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這邊的習俗,三十晚上來家裡的小孩子,叫做送恭喜,初一早上的,才叫拜年。
每個小孩子都會隨身帶著個布兜,到一戶人家衝著主人家大聲喊了吉祥話,主人家便會給他們塞一把瓜子或者花生,條件很好的人家會給餅乾或者糖塊。
除非實在太窮的人家,大傢伙都是把門敞開,等著孩子們來,逗著他們說話,小孩子們不僅是來送恭喜,還是來給各家各戶送福氣的,擋住了孩子便是把福氣擋在了門外。
小時候余齡也特別期待這樣的活動,早些年的時候只能裝些瓜子回家,但在少吃少穿的年月里,一把瓜子也是難得的零食,到了現在,家家戶戶條件好了之後,基本在本村轉一圈便能把布兜塞滿,要是去到親戚家還會受到特別的優待,比別的小朋友多顆糖,或者多兩片餅乾。
到了三十這天,十歲以下的小孩子巴巴地早早準備好布兜,先從鄰居家開始,然後送完恭喜順便領走沒來及得出門的鄰居小夥伴,隊伍逐漸擴大,走到最後基本上浩浩蕩蕩,每個隊伍至少有十來個孩子。
下午四點多,最早一批來送恭喜的小孩已經來了,一人一塊餅乾,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放進布兜里,發完餅乾後,喜安被鄰居家的小姐姐給牽走了。
稍大點的孩子會仔細照顧著年紀小的,喜安被帶走,余喜齡並不擔心。
余爺爺余奶奶也高興,往年家裡窮,到了三十,都是早早地把門掩上,就怕孩子到了家裡討不到東西,會讓他們失望。
至於福氣不福氣,老兩口也沒什麼期待。
今年就不一樣了,余爺爺和余奶奶親自守著餅乾袋子,等著小娃娃從他們手裡接過餅乾,再甜甜地說句吉祥話,心裡就和吃了蜜一樣甜。
小傢伙們消息靈通,遇到隊伍大傢伙也會交換消息,哪家發的是糖果或者餅乾,便會優先往那家去,余喜齡準備的餅乾大受歡迎,送恭喜的孩子來了一波又一波,好在她準備充分。
五點多鐘的樣子,余喜齡就起身準備去村口接余喜安。
五歲以下的孩子走完附近的兩個村就不會再走,年紀小體力不夠,兜子也裝滿了,五歲上八歲下的孩子會把弟弟妹妹們送回來,把討來的零嘴卸下,繼續往更遠的村落去,往往要到晚上八九點鐘才會回家。
天還沒黑家家戶戶早早都點亮了電燈泡,也不怕費電,只盼著來年紅紅火火,前途光明。
提前回村的小孩子已經走了兩波,還沒有看見余喜安的身影響,余喜齡眉頭不自覺收緊。
「姐姐。」余喜安被喬志梁抱著,遠遠就看見了余喜齡,興奮地沖她招手,胸前掛著的小布兜鼓鼓的,看來收穫頗豐。
喬志梁大步走向余喜齡,眼底有著極淡的喜意,「來接喜安?」
余喜齡點頭,把喜安從他懷裡接過來,余喜安抱著自己的小兜兜從裡面掏出一個大蘋果,「姐姐,姨婆婆給的蘋果。」
姨婆婆?哪裡來的姨婆,村里都是叔公叔奶輩的,余奶奶姊妹幾個早就過世,堂姊妹也都不在本地。
「是魏敢家的姨婆,他聽你說了送恭喜的事,硬鬧著要來鄉下過年。」說起這事,喬志梁都不大好意思開口,魏敢自己來還不算,硬拖著他來不說,還拉著他跟著一幫小娃娃各家各戶地亂竄。
好在遇到了小喜安,他才趕緊找藉口回來,不然以魏敢那個勁頭,指不定要跟著大孩子們混到晚上才能回。
余喜齡這才看到跟在他身後的魏敢,見余喜齡看到她,魏敢不好意思地把手裡的兜子往身後藏了藏,咧嘴沖她樂。
跟個傻子似的!
「去我家坐坐吧。」余喜齡不忍直視地撇開臉,都到了家門口,總得請人進屋去坐坐才行。
喬志梁有心想看看余喜齡現在生活的環境,前段時間的事,葉暖暖回到喬家時已經全部給他說了一遍。
當然是添油加醋地說余喜齡不好,包括余喜齡頂撞葉聽芳的事,葉暖暖也十分生氣地告訴了他和爺爺。
想到這些年的事,喬志梁微嘆一口氣,當年他媽帶走妹妹沒多久就傳來父親犧牲的消息,他當時也是怨過余建國的。
但他心裡也明白,父親犧牲的事情並不能怪到余建國的頭上,保衛祖國,為了祖國流血犧牲,是軍人的使命,也是榮譽。
他保護的不是余建國,而他的戰友,這個人不是余建國也會是別人。
何況這麼多年來,余建國一直傾盡全力照他們母子幾個。
喜齡被逼得離家,大概跟他們也有關係吧,其實他勸過他媽,不要那麼依賴余家人的幫助,但是沒用。
喬志梁只希望自己快點長大,能夠早點擔起養家的重任。
「志梁,我們得趕緊回去。」魏敢在後邊吱唔了一聲,他興沖沖地來,跟著小孩子鬧騰的時候還挺興奮,也不覺
得羞恥。
鄉親們也特別熱情,知道他是外地過節的,也不嫌他年紀大,還特意多給他掏些吃的,明明一開始他的想法是坐在姨婆家裡發零嘴,感受一下節日氣氛的。
這會遇到余喜齡才真的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這小丫頭該不會心裡在笑他吧!
要是去余爺爺家裡,被老人家知道了,感覺會更丟臉。
差點忘了身後還有一個魏敢,喬志梁笑笑,再看看時間,晚上他還得趕回縣裡和爺爺團年,「下次有機會再去。」
魏敢猶豫了幾秒,快步上前把自己藏了又藏的布兜一股腦塞到余喜齡懷裡,「哪,這些給安安吃,你是姐姐,你幫她收著,安安,再見。」
說完也不等余喜齡回應,拉著喬志梁火燒屁股似地要跑。
「喜安說,魏敢哥哥再見。」余喜齡忍住笑握著余喜安的手教她,魏敢蹭地一下耳朵尖都紅了,腳步又快了幾分。
「魏敢鴿鴿,再見。」
余喜安的聲音軟糯糯的,魏敢已經聽不見了,他現在躁得想一頭扎進結了冰的河裡去。
「都怪你,說了讓她們村裡的孩子送回來就成,這下被喜齡兒撞見了,我肯定要被笑死了。」魏敢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拍了拍自己發燙的臉,「哎呀,算了算了,看都看見了,這下喜齡兒更不肯喊我哥哥了。」
「……」喬志梁。
余喜安一個布兜出門,掛了兩上滿滿的布兜回家,誰也沒有她的收穫多,還有她抱著的那個大蘋果,也算得上的孩子裡頭的頭一份。
「給奶奶吃,。」余喜安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蘋果塞給余奶奶,然後拖著兜兜跟余喜齡分糖果。
余奶奶愣了愣,沒有再把蘋果藏起來,而是和余爺爺切了一半分了吃,剩下一半留給余喜齡姐妹。
她白天跟著去老二家裡,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了不少二兒媳的酸話,一口一個怪她們偏心,她想掏把糖給小孫子,也被二兒媳冷冷硬硬地給拒絕了。
後來她好不容易把余喜齡讓她二叔幫忙的事說出來,二兒媳卻根本不信,陰陽怪氣的,只差沒說喜齡是讓她二叔去做白工。
剛剛喜齡出門,老頭子也給她講了好多,余奶奶抹了抹眼睛,渾濁的雙眼裡透著水光,兒子媳婦靠不住,以後她和老頭,大概就只能靠著喜齡這孩子了。
兒子媳婦讓他們寒心,她不能讓喜齡寒心。
「喜齡真讓你去給她幹活?」另一邊,餘二嬸陰著臉問悶頭抽菸的餘二叔。
餘二叔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你是個死人哪!你媽在的時候你怎麼不提醒我一聲!」餘二嬸鼻子都要氣歪了,她還以為是老太婆哄她的,沒成想竟然想真的,「說了多少工錢沒有?」
做工就做工,反正工錢不能比賣對聯低,七毛錢一天,一個月也有二十來塊錢,在家裡吃飯不用錢,這可都是純收入,再加上每年賣糧的那幾百塊錢,省著點沒兩年就能省出彩禮錢了。
餘二叔領著余喜榮在縣城裡幹活,一個人一個月可掙不到這麼多錢,縣城裡吃飯要錢,也不是天天都有活干。
「我不去,我沒那個臉去。」餘二叔扭過臉不理她,他現在心裡還有氣呢,他娘再偏心那也是他娘,這婆娘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你不去是吧?」餘二嬸氣得雙眼紅通通的,扯過旁邊剝花生的余壯壯,一把抱在懷裡就往外走「你不去,我走!余老二,你說會讓我過上好日子我才嫁給你的,可你看看我嫁給你這麼多年,我跟著過過一天好日子沒有?」
餘二叔起身去拉她,「今天過年!能不鬧不?」
「我鬧?」餘二嬸捶著自己的胸口,「我這是為了我自個鬧嗎?就你余建業要臉,我姚元珍就不要臉,我要不是為了你和喜榮,我至於舍下臉皮給人踩嗎?」
餘二嬸這下是真傷心了,抱著余壯壯二話不說就出了家門,老余家容不下她,她回娘家還不成。
反正家裡喜華在,餓不著他們父子倆,至於她……餘二嬸抱著懵懵懂懂的余壯壯,在大年夜裡吹著冷風往娘家走,眼淚成串地往下落。
餘二叔抱著腦袋悶了不知道多久,才拔腿去追。
余喜齡知道餘二嬸負氣回娘家的事時,已經是夜裡十來點鐘。
過年夜本來應該圍著爐火看春節聯歡晚會,不過家裡唯一的電器是余喜齡剛買的手電筒,和屋裡新裝上了一百瓦的大燈泡。
村里倒是有幾家有電視的,不過大年夜時人家裡肯定擠滿了本家人,他們就不去湊熱鬧了。
一家人乾脆圍在火爐邊聽余爺爺講過去的事,順便守歲。
等余爺爺趕到二叔家的時候,家裡冷冷清清的,堂屋裡的炭火都滅了,余喜榮余喜華兄妹兩個對坐著發呆。
得知餘二叔已經去追人,余爺爺啥也沒說,硬拉著把兩人拉回了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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