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有絲絲的涼意,偶爾能聽到樹上的蟬在鳴叫。
嬴疏樓披散著頭髮只在頭頂用木簪子扎了個丸子,他穿著亞麻色的裡衣跪坐在案幾前,用剪刀挑了挑案几上小人燈里的燈芯,燈光變得更加光亮了。他提筆在帛書上寫下想要告知嬴政的事情。「臣已探知龍骨之事,但仍需詳細探查,再過幾日便會回咸陽,望陛下安好。」放下筆,他蓋上了鎮侯的印鑑,然後疊好帛書將它交給了一旁的嬴宣。嬴宣雙手握著帛書對嬴疏樓行禮,然後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
案几上擺著一瓶兩枝形態不一的綠色蓮蓬,想來定是鍾離綰插進瓶內放入他房中的。嬴疏樓拿起瓶子裡的一枝蓮蓬,湊近鼻子聞了聞,他的鼻腔里瞬間全是蓮子清香的味道,讓人頭腦清醒了幾分。他閉上了眼睛,腦海里卻滿是鍾離綰站在蓮池裡對他笑的情景。他安然地嘆息著,心裡卻在想著他的阿綰。
鍾離綰、項籍各自房間裡的燈都滅了,只留下嬴疏樓的屋內燈火通明。嬴疏樓將手中的蓮蓬插回瓶中,拿起身後矮櫃旁的一卷兵書看了起來。
丑時,有人敲響了嬴疏樓的房門。「進。」他坐在案几上,看著兵書,小聲地道。
李穆和容川風塵僕僕地踏進了嬴疏樓的房間。二人作揖對他行禮,「侯爺,屬下來遲。」
「坐吧。」嬴疏樓放下兵書。為二人倒了水。二人席地跪坐在嬴疏樓對面。
李穆坐定拿出嬴政的手諭遞給了嬴疏樓,他打開看了一眼便將一片簡牘點燃燒盡扔進了陶碗裡。「陛下可還有其他的交代?」他一邊說一邊往陶碗裡倒水熄滅了火苗。
「下月末,陛下將會到西邊出巡,侯爺可否帶女公子一同去。陛下說他想見女公子。」李穆小心翼翼地盯著嬴疏樓,擔憂著他為此而發怒。但嬴政的口諭,他不得不複述。容川亦緊張地膝蓋上的雙手都握成了拳,唯恐嬴疏樓暴跳如雷。
嬴疏樓又挑了挑燈芯,平靜地說了三個字「知道了」,李穆和容川互相看看對方,懸著的小心臟終於放下來了。嬴疏樓看看二人,面無表情地問:「長勝侯最近是不是進宮了?」
「是的。」容川立馬回復道。
「果然,還真是哪裡都有他。」嬴疏樓笑了笑,又恢復了冰冷的神情,他突然話題一轉,道:「容川,下月陛下出巡,冰鏡台的護衛是怎麼安排的?」
「回侯爺,我將冰鏡台的精銳兵力分成了三隊。第一隊將作為先行部隊為陛下開道,第二隊會在出巡的大隊中做好偽裝保護陛下,第三隊是後方力量,跟在出巡隊伍後面,隱蔽前行。」容川認真地回答著嬴疏樓的問題。
「不錯,有些部署的細節等回了咸陽再細談。」嬴疏樓打了個哈欠,他抬手遮住了嘴巴。「我累了,回去吧。」
「諾。」二人作揖道,退出了房間。
二人離開鍾離府後,在無人的街道上走著。容川率先道:「今夜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侯爺聽到陛下要見女公子會大發脾氣呢。看來女公子回來之後侯爺的變化還是不小的呀。」
「誰說不是呢。我們真的得感謝女公子,讓侯爺的脾氣改了許多。我也跟你一般,以為侯爺今夜要發火了。好在他忍住了沒發作。」李穆不知從何處摸出來一瓶素香居的荷釀,豪邁地仰頭喝了一口。他用袖子擦了一下漏在嘴角的酒水,將荷釀遞給了容川。「還好有如此美酒陪伴小爺度過這漫漫長夜。」
容川接過酒,敬了一下自己的師兄,「敬師兄,敬這漫漫長夜。」他小口地品嘗著享譽會稽郡的美酒荷釀,眼裡卻滿是空洞。
「容川,你真的不回侯府見見湘夏嗎?」李穆接過容川手裡的荷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關切地問道。
今夜的月光很亮,皎潔的月色照耀著無人的落寞街道。
容川柔美的下顎動了動,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奪過李穆的酒,狠狠地往嘴裡灌了一口,一雙漂亮的眼睛濕紅著道:「師兄,如果明明知道這樹不會開花,你還會將它種下並天天盼著它為你開花結果嗎?」
「師弟,你這又是何苦呢?那件事它根本就不是你的錯呀。」李穆硬朗的面孔難得地露出心疼的表情,他總是無法不擔憂這個外表冰冷卻內心敏感的小師弟。
「可我過不去!師兄,我過不去。」容川麻木地閉上雙眼,仰著頭嘆息道。
「那你打算一輩子都不見湘夏嗎?」李穆伸手拍了拍容川的肩膀,好奇地問。
容川單手握緊了荷釀,又往嘴裡灌了一口,輕飄飄地道:「她不會想見我的,而且我曾經對自己說過從今往後不會再見她。」
李穆古銅色的臉蛋上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容川真的懂湘夏嗎?這丫頭當真不想見容川嗎?若是真不想見,為什麼當初寧願受盡皮肉之苦也要進鎮侯府的門呢?或許這世上沒有人能解開他們的心結吧,除了他們自己。只是有的人一直活在過去的苦痛中不願面對真實的世界。
「師弟,來來來。我們今夜不談風月只喝酒。」李穆又從口袋裡摸出來一瓶荷花釀,大方地遞給容川。
容川動了動眉毛,表情有點古怪地看著李穆,沒好氣地發問:「師兄,你這荷釀是侯爺賞的吧!」
「啊哈哈哈,師弟啊,真是什麼都瞞不住你這雙狐狸眼睛啊!」李穆單手摟住了容川的脖子,有些尷尬又豪放地大聲嘆道。
「你不會把侯爺賞我的那瓶也偷拿了吧。」容川危險地眯起眼睛,推開了他摟著自己脖子的手,看向此刻有些做賊心虛的李穆。
「沒有,沒有。我哪敢偷拿你這隻狐狸的酒啊!侯爺總共賞了四瓶荷釀,我們一人兩瓶。你那兩瓶還在房裡的桌上放著呢。」李穆拍著胸脯確認道。
容川奪過李穆手中荷釀,向前走去,輕聲道:「沒有最好。」
「哎,你等等我。」李穆說著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容川。
二人就這樣喝著美酒,你一言我一語的吐槽著自家的主子說著風月,然後消失在了吳縣主大街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