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4-08-18 18:13:53 作者: 鯨藍舊夢
  蜷縮在冰冷的被窩裡,余喜齡木然地聽著屋外的爭吵聲,渾渾噩噩地聽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她又夢到了小妹喜安去世時的場景。

  余喜齡眉頭微挑,心情早沒有了當年的起伏,更不會因為久違地聽到父母的聲音而有半點激動和開心。

  要說這輩子她最恨什麼人,大概就是她的生身父母了。

  她媽徐招娣懦弱無能,一輩子沒有半點主意,眼睜睜地看著女兒枉死,看著兒子成為別人家的奴隸,再眼睜睜地看著丈夫成為別人家的老公……不對,她爸余建國還是要臉的,他等徐招娣死了才和葉聽芳打的結婚證。

  而余建國,余喜齡嘲諷一笑,道貌岸然的真小人!

  在余喜齡八歲的時候,余建國出任務,戰友為救他犧牲,從此余建國便把戰友的遺孀家屬當成了自己畢生的責任,為此不惜犧牲自己的妻兒,而遺孀葉聽芳多年後,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她的繼母。

  繼母?多諷刺的事實。

  余喜齡想,這世界上從來都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她今年才三十八,就病入膏肓無法醫治,大概是不及余建國長命的,想來是這些年壞得還不夠徹底?

  她不怕死,活著本就沒有任何樂趣,對她來說反而是解脫,但沒能看著余建國晚景淒涼,確實是她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

  身體痛得厲害,余喜齡動了動想翻個身,但很快她便愣住,整個人如遭雷擊。

  喉嚨急速度地滾了滾,不可抑止地發出嘶啞的驚呼。

  私立醫院的鬆軟羽絨被怎麼會變成死硬發黑的破棉被,雪白的牆壁變成發潮長苔的紅磚頭,還有躺在身邊小小的軟軟的,因為高熱即便是睡夢中也眉頭緊皺表情痛苦的孩子,是喜安嗎?

  余喜齡的眼淚嘩地一下湧出來,她不敢相信地伸手碰了碰蜷縮在她身側的余喜安,滾燙的觸感讓她瞬間清醒了過來,屋外的爭吵聲由遠及近,一下子變得極其清晰。

  寒冬!高熱!爭吵!

  深埋在心底的記憶一下子變得鮮明起來,所以……她這是回到了喜安過世的這一年麼?屋外吵架的人是她那對不負責任至極的父母!

  顧不得多想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余喜齡只知道上輩子因為余建國的不作為,最後余喜安幼年夭折,同時高熱的她連妹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看到。

  余喜齡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馬上帶喜安去看醫生,救活喜安。

  「喜安,不怕,姐姐回來了,姐姐救你。」余喜齡哆嗦著穿上搭在一邊的舊棉衣翻身下床,腦子蒙成一片根本還不會思考,身體就已經先行動起來。

  快手快腳地替余喜安換掉半濕的裡衣,從破舊的衣櫥里翻出漿洗到變色帶著霉味的小被,余喜齡小心翼翼地把喜安包了進去。

  「喜齡你這是在幹什麼,妹妹不舒服!不能去外頭見風。」徐招娣抹著眼淚進屋,臉上的表情有些灰敗。

  顯然這一次她和余建國的爭吵,再次以失敗告終,後果是賠上余喜安的性命。

  見到余喜齡的動作,徐招娣嚇了一大跳,趕緊上前阻攔,屋外余建國聽到聲音趕緊掐滅菸蒂推門跟了進來,皺著眉頭看向余喜齡,本就煩悶的心情多了幾分暴躁。

  「喜齡,別不懂事兒。」徐招娣下意識地先看了眼余建國的臉色,趕緊上前,想把余喜安抱回床上。


  沒料到余喜齡往後退了退,避開了她,徐招娣愣愣地看著自己抱空的手。

  「我帶喜安去看病,你們讓開!」余喜齡冷著臉,眼裡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孺慕之情。

  看病!看病!余建國這幾天被這兩個字折磨得快要瘋了,一

  向老實的徐招娣見天找他吵鬧要錢,現在就連余喜齡個小兔崽子也來逼他,他憋紅了臉,暴怒地指向余喜齡,「余喜齡,你把你妹妹給老子放回床上去!看什麼病,家裡哪有錢給你們看病!扯個痧發個汗就好了。」

  沒錢?余喜齡冷笑,家裡確實是窮,但窮到去衛生室打針退燒針的錢還是有的,為什麼沒錢,還不是為了給葉家母女去送溫暖!

  上輩子就是這樣,余建國把家裡僅剩的錢拿去給葉家買煤,把同時高燒的她和余喜安丟在家裡,最後她命大,以左耳失聰的代價活了下來,而喜安卻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但那時候她不懂,只以為家裡是真的窮得沒有辦法,再加上父母對孩子天然的威懾力,她很快便忘了喜安的事,歡歡喜喜地跟著余建國去葉家當小保姆。

  余喜齡閉了閉眼,不敢去想自己被愚弄那些年。

  而現在余建國兜里就放著準備給葉家買煤的五塊錢,但余喜齡不打算多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把喜安送去衛生室。

  鄉上管衛生室的老阿姨是個好人,她去求她,她肯定願意救的,實在不行她就把喜安往縣裡送,縣裡的人民醫院肯定不會眼睜睜地見死不救。

  不管是哭鬧也好還是上吊也罷,就算把臉皮踩進泥里,她也一定要打動他們。

  只要挺過了這一關就行,她會努力賺錢還人情,會努力賺錢把喜安養大。

  她再也不想像上輩子一樣,為葉家母女當牛作馬,最後孑然孤苦一生。

  余喜齡往前走,混然忘記現在的她不過才是剛滿十二歲,卻因為營養不良看不去不過十歲大小的孩子,余建國伸手一拎就把她給拎了回來,「反了天了啊!敢不聽你老子的話,你媽是怎麼教你們的,余喜山!把家裡的笤帚拿來!」

  屋外余喜山無措地站在堂屋門口,不明白好好的爸爸為什麼要打妹妹,向來聽話的他這次卻沒有聽話,反而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把立在牆邊的笤帚給踢開了一些。

  余喜齡梗著脖子看向余建國,「你放開我!」

  屋裡瞬間靜得落針可聞,余建國壓根不敢相信自己的權威居然被挑釁,好半天沒有返過神來。

  還是徐招娣先醒過神,撲到余喜齡身上,把她從余建國手裡拉出來,一邊拍打著她一邊哭訴,「你個死丫頭,你怎麼跟你爸爸說話的!我打死你!……建國啊,喜齡也是擔心喜安,才會著急了些,你給我一塊錢吧,一塊錢就行,我帶喜安去看看,成不成?」

  徐招娣打她的動作看著嚇人,其實一點兒也不疼,余喜齡眼窩卻莫名地發酸起來。

  徐招娣再怎麼不好,再怎麼懦弱,心裡還是有她們三兄妹的。

  「爸……」余喜山也吱吱唔唔地挪到房門口,眼裡露著期盼和祈求,他也是希望能先給妹妹看病的,「我明天就去山上砍柴,給葉姨送過去,你先讓妹妹看病吧,爸爸。」

  只有餘喜齡沒動,結果顯而易見,再怎麼哀求也無法動搖余建國那顆比鋼鐵還硬還冷的心。

  余建國為難地看了眼窩在余喜齡懷裡,小臉通紅已經燒得人事不知的余喜安,甚至余喜齡也好不到哪裡去,她面容蒼白頭髮凌亂,眼窩因為削瘦和高熱略微有些凹陷。

  但是……聽芳嫂子那裡不能耽誤,志梁和暖暖的身體不好,根本就受不了柴火的煙氣,萬一再凍病了,他怎麼對得起為了救他丟了性命的兄弟!

  兜里里的鈔票這時候格外燙人起來,余建國心裡天人交戰,然而天平始終是往葉家母女那邊傾斜的,很快徐招娣和余喜山眼裡漸漸露出了失望了神色。

  果然。

  余喜齡抬頭淡淡地看了余建國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跨出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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