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豆腐切成小方塊用熱油炒了,放鹽加上醬油和蔥花就很香,余奶奶惦記著兩個兒子,等余喜齡睡過回籠覺起床,便支使著余喜齡往余建國那邊送,餘二叔那裡老太太自己踮著小腳就去了。
雖然很不情願,余喜齡還是帶著余喜安回了趟所謂的家。
沒想到家裡鐵將軍把門,現在鞋廠不用趕工,徐招娣這個時間應該在家才對,問了鄰居才知道,徐招娣一大早就帶著余喜山去了鎮上。
早應該猜到會是去了葉家,余喜齡嘆了口氣,把豆腐送給鄰居領著余喜安又回了老宅。
余建國一心為了葉家母女奉獻,這事沒人能勸沒人能管,余喜齡也不會去管,而徐招娣,余喜齡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說的就是徐招娣,余建國的任何話和指令,都會被她奉為真理,指東是絕對不敢往西的。
何況,徐招娣心裡也是真的感激犧牲的喬愛國,顧念著他救了余建國,她對葉聽芳母女也只有忍讓的份。
說起來,現在余建國和葉聽芳應該已經暗生情愫了吧,余喜齡頭痛的是,不知道到底要發生什麼樣兒的事,才能讓徐招娣徹底醒悟過來。
她們回得早,余奶奶雖然有些奇怪,卻沒有多問什麼,心情極好地拉著姐妹兩個給她們量腳,準備給她們做棉鞋。
等手裡的錢攢得多一些,得先給大孫女做件棉衣,這大冬天的余喜齡身上還是件薄襖,哪裡能抗凍,尤其是凌晨最冷的時候。
余喜齡任由余奶奶折騰,老人家有事做了,精神氣明顯要好了很多,把余喜安也給余奶奶帶著,余喜齡就去糧倉量黃豆挑黃豆去了,現在泡上到夜裡十二點正好上磨。
挑著黃豆,余喜齡心裡前所未有地踏實,上輩子她拼了半輩子,連為了什麼都不知道,重生一回才知道,心裡有了掛念的人,活著才有勁頭。
余爺爺的豆腐擔子在十里八鄉漸漸有了些名氣,另一家賣豆腐的雖然氣悶,但試過余爺爺的豆腐後,自己就換了地兒,他們有單車比余爺爺走得遠,無非是多跑幾里地而已。
瞅著擔子裡剩下的半板豆腐,余爺爺心裡直樂呵,現在他不用走那麼遠,也能早早把豆腐給賣了,要不是余喜齡怕他累著,每天定量死活不肯多壓兩板豆腐,余爺爺是恨不得一整天都在外面跑,走再遠也不怕。
「爸!」余建國怒氣沖沖地看著坐在別人家門坎上歇氣的余爺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見了什麼?他的老父親竟然在干小販的活,把他的臉都給丟盡了!
「您老這是在幹什麼,誰讓您出來丟人現眼的,走走走,趕緊跟我回去!」余建國停穩單車就去拉余爺爺,余爺爺臉上的笑還沒露出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父子兩個難得地對峙了起來。
「我給你丟人了?」余爺爺眯著眼睛反問。
余建國臉色一凜,「怎麼就不是給我丟人,我缺您吃還是缺您穿了?您這麼大歲數還幹這種下九流的事兒,你讓別人怎麼看我,讓我在單位怎麼開展工作?」
是沒缺吃沒缺穿,但也從來沒關心他老娘和老父親的身體,沒想過多回家看看老人!余爺爺的眼睛陡然濕潤了起來,像是從來不認識余建國一樣,直直地看著他。
余建國撇開目光,手下不停地去拉余爺爺,讓他跟他回家去,結果余爺爺不動,余建國也來了火氣,一腳便踹翻了裝著雪白豆腐的擔子。
想到這豆腐是余喜齡那個孽女折騰出來的,余建國更氣,上前補了兩腳。
豆腐一下子便被砸散了,混在泥地里,又被碾進泥土裡,連撿都撿不起來,余爺爺被他氣得話都說不出,抖著手指著余建國,抓住地上的扁擔,「你這個孽子!」
「喜齡哪,奶奶這心吶跳得厲害,你去村口去迎迎你爺爺,怎麼這時候還不回來?」桌上的飯菜都涼了個透,余奶奶心神不安地道。
余喜齡也擔心,趕緊戴上帽脖出了門,一路走到村口還是沒有見著余爺爺的影子,余喜齡便沿著馬路往前走,走了兩里多地,才見到神情頹敗的余爺爺拿著扁擔拎著筐緩緩歸來。
「爺爺,這是怎麼了?」余喜齡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攙扶住余爺爺。
余爺爺緊緊握著余喜齡的手,卻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余喜齡心疼極了,「爺,不急,咱們回家慢慢說,沒事啊,人沒事就行,不著急。」
嘴上這樣說著,心裡卻胡思亂想,什麼情況都設想了一遍,難道是遇上了地痞?也不知道爺爺有沒有受傷。
回了家,余爺爺緩了很長一口氣,才忍著激動把余建國找上門的事兒說了一遍,「真是造孽啊!余建國這混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竟然是余建國?
余喜齡都驚呆了,余建國怎麼會知道爺爺賣豆腐的事?明明她和余爺爺
已經很注意,只在附近的幾個村子裡轉,就是不願意讓余建國知道這事兒。
余爺爺出於什麼樣的擔心餘喜齡不知道,但余喜齡擔心餘建國知道她能掙錢,會逼著她把錢拿出來供葉家花銷,逼她像上輩子一樣,成為賺錢機器。
但萬萬沒想到,余建國竟然會反對?
為什麼?
她不知道的是,余建國還不是上輩子那個被開除了工職,靠打散工養活兩家人,被磨平了傲氣的余建國,現在的余建國大小算個小幹部,在鄉鎮府有個體面的工作,走出去會被人客客氣氣逢迎一聲余主任的時候。
家鄉落後,還沒有跟上大城市的步伐,沒到笑貧不笑娼的時候。
這時候余喜齡只能勸余爺爺,尤其是聽到他們父子兩還差點動了手之後,「他沒傷著您吧,爺爺您別生氣,反正他也不是頭一回犯渾了。」
「他沒敢打我。」余爺爺知道余喜齡是說葉家的事兒,擺了擺手長嘆一口氣,孫女說得沒錯,他這個兒子頭腦不清楚已經不是頭一回了,他懶得跟他計較。
「我就是生氣他糟蹋了那半板豆腐,那都是錢吶!」余爺爺想著白花花的豆腐砸進泥里,現在還覺得胸口生疼,「喜齡你明兒多做一版,爺爺多跑跑,得把今天虧的錢賺回來。」
「您還去呀?」余喜齡有些驚喜,她還以為經過余建國這一鬧,爺爺會不再做這門生意。
畢竟哪有心疼孩子的父母真正拗得過孩子的,尤其是余爺爺一直都很看重余建國,自從余建國成家立業後,整個余家他都能當大半個家,餘二叔有時都得看他的臉色。
「去!」余爺爺看了眼坐在一邊抹淚的余奶奶,狠了狠心,指望著兒子賺錢給老伴治病,倒不如趁著他還能動,拼一把。
就是得辛苦孫女兒了。
余喜齡倒不覺得累,這個生物鐘她早就習慣了,因為昨天的事,余喜齡幫著余爺爺放好豆腐後,堅決不肯睡覺,要跟著一塊兒去。
余建國應該不會喪心病狂地死盯著他們的動靜,但也不得不防,爺爺畢竟上了年紀,昨天的事發現一次他能頂住,再來一次可就說不準了。
要余喜齡說,停一停也沒啥關係,余爺爺最近也累得很,正好休息一下,可老爺子不樂意,晚上早早自己去磨豆子,要不是余喜齡攔住,余爺爺只怕要跟著她干通宵。
余建國沒有去砸擔子,爺孫兩個高高興興地回家,一進堂屋,就看見黑著臉坐在裡頭的余建國,還有低著頭站在一邊的徐招娣,和抹著眼淚不說話的余奶奶。
院子裡,余喜齡磨豆子的石磨滾在泥地里,手柄斷在一邊,泡好的豆子撒在廚房門口,撒了一地,賒帳得來的新木桶已經四分五裂,小小的余喜安正淚眼汪汪地蹲在地上從泥里摳豆子。
「你好大的架子!」余爺爺氣沖沖地進了堂屋,見到余奶奶哭不免有些心疼,「你個老婆子哭啥哭,你兒子不心疼你,你光心疼他有啥用,你只當那些年的飯都餵狗吃了吧!」
「爸!」余建國不好再坐,站了起來。
余爺爺根本就不理他,半拉半護著余奶奶進了裡屋,老伴身體不好,好不容易兩個孫女來了,整天高高興興地,他看著也舒心,結果余建國一來,就把他老娘給惹哭了。
被漠視的余建國,「……」
余喜齡也不理他,俯身抱起余喜安。
余喜安一看見她,就奔過來抱住她的大腿,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她,這才過了不到半個月,余喜安就不記得余建國了,就連徐招娣也沒以前那麼親熱。
小人兒比誰都懂,誰是真心地喜歡她,愛她。
「余喜齡!」余建國氣得咬牙切齒,聲音幾乎是從牙齒里磨出來的。
余喜齡終於正眼看了他一眼,「怎麼,昨天當街打我爺爺還不夠,今天要追到家裡來打?不把我爺爺氣死你不罷休是不是?」
這話其實很大逆不道了,徐招娣驚得連呼吸都不會了,她看著余喜齡輕聲呢喃,「喜齡,你怎麼……」
怎麼能這麼跟你爸說話!?
余建國怒目圓睜,兩個鼻孔吭哧吭哧喘著粗氣,額角的青筋氣得直跳,余喜齡冷哼一聲,昨天都跟敢去砸爺爺的攤子,氣他老人家,怎麼今天她說兩句就受不了了?
屋裡只剩下余建國的氣喘聲。
余喜齡跟他無話可說,刺了他一下就抱著余喜安準備進裡屋,等會爺爺出來,肯定還有得吵,喜安還太小,她不想讓她看到那樣的畫面,這樣不好。
然而沒料到的是,余建國竟然大跨一步,直接抓住余喜齡的馬尾,把她扯了回來,抬手就是狠狠地一巴掌,直接把余喜齡給打懵了。
「哇哇……」受到了驚嚇的余喜安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余喜齡只覺得這哭聲忽遠忽近,變得格外不真切起來。
「余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