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九再次醒來的時候,房間裡依舊黑暗一片。
他呆愣愣地在床上躺了很久,雙眼無神,盯著頭頂沉浸在陰影中的天花板,只感覺頭兩側的太陽穴一抽一抽的鈍痛,難受到胃裡泛著些乾嘔感。
「啊」
白髮青年在床上發呆了很久,這才想要支撐著坐起身來。
他剛想用手摁在床上,又像被燙到那樣瑟縮著收了回來。
不,醫生說過,能夠儘量不在手部用力,就不要用力,不然會影響術後的恢復。
宗九腦子裡混混沌沌的,但他卻對醫生的叮囑記得格外清楚,於是更加不敢用力了,只敢讓手軟趴趴地垂在身側,連蜷縮指節都不敢。
他腦子裡清楚記得昨天又是宿醉的一夜,更早的時候,約莫三四天之前,他才經歷最後一場手術。
在那場匯集了世界臨床醫療專家的手術過後,所有人都對他這位曾經的世界級紙牌大魔術師表達了不看好的情緒。
「宗先生,對於您的手,我們也盡力了。」
醫生為他打上厚厚的石膏,再一圈圈纏繞著手指和手腕。
「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在接下來的術後恢復期都不要使用手進行任何活動。我們堅信,奇蹟和好運一定會眷顧您。」
雖然他們什麼都沒說,甚至還微笑著鼓勵他在術後一個月以內儘量不要在手部施力,但對別人情緒極為敏感的宗九還是一眼看穿了那些沒能表述出來的潛台詞。
他的手很有可能真的沒有辦法恢復了。
清楚這一點的宗九頭一次拋棄了那些冷靜,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把手機關機扔到一旁,懶得去接經紀人的電話,也不去看網上傳得鋪天蓋地的關於大魔術師宗九出車禍導致雙手終生殘廢的各類報導。
所以這會兒醒來時腦子裡還殘餘的疼痛應該就是宿醉留下的後遺症。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有一種違和感。
巨大的落地鏡就擺在離床不遠的地方。
正好有一縷天光從遠處窗簾泄露進來。
宗九保持著這個姿勢,不經意掃了一眼,忽然頓住了。
車禍前,他剛結束一場巡演,頭髮則是按照舞台標準染成了白色。
「奇怪這麼多天了,這顏色怎麼也沒掉。」
青年喃喃自語著,一旁的聲控燈也順勢亮起,將這間高級公寓照得朦朧發亮。
登時間,宗九睜大了眼睛。
因為他打滿繃帶和石膏的手上竟然還握著一個東西。
一個繪著奇怪六芒星圖案的黑色石頭。
宗九下意識把這東西往床邊一扔,生怕它的重量讓自己雙手恢復受到阻礙。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這顆石頭離開他的手後,上面六芒星的圖案似乎閃爍了一下。
假的吧哪個廠子研發出來的新魔術道具啊,還自帶光源。
宗九不在意地掃了石頭一眼,慢吞吞地下了床。
白髮青年的動作很慢,就像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將自己一點一點從床上挪下去,直到雙足踩到毛茸茸的地毯,這才終於舒了一口氣。
他有點餓了。
人總還得吃東西的。如果不吃東西的話,那就會死。再怎麼說,就算頹廢度日,宗九也不至於用死來逃避這一切。
這些天的宗九根本感受不到時間的流動。
從一個月前他出車禍,到手術結束,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他的生活就發生了天翻地覆般的變化。
先是各方邀約和演出被迫中止,產生了一大筆違約金。然後就是聞訊而來的新聞,還有那些想要打探到一手消息情報的記者,天天在他樓下蹲點,煩不勝煩。
好在宗九根本就沒有雙親,這麼多年下來認識的人,除了工作以外都少到可以忽略不計,不然還得更煩。
他熟練地用胳膊夾著一塊麵包放進烤箱裡,再用聲控設定好時間,慢慢看著玻璃之後的麵包逐漸軟化,泛出金黃色彩。
「叮——」烤好了。
宗九一邊吃,一邊難得地按下按鈕,將窗簾拉開。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但具體是什麼事,他又說不上來。
一開機,無數簡訊和未接來電蜂擁而至。
這才沒幾分鐘,又是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宗九不感興趣地看了一眼,懨懨地選擇了打開飛行模式。
他開始了思考。
「如果以後當不了魔術師的話還能做什麼呢?」
並不是不能做,而是宗九不想做。
失去了魔術後,他就失去了自己的興趣,如同一位失明者,再也沒有挑戰和樂趣可言。
年少成名,宗九的家底不可謂不豐厚。不論是早些年在全球各地賭場薅的羊毛,還是後來巡演代言以至於一系列所得的費用,都註定了他這一輩子即使當不了魔術師,那也是衣食無憂。
魔術師這個行業就和明星很像,但沒有明星賺得多,不過這個世界的人很喜歡看魔術,所以使得魔術成為一個正規的可發展的體系,也讓一大批魔術師學校和魔術師比賽興起。宗九當初從孤兒院離開後便是被一位老魔術師看中,進入了學校深造後表露出自己驚人的天賦,這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等等」
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為什麼要說這個世界?」
剛剛明明是下意識就冒出了這個陳述語句,讓人倍感不可思議。
宗九覺得自己腦袋似乎亂鬨鬨的。
這次醒來後,他甚至有種整個世界都和他格格不入的感覺。
可是明明這一切都不過發生在他睡覺前。
宗九低頭去看。
藍瑩瑩的手機屏幕正亮著光。他打開了綠色的晉江文學城app,找到了最近閱讀那一欄。
躺在最上面的是一本毫無印象的修仙文。
可宗九總覺得,他昨晚睡覺前看的並不是修仙文,而是一本驚險刺激的恐怖無限流。
但是名字叫什麼來著,他一時半會又記不起來了。
就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的手是好的,依舊可以讓紙牌在指尖上翻飛跳躍。
夢裡他站在聚光燈下,雖然不是宗九熟知的舞台,卻更加能夠調動他的熱血和愉悅。
似乎還有一雙暗金色的眼睛。
「真奇怪,怎麼可能會做這種莫名其妙的夢。」
宗九兀自笑了一聲,自言自語,「就算真的是夢,醒來總會記得一些什麼吧,只記得一雙眼睛這算什麼。」
他搖了搖頭,走到門口,按下牆壁上的一個按鈕。
自動投遞機將宗九收到的快遞一股腦扔了進來,上面還附帶被拆開的刀口,方便拿取。
這些全部都是他這些天從各個地方搞來的偏方。從黑科技到黑巫術,應有盡有。
宗九忽略了那些機械臂安裝的GG,鬼使神差地將手伸到一塊六芒星祭祀布上。
祭祀布旁的古老羊皮紙上表明了這是一件黑魔法物品,據說只要根據上面的魔法咒語念出來,就可以召喚出來自地獄的惡魔和魔鬼,但是前提是得準備一件同樣有六芒星標記的物品。
喲,這不就巧了嗎。
要是放在以前,打死了宗九也不會信這些玩意。
但現在沒辦法,病急亂投醫。為了能夠恢復雙手,不管是科學還是迷信,總之宗九現在就是來者不拒,萬一就瞎貓碰上死耗子呢?
他又跑回去,將床上那塊同樣刻著六芒星的石頭抱了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腦海中總下意識地覺得這塊石頭很重要。
可為什麼重要,自己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等到一切準備完畢後,宗九這才站在羊皮紙前,費力地在手臂上劃開一條血口。
因為打了石膏的手沒法掌控力度,於是這一下鮮血就爭先恐後地擁擠而出,滴滴答答淌到了黑魔法祭祀布上,將那塊六芒星石頭包圍。
血好像有點多。
但無所謂,如果就這樣失血過多而死,那也只能說一句宿命了。
宗九頓了頓,開始念動起了咒語。
「以我的靈魂立下誓約。地獄的惡魔啊!請聆聽我的召喚,喚醒世間罪惡,太陽落下,光芒消逝,出現在我的面前!」
一連念動了三次,無事發生。
垃圾,馬上就去網上給個差評。
宗九撇撇嘴把小刀一扔,蹲下身去,正準備回頭讓家政機器人過來打掃一下。
就是這個剎那,那塊刻著六芒星標記的石頭忽然亮了起來。
與此同時,一陣黑色的颶風在地面憑空生成,剛剛還寬敞明亮的公寓室內像是被蒙上一層看不見的粘稠陰影,開始將四周包圍占據。
青年的白髮被狂風掀起,吹到耳後,獵獵作響。
宗九睜大了眼睛,緊緊盯著狂風的中央。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緩緩從裡面走出。
男人身上穿著一襲黑色西裝,黑髮整整齊齊地束在耳後,胸口插著一朵玫瑰花,滾動著不知名情緒的暗金色瞳孔逐漸同他夢裡重合。
宗九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你,你就是順應我召喚,從地獄而來的魔鬼嗎?」
一邊問,他還一邊在心裡腹誹一句。
這年頭地獄竟然也興西裝三件套,奇了怪了,這麼時髦?
惡魔愣了一下,用一種叫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忽然在原地彎腰大笑。
他笑到直不起腰,眉梢揚起,明顯一副心情很好的愉悅模樣:「啊,沒錯,我就是你召喚而來的魔鬼,可愛的小魔術師。」
宗九:「」
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很不對,這魔鬼看上去就不太正經。
另一頭,惡魔已經搞清楚他的魔術師似乎因為這個決戰副本的緣故,暫時被封印了記憶,如今還誤打誤撞把他認為成了召喚而來的魔鬼。
他相當入戲,甚至順著竿子往上爬:「我親愛的召喚者啊,你召喚我前來,可是需要我幫你達成什麼願望?」
宗九戒備地撿起地上那張羊皮紙,「是,我要你恢復我的手。但是在此之前,我們得先再次確認一下契約內容。」
羊皮紙上面傾情提示,來自地獄的惡魔十分喜歡說謊,所以在召喚過後,召喚者必須隨身攜帶記載有惡魔真名的羊皮紙,以免對方反水。
一旦對方反水,只要念出對方隱秘的真名,就能以示警告。
「梅菲斯特?這是你的名字?」
宗九念出對方的真名,感到一陣荒謬。
這他媽不是浮士德里的魔鬼名嗎?這名字都大名鼎鼎到載入世界文學史冊了,還隱秘?隱秘個頭!這張羊皮紙真的不是在糊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