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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琢影

2024-08-18 18:37:39 作者: 趙琢影
  趙琢影從福園而出,抱著父親那一方狹小的新家,經過壽園與祿園,遙望層層疊疊的鐵皮櫃,眼神悲戚。✌♖ 6❾𝕊нⓤχ.ⓒ𝓞𝓜 ✌🐟

  親戚們早已等候多時。他隨意問候兩句,便將手中之物交由母親。

  他的母親是一位平凡的婦女。在經歷了動盪的時代,目睹種種天災人禍之後,亦如那個時代的任何人,目光愈發局限。

  打小以來,他就不斷接受著「節檢」、「善良」的觀念,連掉落一粒米,都要小心翼翼地用手撿起來,送到嘴中。

  可是,現在是新時代了。

  看著她撫摸著冰冷的木板,念念叨叨、老淚縱橫的模樣,趙琢影一時語塞。

  按照慣例,第一步是擺放祭品。

  甜品和炸魚,父親生前最不捨得吃的東西,現在卻擺上了桌。

  第二步是點燃香火。

  母親問巡邏的保安,借來了噴火槍,將手中一大把香,滿滿當當地插在沙土中。

  「香火旺盛,香火旺盛。」母親喃喃自語。

  滾滾濃煙,頓時模糊了眾人叵測的神色。

  有人悲痛欲絕,有人漠然置之,在煙霧的隱匿下紛紛流露本性。

  他們心裡都有一桿秤,至少,在表面功夫上,誰都不願落人口舌。

  他行完禮,便藉口上廁所,不動聲色地離開了人群,躲到樹叢後面,點燃一支老牌的紅雙喜香菸。

  面對此情此景,他已沒有太多情緒波動。

  捫心自問,他並非冷漠無情之人,只是看慣世間規律,生老病死,世人如何違抗。

  就像節儉,就像善良。這些品質也許是人的天性,但絕不是人的本性。

  跟動物純粹的惡不同,人類大多是矛盾的存在,兼容善與惡。自從赤條條地降生下來,就生得兩副面孔。

  就算如此,亦沒有人膽敢第一個吃螃蟹,成為旁人口舌中離經叛道的存在。

  他猛吸一口,然後鬆開眉頭,睜開雙眼。

  尼古丁沖刷著他的五臟六腑,猶如火山噴發一般的絕情,促使他望向面前景色。

  婆娑的樹影、迷濛的煙霧和淡漠的天光,仿佛是一面面破碎的鏡子,倒映出殘缺的全家福。

  他嘴唇翕動,吟誦起了北島的一首詩歌。

  「一切都是命運,

  一切都是煙雲。」

  隨著香火燃盡,母親舉起簸箕,神經質地清掃著積聚的香灰,直到了無痕跡,空留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期間,小姨父掏出一包煙,拆開包裝,摸出兩根。

  趙琢影沒有推辭,側頭,打火,完全是老煙槍的姿態。

  「影兒,年紀輕輕的時候,就是要造,不造怎麼叫年輕呢,我待會勸勸你媽,抽點菸算什麼,我像你這麼大的年紀……」

  姨父說話的語氣,完全是成年人之間應有的尊重。即使話頭突然被打斷,也沒有顯露絲毫的不快。

  「我工作的時候,難免遇到別人說閒話,年紀輕輕的就去當土匪,學點什麼不好。」他依賴性地深吸一口,煙火忽明忽暗。,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他們說的沒錯。」


  「你有很多的選擇,實習期以後,只要是幫得上的地方,叫我們這幫親戚看著了,就不可能不吱聲。」姨父寬慰他道。

  「沒什麼。只是一時間,我有些不太適應。」趙琢影說道。

  回到家裡,小姨端著一大盤熱氣騰騰的鮁魚餡餃子,步入客廳。

  魚肉處理得無比生硬,難以下咽,在和餡時,顯然沒有進行充分的調製。

  如同沒有自我的機器,遵守著運行代碼,他將筷子重複地夾住餃子,送往嘴裡,空洞地咀嚼著。

  母親與姊妹之間對艱苦歲月的追憶,讓他興致全無。

  他感到自己猶如一個局外人,不思不想,只得點頭稱是。

  漸漸的,響起筷子夾空的敲擊聲。

  一滴淚清晰地掉在桌布上。

  「我爸包的鮁魚餡餃子,餡不是這樣調的。」

  他摔下筷子,躲到裡屋。看著一塵不染的屋子,心裡五味雜陳,感到窒息。

  「乾淨過了頭。」他暗自嘟囔一聲。隨後穿好衣服,招呼都不打,便極快地衝出家門。

  呼嘯的風聲好似在勸說,又似在哀哀切切地挽留:「影兒,留下來陪陪媽媽。」

  他頂著風艱難地前行。

  疾風將他的衣擺吹至後腰,他便伸手拉了回來,另一隻手遮住衣領。

  路旁草木悽然,一茬又一茬地生長,雜亂無章。

  一群學生剛好放學,林林總總地從他身邊穿過。前不久,他也屬於行列中的一員,只是任誰,也找不回他臉上的稚嫩。

  他漫無目的地閒逛,走得累了,便搭上路邊的公共汽車,隨波逐流,不知去往何方。

  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走上了車,裙擺微動,引起所有乘客的注目。就連琢影,也不免在心裡描摹一番。

  沒過一會兒,有人捷足先登,拿著一面畫布走向女子。

  「這位女士,我剛剛捕捉到你上車的那一瞬間,窗外的光線與你的裙擺恰好吻合。」他操著濃厚的南方口音,向著女子舉起一幅畫作。

  那女子微微點頭,露出一抹淡雅的笑容,顯然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

  「另外,希望你收下這一幅畫,就當是為了我的冒犯,做出的補償。」他掏出手機,要了微信。

  「孔辭鏡。」女子冷淡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了南方人的面容,似是疑問,似是確認地說道。

  「是的,這是我的備註。」南方人指著手機屏幕,說道。

  車內重歸安靜,只剩下輕微的引擎聲。

  趙琢影將頭側向車窗,回味著那名女子的目光。那是一種對於生活、對於藝術的考量。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留不留得住,從她讚賞的神情中已見分曉。

  「好名字。」他囁嚅道。

  刻在心底的風景,漸漸在窗外的路線中重演。

  他被父親送至幼兒園。一疊疊泛黃老舊的三國卡牌,是乾脆麵里的附贈品。

  小學門前,懵懂好奇的少年,探身向高大冰冷的教學樓里張望。

  時間一晃而過。

  兜兜轉轉,他的目光終於回到了那棟老屋。那是一棟古香古色的德式公寓,陰森森地佇立在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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