外庭院,幽靜寧和,七十一名弟子端坐在七十一個蒲團上。
陽光穿過碎葉,投落或銅錢或臉盆等等大小不一的斑駁金芒,隨著沙沙風響,光影動盪不息。
夏極正在講道。
他給予天下人的是萬法所成的一象,但他如今有六象,所以便是在講予弟子們聽,他們能聽明白多少,便是多少。
教學相長,他教導的時候,自己也在加深理解。
時光不覺流逝,很快便到了暮色時分。
弟子們這才起身,正要告退時,夏極忽然道:「聽完這一篇,你們也該去尋找自己的人生了。
若要承我名者,也需擔我因果,我因果之重,你們無法想像。」
說完,他看到有弟子出列正要說什麼,便是抬手壓了壓:「不要覺得你們的大師兄,小師妹,還有年盈,瓊峰他們在外認了我,便覺得有了壓力,
便覺得不承為師之名就是不忠不孝。
事實上,為師並不希望你們這麼做,
為師想看的只是你們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他也許最初存了些其他心思,
想著養大這麼群孩子,之後為自己所用,
但如今,他想法已經變了。
到了一定層次,強弱,並不按人數論。
夏極繼續道:「你們有著這身本事,足以橫行人間,成為一方霸主也未必艱難,而只要勤奮苦練,在這火劫之中正常成長,便是可以活過這五百年的光陰,到達下一個小紀元。
你們該以這樣的生活為目的,而不是和為師綁定在一起,不要說為為師分憂,你們現在分不了。
若是真有心,等今後有足夠實力了,再做吧。」
許鈴鈴舉手,「老師,老師。」
夏極笑道:「鈴鈴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許鈴鈴道:「吶吶吶,我才高了三十厘米。」
夏極道:「快兩米八了吧?」
許鈴鈴點點頭,歪著腦袋,天真道:「老師,您的敵人是誰?」
她這句話一問出,眾弟子都是急忙側耳傾聽。
夏極看著這一雙雙期盼而真誠的眼睛,他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這群孩子今後都會以自己所說的為敵人,以殺死這些敵人為己任。
所以,他沉吟了一會兒道:「火妖。」
眾弟子愕然。
夏極繼續道:「出去闖蕩幾年,等到稍稍安穩了,去殺火妖吧。」
許鈴鈴直接道:「老師,你說謊,殺火妖是為了提升境界,是為了能夠達到八脈齊通,然後打破凡人命輪。」
夏極沒搭理她這一茬,揚聲道:「都別給我輕易死了,若是死在無名小卒手上,到地府別說是為師的弟子。」
許鈴鈴眨了眨眼,她深吸一口氣,擺出一副今天一定要把「老師的敵人是誰」給問出來的架勢,但她還沒開口,夏極直接呵斥道:「許鈴鈴!」
二師姐龐大的軀體一抖,頓時不敢說話了。
夏極道:「聽完講道,你就離開鏡湖吧。」
二師姐別過頭,好像有點兒小心靈受傷的樣子,「師父,我錯了」
夏極道:「你不許承我之名,離開鏡湖便給我去殺火妖,不通了八脈,就當為師將你逐出了師門了。」
許鈴鈴愕然。
她自然知道老師的深意,但卻也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痛苦。
千言萬語在腦海里匯聚。
最終,輕輕化為一句:「百年後,鈴鈴回歸鏡湖,再拜老師膝下,無論老師的敵人是誰,我願接下這因果。」
她的意思是在提醒夏極,讓夏極一定不要放棄希望,而要突破十一境,然後活過凡人的壽元。
最後一篇的傳道時光,在半個月後便是過去了。
五月的春光落在許鈴鈴龐大且帶有壓迫感的軀體上。
她對著書齋里的男子拜了三拜。
夏極將早就寫好的一冊功法遞出。
功法飄落在許鈴鈴身邊,她翻了幾頁,每一頁都的功法都完全是針對她的,可以說契合度是百分之百。
這就是一個許鈴鈴用了會極強,但其他人用了卻會弱勢的功法。
「多謝老師。」
二師姐深深一拜,正要離去,有一個體型瘦弱的男子忽然走出道:「師師姐,我能不能還和你一起?」
說話的男子是排名倒數第二的龐易,算是小師弟了,為人有點膽小怕事,之前他和許鈴鈴曾經搭檔過一年。
二師姐看了他一眼,「等你。」
龐易大喜,急忙也過去叩拜老師然後告別了。
夏極微笑著看著這一幕,同門之間的友誼是他願意看到的,於是他賜予了龐易功法,再目送他和許鈴鈴離去。
隨著兩人的離去,其他弟子都逐漸過來道別了,
他們大多也都是兩人兩人的告別,顯然在之前的搭檔行動里培養出了同門感情。
夏極將早就寫好的「定製功法」一一散給了他們。
又是半個月後。
鏡湖已是空蕩蕩的了,除了夏極外,只剩下十人不到了。
「吹雪,瓊峰,盈盈」
夏極一個個念過眾弟子的名字,然後微笑道:「你們若想著掙脫凡人命輪的,便去北方吧,否則就去一處建立功業。現在是時候了。」
這些弟子沒有人想走,但卻知道不得不走。
年盈道:「老師不去北方嗎?老師若是去我和老師一起。老師若不去,弟子願侍奉您一世。」
「為師自有安排」夏極道,「盈盈,你該有自己的人生。去吧。」
「老師」
「為師厚積薄發,若是突破十一境,再開法竅,通八脈,說不定朝夕之間就可完成。你若真是有心,便是去努力變強,努力活過五百年,莫要讓為師白髮人送了黑髮人。」
年盈忽然哭了起來。
趙燕歌去拉她,輕輕喊著「師姐」。
但年盈就如同小女孩一樣,跪在那邊哭個不停。
夏極起身走到年盈身邊,摸了摸她順滑的長髮,輕聲道:「相信我,為師不會給你們指一條錯誤的道路,也不會讓你們失望。
突破凡人命輪只有這數十年光陰,突破了便有百年,兩百年,甚至五百年後的相遇,若是突破不了,談何侍奉呢?」
年盈抽泣道:「你騙人,你明明是想我們安心去修煉,去突破,但你自己卻已經放棄了,你就是想騙我們走。」
夏極用手背擦去她的眼淚,溫和道:「我發誓。」
年盈紅著眼。
一旁的謝瓊峰道:「師妹,我相信師父。師父學究天人,若是他不能活過五百年,誰又能做到?」
風吹雪點點頭,「我也相信師父。」
夏極又招招手:「燕歌,你是為師諸多弟子裡排行最末的存在,但輸贏並不僅僅在於面對面的力量,為師為你寫了一本刺客之道,你當苦心學習。
外出後,你隨著你大師兄吧。」
趙燕歌知道老師的意思,大師兄雖然強大,但有些地方著實是缺心眼,於是她恭敬道:「弟子謹遵師命。」
夏極道:「都去吧。」
年盈抽泣著起身,走到庭院前,忽然回頭,哽咽道:「老師不會騙人的吧?」
夏極道:「我不騙你。」
他目光投向最末停留在院落里的弟子,「吹雪,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風吹雪道:「我想請問老師,什麼是最強?」
他已經想了很久了,卻找不到答案。
夏極道:「命。」
「命?」風吹雪沉吟了下,還是不明白,「若是命最強,那要努力何用?若是有人承了天命,那他豈不是最強?那我們的努力還有什麼意義?」
夏極露出笑容:「為師若是現在為你揭曉答案,你今後會恨為師。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等你有朝一日能找到答案,為師相信你定然已經站在了高處。
為師,期待著那一天。」
噗通。
一顆靈果落入湖中,濺起晶瑩的水花。
聲音打破了這莊園的寂靜。
緊接著,一道金紅色影從湖底歡快地飛快游出,咬住了那靈果,然後在水中來回搖曳著,如是在跳著肚皮舞以感激夏極。
夏極盤膝坐到湖邊,如是與人交談一樣,對著那金紅色的小魚道:「沒多久,我可能就要遠行了,會很久很久都不回來。
我帶你去東海,一個更大的世界,好不好?」
小魚如是愣住了,呆呆看了他半晌,遊了過來。
夏極伸手入水,小魚兒貼著他的手背扭動了幾下,滑溜而又冰涼。
夏極笑道:「捨不得?」
小魚人人性化地完在湖水裡豎立起來,拍打了下身子,這是點頭。
夏極道:「你倒是通靈,既然有緣,我便給你個機緣。」
說著,他從袖中甩出一個魚缸,右手一吸,便是連著湖水和小魚,整個兒吸入了魚缸里。
魚兒扭動著身體,嘴裡吐著泡泡,不停地對著湖水方向衝過去,似乎在表達著什麼。
夏極看了一會兒,試探著問道:「你要去拿東西?」
魚兒急忙「點頭」。
夏極好奇地把魚兒放回了湖中。
那金紅色小魚兒鑽入水裡,沒多久魚身上掛著一串兒由三個紅珠子串成的小手鍊,冒出了湖水,似乎在說「我準備好了」。
夏極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把魚缸放低。
魚兒一拍湖水,整個兒飛射而出,精準地射入了魚缸。
夏極捧著魚缸,來到了演武大廳。
大廳中央,水晶球的紫色魔火依然未曾熄滅,而中央更是燃燒著灼灼的純黑色魔焰。
夏極把魚缸放在演武大廳的角落,再投入了三十顆靈果,「泥潭養不出鯤鵬,小河也生不出巨龍。一個月後,我帶你去東海,你我若是有緣,今後可得再見。」
小魚猛然靠前,小嘴貼在玻璃上,雙眼靜靜看著他。
夏極道:「一個月後,我來接你,現在我有些事需要去做。」
他要把一些曾經欠下的事做完。
先是第一件
月光里。
他走入了地府中轉站。
三天前,姬玄給了他一個信息:隱君去北方了。
如今去北方只會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殺火妖,得火種。
夏極記得自己還欠了一個承諾,他曾在古塵死前說「等一個清明,我帶她來為你掃墓」,現在是去完成這承諾的時候了。
焚燒的北地,已經沒有了四季。
深夜。
吳姬走在這沒有四季的大地上,手抓著短刀,警惕地看著周圍。
火妖的出現很好甄別,首先便是一股熱風撲來,緊接著一方的空氣會因毒素和高溫而扭曲起來,再接著你就會看到各種火獸火妖了,所以,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是非常必要的。
但世家近些年得到消息,北地深處似乎出現了一種恐怖的隱形火妖,這些火妖甚至會控制自己的溫度,悄悄蟄伏到你身後然後再出現,只不過遇到這種火妖的機率非常小就是了。
所以,吳姬雖然已是十一境的法竅境,但卻還是非常小心翼翼。
她相貌傾城,當年曾是大商皇族裡最美的少女,如今那張絕色面容雖是藏在了后土面具下,但卻依然只是有了幾分蒼白,而未有其他的改變。
女人,永遠會在乎自己的模樣。
吳姬也不例外。
嘭!
嘭!
嘭!!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頗有韻律,如戰鼓奏鳴的響聲。
吳姬露出警惕之色,悄聲躲在一處灼熱的巨石之後。
未幾,目標出現了,那竟是一隻燃燒著紫焰的巨象樣的火妖,那「嘭嘭」聲,是它的象蹄踏地而產生的動靜。
吳姬小心觀察著,一般這種燃燒紫煙的火妖都是獨行,凡是靠近它們的普通火妖都會被吞噬。
隨著時間的過去,它們越來越強,變得非常危險,但這樣的火妖卻是最好的歷練目標。
吳姬神識掃了一圈,在確定沒有其他火妖后,便是毅然沖了出去。
紫焰火象看到獵物,二話不說直接甩著蹄子,如發情般「嗷嗷」地沖了上來,踏動之間,火焰滾滾。
吳姬並不畏懼。
劫地雖是火妖的主場,但黑夜,也是她的主場。
她嘗試著揮出一刀,刀氣向前切出,撞擊在火象身上,發出沉悶的金鐵之聲。
她接著又是猛力揮出一刀,這一刀所產生的法相,在半空成了一個黑乎乎的煞影,撲擊在了火象身上。
火象皮膚上出現了一道細小無比的裂痕,才出現便被紫火覆蓋,瞬間彌合。
而此時,火象已經衝到了她面前,高溫和火毒撲面而來,讓她真氣粘滯,血液近乎沸騰。
吳姬急忙向著一邊的陰影踏出。
嗖!
她身形頓時消失在了原地,在黑暗的軌跡里,剎那便到了數百米外的另一處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