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油渣換二嬸嘴碎的本事,在余喜齡看來,太划得來。
很快,村里就有了余建國假孝子的流言,上次余建國在外面和余爺爺起衝突的事,伴隨著流言的蔓延,從鄰村傳回了村里,再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清遠鎮,余建國的單位。
而此時的余建國正因為老父親不理解他,余喜齡一門心思跟他作對而苦惱,心裡琢磨著要心平氣和地跟余喜齡談一談,不能讓她小小年紀就走上歪路。
被領導找去談話,余建國還是一頭霧水,等領導旁敲側擊地提點了幾句,弄明白髮生了什麼後,余建國的心平氣和瞬間被拋到了九宵雲外。
聽芳嫂子說得沒錯,那腦生反骨的死丫頭生來就是克他的!
想想聽話乖巧的暖暖,余建國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過余喜齡這個女兒才好,也不知道他當兵的那些年,徐招娣到底是怎麼教孩子的,好好的女兒竟然被她教成這樣,徐招娣沒文化,到底不如聽芳嫂子會教育孩子。
心情煩悶的余建國下班後直接去了葉家,在葉家吃了晚飯,聽了一頓溫言細語的勸慰後,身心終於熨帖,趕在天黑前才慢悠悠地回了家。
見他回家,余喜山立馬奔出門給他放單車,正忙著黏紙皮殼的徐招娣趕緊起身去熱飯,余建國沉著臉表示吃過了,甩手就回了裡屋,開燈看文件辦公。
徐招娣臉上閃過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余建國生活規律,不管是出去竄門,還是在家看文件辦公,到了九點半,肯定是要上床睡覺的,洗臉洗腳用的熱水一定要提前燒好,不然他會發脾氣。
九點半,余喜山不用喊,就去灶上給余建國兌水拿毛巾,等裡屋的燈熄了,母子兩個又重新坐回到堂屋的八仙桌邊就著溫熱的火籠糊紙皮殼。
以前徐招娣是不做這些手工活的,每天打零工就累得手都抬不起來,家裡還有農活,得空還要去葉家幫忙,回家還得伺候徐建國,整個人連軸轉,哪有停的時候,但現在再累她也去廠里接了活,白天沒時間,就晚上熬夜干。
她要攢錢給喜齡和喜山交學費,還有以後喜安的。
想到余喜齡小小年紀就熬夜磨豆腐,徐招娣就忍不住想流淚,她不跟別人比,她就想自己攢錢能供孩子上學,不要孩子這么小就為生計操心。
一大早余爺爺就挑著擔子出了門,余喜齡睡了個回籠覺,起床時家裡已經沒了人,喜安肯定被奶奶帶著去村里玩了,慢悠悠地把灶上溫好的飯菜吃完,剛放下筷子,余建國就來了。
「你別擔心上學的事,以後我供你,你爺年紀大了,你心疼心疼他,別讓他一把年紀還去外頭吃苦。」余建國看了眼灶屋裡借的和剛修好的兩個石磨,臉色黑了黑,卻出人意料地忍下脾氣。
余喜齡稀奇地看了眼他,「不會動不動就讓我休學?開學就給我繳上學費?不讓我欠一整期的學費,不讓我用葉暖暖的舊文具舊書包?」
「……」余建國被噎得好一會說不出話來,「你這孩子!在哪裡學得這麼虛榮。」
她這就叫虛榮?那葉暖暖逢開學就要換新書包新文具新衣服又怎麼說?
現在的余喜齡不在乎這些,但上輩子的她很在乎,只是那些卑弱的在乎都掩藏在了余建國灌輸的「美好品質」之下。
如果供葉暖暖的人是任何一個人,余喜齡都不會有任何異議,但那個人是余建國,是她的親生父親,余喜齡替上輩子的自己不值,憑什麼?
「你現在是跟別人比成績的時候,比吃穿是沒出息的孩子才做的事!」余建國痛心疾首地教育余喜齡,轉念想到待遇截然不同的葉暖暖,「喜齡,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應該懂爸爸的為難。」
余喜齡搖頭,「您不是剛剛才要求我要懂事一點嗎?很抱歉,我不懂。」
「余喜齡!我好好在跟你說話!」余建國氣得猛地拍桌,桌上還沒來得及收的碗筷在桌上蹦了兩蹦。
余喜齡挑挑眉,逕自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來,上次來余建國毀了不少東西,家裡的碗筷本就不多,她可不想再因為余建國而損失半點財物。
灶屋裡,余喜齡洗著碗想著豆腐的事,余建國喋喋不休地給余喜齡灌輸上輩子糊弄她一生的大道理,無非就是自家欠葉聽芳欠葉暖暖兄妹的,她要大度一些不要去爭,要知恩圖報。
「你是我的女兒,我才會對你嚴格要求,你看我這樣對暖暖過嗎?管
過她嗎?我是供她,但教育她不是我的事,喜齡,你要懂爸爸的苦心,在爸爸心裡,你一直是那個聽話貼心的孩子。」余建國長嘆一口氣,這些年維持著兩個家庭的用度周轉,他也身心疲憊。
余喜齡嘲諷地勾起嘴角,上輩子余建國就是拿這些話來哄她的,所以她大度善良不爭不搶,只為了做他心目中最聽話的孩子。
「爸爸知道讓你休學對不住你,但是你成績比暖暖好,在家也能學習。」余建國看了眼余喜齡,見她臉上沒有半點動容,不由有些惱怒,但想到他是來解決問題的,只得再次壓下火氣。「好好好,我保證你以後都跟暖暖一樣,學費按時給你交上,好不好?」
余建國想,他姿態放得這麼低,應該夠了吧?要知道他可是她余喜齡的老子!
可惜現在的余喜齡已經不是上輩子那個,輕易便能糊弄,他嘆嘆氣就著急擔心,一心為他分憂解慮的余喜齡,也不是那個自卑懦弱,在父親這座大山前,不敢提半點要求的余喜齡。
「行啊。」余喜齡應得很爽快。
倒是余建國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余喜齡說了什麼,臉上瞬間浮起喜色,果然聽芳嫂子說得對,孩子對父親有著天生的濡慕之情,先前是他用錯了方法。
想起聽芳嫂子說起這些時,暖暖那孩子臉上失望悲痛的表情,余建國心裡便充滿了內疚。
「我的學費等翻了年再說,這個不急,但是奶奶現在身體不好,吃的藥根本不對症,你先給錢領奶奶去醫院看病再說。」余喜齡洗好碗筷放好,給燒水的小鍋里添上水,夾出灶里的炭準備封灶。
「還有喜安上次拿藥的錢沒給,爺爺的身體也不見得比奶奶好到哪裡去,也得去醫院檢查,對了,我哥上學期的學費還欠著,也得先還上,你什麼時候把錢拿來,我什麼時候就不做豆腐。」
「……」余建國嘴角抽了抽,想訓斥余喜齡,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如果能拿得出錢來,事情就不會鬧成這個樣子。
可惜無論他怎麼說,余喜齡就一句話,拿錢來,有了錢一切都好商量。
換句話講,如果有錢,誰願意干那麼辛苦的活,能像葉家母女那樣舒舒服服在家裡呆著,就有人供養的生活,她也想去享受一下,何況照顧未成年子女贍養老人,本就是他余建國的責任,她拿他的錢,可半點也不會虧心。
「我沒錢。」余建國臉色鐵青。
余喜齡早幹完了活,拿乾淨抹布擦乾了手,站得離余建國遠一些,才緩緩開口,「你堂堂一個主任怎麼會沒錢,這樣吧,我們來算算,你每個月的開支,你一個月工資六十五塊錢,除了給爺爺奶奶的三塊錢,家裡花不到你一分錢,剩下的六十二塊錢,除了你每個月的煙錢,就是給葉……。」
「你住口!」余建國拍著桌子站起來,惱羞成怒地指著余喜齡,「你竟然算起你老子的帳來了是吧!我賺的錢想給誰給誰,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管!」
余喜齡聳聳肩,「所以,我現在自己賺錢,不想挨著你半點邊。」
「你……你有本事就別認我這個爹!」余建國指著余喜齡說不出話來,話出口想到那天余喜齡說把他還給葉暖暖的話,想來她是早就不打算認自己這個爹了。
濃濃的挫敗感瞬間湧上心頭,交雜著憤怒失望,余建國甩手表示再也不管他們的事後,大步跨出了老家的門。
余喜齡快步追上前,扒著門口沖余建國喊,「你先別走!先把木桶錢和修石磨的錢還給我!」
「你,你這個孽障!」余建國氣急,胡亂地從褲兜里掏出一把毛票了,扔到地上踩著單車就走了,他在心底發誓,再也不管這個女兒,他只當沒有生過她!
余喜齡把毛票撿起來,數一數有七毛八,順手揣進口袋裡,她不會因為這個余建國的錢就嫌棄不要,余建國不是好東西,可錢是,這些錢給喜安買糖能吃好久了。
余建國回去後在家裡大發了一場脾氣,之後回家的時間也變得越來越晚,要不是每天夜裡余建國會回來睡覺,徐招娣差點以為這個男人連家都不要了。
每天夜裡余建國不論多晚回家,都能看到徐招娣和余喜山在做手工活,無意中得知這是為了給余喜齡攢學費後,余建國一生氣扯了好些個,狠狠罵過徐招娣和余喜山一場後,便默認了下來。
再不聽話再忤逆不孝,總歸是他的種,徐招娣既然想管就讓她去管吧,反正他是管不了了。
m.laiyexs.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