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封重峰坐在房間拼命地填著表格。這是在為128班的畢業做準備。這也算是W.K.的傳統，絕不多教，只教半年。換言之，W.K.相當於只有正常學校一個學期的時間，並且下半年是不會收第二批學生的。
這種抽象的策略是誰提出來的，封重峰並不清楚。不管怎麼說，W.K.這種高度實踐模擬的教學方法按照道理來講更需要穩紮穩打，急於求成肯定是不靠譜的。但就結果來看，效果居然意外的不錯。每一個從W.K.畢業的學生都給學校帶去了非常可觀的收益。
只能說領導總是有想法的。我等凡人確實難以理解。
言歸正傳，封重峰花了正正一個上午才寫完了這堆積如山的表格，筆都快寫禿了。想起昨晚安鷺的話，他心裡不禁泛起了漣漪。
等到兩個多月之後，就會開始畢業考。W.K.的畢業考也是很有特色的。這是一次針對每個學生所選學科的特定任務考試。到時候128班會變成一個小組，由槐杵山帶隊，到校外去進行七個考試。考試的主題就是每個學生的專業內容，不過考試將由所有學生共同完成。也就是說，到時候128班會集體依次完成體育、經濟、企業管理、考古等七個主題的關卡考試。等到七個考試結束，這才算徹底畢業。
回想這幾個月的生活，不知不覺學期已經過了大半。真到分開那天，他肯定會不舍。封重峰很喜歡他現在的生活，說到底其實是很喜歡他周圍的這一群學生。雖然性格多少有些奇怪，但是都是很不錯的人，他不知道下一批學生會是什麼樣子，甚至不知道下一批學生到底會不會跟他交好。每每想到這兒，他心裡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至少他希望能夠陪著他們一起去考試，哪怕不能進考場，只是在路上聊聊天也好。可惜，W.K.以前沒有過助教，助教到底能不能陪同，現在據槐杵山說，上面還在討論中。
「你可以在聖誕節買的什麼送給他們。」奇凌突然說道。
「買東西？可他們自己有卡。」
「這和有沒有卡沒關係。」奇凌理解封重峰，「禮物代表著一種紀念和特殊的回憶。等到畢業之後，他們如果願意留下你的禮物。多年以後如果看見的話就會想起你。」
「禮物嗎？」封重峰想了想，然後推門走了出去，「那好吧。我多準備幾個。」
來到超市，封重峰倒也犯了難：真讓他挑禮物，他還真挑不出來。仇月、冉鋅、銀紫姝和光靈他們四個的挑不出來也就算了，安鷺、司馬天諾和毒怡的也是一樣難挑。安鷺喜歡蘋果，但封重峰倒也沒真缺心眼地去買真蘋果。司馬天諾和毒怡喜歡的只有死神玫瑰，可那些專業性極強的東西他能買到的估計都是實驗室和溫室里多到用不完的東西。圍著超市轉了半天，又圍著整個商城轉了半天，封重峰才零零散散地搞到了幾個不知道行不行的玩意。
司馬天諾喜歡抽象的東西，封重峰買了一個長了一臉麻子臉的洋娃娃（鬼知道為什麼超市里會有這種東西）；毒怡可能是自身能力的原因，她比較喜歡縫合怪（「這種集合了多種優點為一體的設計非常有趣」有一次毒怡就是這麼對他說的），封重峰買了一個龍的玩偶，畢竟龍這玩意應該算是縫合怪里最有名的了；安鷺和冉鋅既然都喜歡蘋果，封重峰就買了一瓶安氏產的蘋果醋，然後又找到了一瓶蘋果味的香水（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買完這些，封重峰實在是想不到還需要買點啥了，剩下三個人的喜好，他只好瞎猜了。反正銀紫姝、仇月和光靈都不是什麼心胸狹隘的人，自己就算隨意點大概也不會生氣。
買好東西，封重峰順便去書法店看看。店名叫做「雪染暗花」，指的正是店的招牌商品。封重峰並沒有進店，只是站在遠處眺望了一會兒。畢竟現在裡面正忙，他一個不買東西的就別進去湊熱鬧了。
真說起來，這書法店的經營方式也挺抽象的。所謂的「雪染暗花」，就是用一種白墨在黑紙上寫字或者作畫。封重峰不太懂藝術，但是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個噱頭。不過噱頭這種東西，就算是任何人都知道就是個樂子，但大家都吃這套。
安鷺經營書法店，有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那就是他靠著【魂驅】可以自己寫書法。他隨便聽幾節書法課，就能靠著能力把自己的水平拉高到和那位老師一個級別的層次，所以他不需要進貨字畫，現在店裡賣得東西完全是他自己寫的。放眼望去，店裡的字畫各種各樣，琳琅滿目，已經不輸任何大家。
雖然這種操作有些玷污書法這門藝術的本質，但安鷺從來都非常清楚自己是來撈錢的不是來搞藝術的。寫完之後就靠著自己是W.K.學生開店以及黑紙白字這點打起知名度，然後靠著低廉的成本壓低售價衝量，時不時還搞特價或者買二送一什麼的。雖然這一套對書法店很離譜，但確實很有用。畢竟生活在這裡的雖然也有不少富人，但大部分的還是打工人。來店裡的目的無非是想看看今年的學生是啥樣子的，然後就有個白菜價買紀念品的機會，那麼所有人都會想買一張回去看一看的，畢竟安鷺的字畫確實好，掛著也是挺有面子的。
整個學校的人都想買一張看一看，那生意自然是火的不行，雖然就這麼一個套路也就能紅火一時，但這個問題就不是一個半年之後就會關門的店該考慮的事情了。
從來沒做生意做得這麼爽。這是有一天晚上安鷺對封重峰說的原話。
又逛了一段時間，封重峰乘興而歸，走到門口時，意外見到了仇月。
「哎呀，真巧啊。」封重峰低頭看了一眼仇月手裡的袋子，裡面的東西透過塑膠袋大部分都看不清，唯一一個勉強能看清的是裡面若隱若現露出的巧克力。
「封重峰，你怎麼在這兒？」仇月興致似乎也很高，兩個人很自然地一起走著，邊走邊聊。
「聖誕禮物。」封重峰根本沒打算隱瞞。
「禮物？那可真是巧啊，」仇月笑道，「我的也是。冉最近和我說他想聖誕節送點東西給安鷺，我就給她準備點材料。」
說著，她提了提袋子，裡面滿滿當當地，已經快裝不下了。
「這些都是嗎？」封重峰看著這鼓鼓囊囊的袋子問道。
「不，這些只是材料。冉希望自己做點東西給安鷺送過去。」
「禮物……需要自己親手做嗎？」從來沒送過禮的封重峰又犯了難。
「那倒是不一定，」看著猶豫著要不要扔掉手裡袋子的封重峰，仇月連忙阻攔，「心意這種東西，要考慮很多方面。只要是真心準備，就沒有什麼高低之分。說起來，這是給安少準備的？」
「不僅僅是，這是給你們七個人的。」封重峰答道。
「我們七個人的？也就是說我也有份？」仇月開始感興趣了，「那我的是什麼？」
「這個，」封重峰從袋子裡將一個小支架，遞給了仇月。
「這是什麼？」仇月接過問道。
「用來給你擺放你的徽章用的。」
「這樣啊。」仇月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有些尷尬地收下禮物，然後一路上都沉默不語。快到別墅的時候，仇月忽然開口問道：「封重峰，你說，我真的配這個班長嗎？」
「嗯？」封重峰轉過頭去，望向了身旁的仇月，「有誰對你說了什麼嗎？」
「哦，那倒不是，不過……」仇月輕笑一聲，聲音裡帶著些許悲哀，「也許，如果這個徽章還給你，說不定更合適。」
「這話可不好聽。」封重峰停住腳步。
「可我說的是事實。」仇月說道，「你知道嗎？冉的事情我一直很想謝謝你。冉那孩子始終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我把我能想到的都做了一遍，依然沒有效果。我知道是安少改變了冉，但我也知道，是你改變了安少。」
「安鷺的嘴就這麼不嚴實嗎？」封重峰有些無奈，他本來以為安鷺是聽了他的意思才去接近冉鋅的這種事他是絕對不會對冉鋅與仇月講的，沒想到他還真能把這種事告訴仇月。
「跟安少無關，」仇月搖搖頭，「是我自己推測出來的。說真的，封重峰，你在這個班上發揮的作用我多少也看在眼裡。我這個班長就跟個擺設一樣。剛入學的時候我是什麼樣子，現在依然是什麼樣子。你能影響周圍的人，這是一種很獨特的本事，而這卻是我沒有的。有的時候我都在想，我這個班長，到底比一個稻草人強在哪裡？」
「這些，都不重要。」封重峰拍了拍仇月的肩膀，「這是槐杵山強加於你的任務，也是強加於你的權力。你沒有濫用這個權力，已經很優秀了。」
很顯然，這句話屁用沒有，仇月的神情沒有變化。
封重峰嘆了口氣：「仇月，如果我告訴了你，你該怎麼做，你願意聽我的嗎？」
仇月轉過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了封重峰。
「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即可。」封重峰的聲音沒有改變，依然是那麼的平靜。
「毫無疑問，我當然是希望知道的。」
「因為你希望能證明自己？」
「不，我只是……」仇月猶豫了一下，「嗬，去他的。我就是想證明自己。對，我感覺我就跟個貝斯手一樣多餘，請原諒，我的骨子裡可能總是有些不太好的東西。我總是希望我能無可替代。」
「這本身無可厚非，仇月小姐。」封重峰微笑道，「更何況，對於128班而言，班長正是那個無可替代的身份。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不是嗎？」
「可這玩意，已經證明了在我的身上純屬浪費。或許，你拿著這個權力，對這個班級更加合適。」仇月掏出了那個金燦燦的徽章。
「我已經說過了，這個東西，一旦送出，概不收回。」封重峰堅決地將仇月的手推了回去，「更何況，你並沒有將自己的高貴凌駕於班級的利益之上。僅靠這一點，就我個人而言，我就不能否認你作為班長的合理性。你要記住，你是班長，不是保姆。你的任務是要維持班級的運作，不是靠你維持班級的運作。你是班級的管理者，是班級的後盾，不是班級的後勤。我對安少的關心，是出於朋友的關心，我對於冉小姐的關心，是出於助教的身份，這兩樣都和班長的職能並不衝突。事實上，在這個身份上，我從來不覺得我有任何做得比你更好的時候。又或者說，真正需要發揮班長作用的時候，一直還沒有出現。」
仇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封重峰滿意的笑笑：「那我先回去填表格了。槐杵山的意思是讓我多填一份。我始終想不明白意義何在。」
「哦，回見。」仇月微笑道，「說起來，有一段時間沒看見槐杵山了。」
「是啊，最近他很忙，但忙的什麼沒和我說。」封重峰皺了皺眉，「最近這段時間我的空閒越來越多，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槐杵山整天蹲在辦公室里，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算了，管他呢。」仇月笑笑，看她的表情，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對了，謝謝你的禮物，我很開心。」
「喜歡就好。」封重峰淺鞠一躬說道。
仇月推開門，走進了廚房。將買來的東西依次擺放在她早就想好的位置。封重峰活動了一下肩膀，走回房間繼續工作。
他從來沒過過聖誕節，但他相信這不會是一個令他難過的日子。
說著好像很長，但仿佛是一瞬間，聖誕節就來臨了。封重峰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他穿好衣服，走到了窗邊，見到了窗外的景色，不禁震撼了一瞬間。仿佛是上天有意為之，這幾日都未曾下雪，可恰好今日卻下起了一場鵝毛大雪。紛紛擾擾的大雪灑落下來，將別墅外的種的樹全部裝裹成了銀白色。真是令人驚奇，真要說起來雪到底哪裡漂亮，封重峰是斷然說不上來的，但當被冷風卷積著的雪花在天上飛舞的時候，就是有一種震撼從心底里油然而生。在封重峰看來，這可能就是人對於自然從心底里發出的那種敬畏吧。
難得地傷感一次，封重峰整理好情緒，走下樓梯。雖然剛才心底里還在震撼，但是，當因為他因為天色不好差點沒踩穩摔下樓梯的時候，什麼狗屁敬畏之心就瞬間蕩然無存。
等到封重峰從廚房裡端出一碗炒飯和一杯牛奶的時候，突然就看見銀紫姝正倚靠在沙發上，兩眼迷離地看著窗外的風雪，手裡的還放著一個小本子。她不時低下頭寫上幾句，然後繼續抬頭，繼續兩眼迷離。
「早上好，銀紫姝小姐。今天你的精氣神真是不錯啊。」封重峰有些意外，「不知道這個時間您在寫些什麼？」
「日記罷了，沒什麼。」銀紫姝主動將本子遞給了封重峰，封重峰掃視了一眼，上面寫著的，是今日的日期和天氣，以及大段大段十分華麗的描寫雪景的辭藻。
「寫的不錯。」封重峰點點頭，「要來吃點東西嗎？」
「不了不了，」銀紫姝搖搖頭笑道，「還是讓我繼續觀賞一會兒吧。真好啊，我來的時候根本沒想到會看到雪。」
「那好吧。」封重峰也不強求，「不過，幸好我今天遇到你了，正好，有個東西我想交給你。你能稍微等我一會兒嗎？」
「下午之前，我都有時間。」銀紫姝端起放在茶几上的一杯熱可可，抿了一口從容地說道。
「很好。」封重峰跑回房間，將準備給銀紫姝和光靈的禮物拿了出來。
銀紫姝又抿了一口可可，這種地球飲品她很喜歡，每次看到雪景，她都喜歡帶一杯這個。封重峰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銀紫姝皺了皺眉，然後嘆了口氣。
遇到他應該是她這麼多年以來最大的意外了吧，果然，那老妖婆沒安好心。老實說，在她進入這個學校之前，她還沒想過能在這個班上看到值得她在意的人。
一件件往事在她的眼前划過。最後停留在她面前，還是她第一次看雪的時候。
那時的她……
「我回來了。」封重峰的聲音出現在了耳邊，將銀紫姝的思緒打斷，「辛苦你了，不知是什麼好東西？」
封重峰掏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玻璃球，裡面飛舞的雪花旋轉著飄到了一棵松樹上，上面還點綴著白燈。白燈發出著柔和的光亮，在銀紫姝的眼睛裡划過了一道閃光。
「學期已經過半，我就想著是不是該送你們點紀念品，正好借著聖誕節這個機會把東西送一下。」封重峰說道，「不過，我實在是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這個玩意叫雪花球，算是聖誕特供。我實在沒東西選了，就買了一個，你就湊合著吧。」
銀紫姝已經愣住了，她將本子收回口袋，可可放回在桌面，然後雙手顫抖著接過了雪花球。
她將雪花球放在手心裡，修長的手指在球上反覆撫摸，仿佛是一個母親在撫摸孩子一般。
「看樣子，我還是送對了。」封重峰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看樣子他的禮物大概率不會隨著銀紫姝日後的某一次收拾東西被乾脆利索地丟進垃圾桶。
「真是意外之喜。這可能是我能收到的最好的禮物。」好半天，銀紫姝似乎才鎮定下來，她將雪花球放在了一旁，微笑著回答道。
「那這個你就幫我轉贈給光靈吧。他一個學考古的，我曾經想過要不要買個洛陽鏟給他，但思索再三，我還是選擇給他這個。我覺得這個應該比他的教室里那些用不完的洛陽鏟更有意義。」
「這是……骨頭玩具？」銀紫姝看見了封重峰手裡的東西，想到光靈看到禮物之後的表情，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
封重峰點點頭。這是一個做得非常逼真的橡膠材質的半米長的大腿骨，本來其實是給狗設計的。不過，封重峰就是覺得骨頭很能代表考古專業。
「我會幫忙的，」銀紫姝微笑著接過了骨頭。封重峰轉身要走，銀紫姝忽然拉住了他：「等一等。」
封重峰轉過頭，就見銀紫姝把手裡的日記她剛寫完的那一頁撕了下來：「事發突然，我也來不及準備什麼回禮。這本日記是我最珍貴的東西，我雖然不能送你，但我願意將這張紙留給你，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封重峰完全沒想到還有回禮這一說，他大為意外，非常開心地鞠躬接下來那張輕飄飄的紙：「榮幸之至。」
「誇張了，我可受不起。」銀紫姝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落寞，但轉瞬即逝，掩飾地很好，「那麼最後，祝您聖誕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