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四十七年冬。
皇帝朱文幸的身體越發不好了,自感撐不過這個冬天,半分處理朝政的精力都沒了,於是索性直接禪位給了本已相當於是常務副皇帝的太子。
某個暖陽天,太上皇朱文幸召見了另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臣。
「愛卿,聽聞你前日向皇帝遞交了辭呈,想要告老還鄉?」朱文幸問道。
「是啊,年紀大了,干不動了。」
「你歷任六朝,確實辛苦了,告老也好,等將來你去世了,來鐘山陪朕如何?」
「求之不得。」
「哈哈,那你去吧,不過你最好別回老家養老,省的將來還得把你的遺體運回京。」
「太上皇的意思是?」
「隆武皇帝的頭四個兒子都是好樣的,但他們似乎過於優秀,把整個隆武皇帝一脈子孫的文氣、運氣、英武之氣都給吸光了,以至於隆武皇帝一脈再沒出過什麼可堪大用的人才。
我若是沒記錯的話,現在隆武皇帝一脈子孫中官兒當的最大的也就是一個養尊處優的禮部左侍郎吧?
長此以往下去,隆武皇帝的後人們除繼承斌王爵位的那一支,其他的可就要泯然眾人矣了,這太可惜了。」
「太上皇想讓臣去尋訪隆武皇帝後人中的良才?」
「若能找到,你便代朕教導一番如何?」
「可。」
「有勞愛卿了。」
……
出宮後,老臣即換了普通衣裳,帶了兩個家丁和一車常看的書,坐著火車一路來到了大河城。
大河城就在過去的大河村原址上,中心地帶即是過去的大河村。
大河城乃多年前太上皇朱文幸感念隆武皇帝之恩澤而特意讓人修建的城池,行政區劃上等同於普通的州,由朝廷直轄。
為了讓這個城熱鬧些,太上皇甚至專門從各地遷移了一些人過去,並在城中心營造了另一座斌王府。
朱七牛的後人中也有一批遷移了回去。
如今這座斌王府改為隆武皇帝行宮了,因此隆武皇帝的子孫們都不在裡面住了,而是圍繞著這座行宮各自擁有住宅,有的拿這些住宅當別院,偶爾來住住,平時則主要居住在京城裡,有的乾脆舉家搬到了這裡。
除隆武皇帝一脈的朱家人外,大河城裡還有另一個顯赫世家,即黃月英的娘家——黃家。
兩家作為過去的大河村唯一留有原戶口的家族,留在大河城裡的幾個支脈也是鄰居,並且多有通婚。
就連他們的祖墳地,埋著埋著都連到一起了。
早年間,朱七牛他們也曾回來住過,只不過大河城熱鬧歸熱鬧,原址重建的老家也還是過去的樣子,就連周邊的環境也保持著原貌,感覺卻不同了。
對於告老的老大人來說,大河城裡的一切卻都蠻新鮮有趣。
去往隆武皇帝祖居憑弔時,他也沒覺得有任何的物是人非。
憑弔過後,老大人就在周邊的街道上隨意逛了起來。
卻見街道兩旁無不是豪門大院,高牆林立,往來者就沒有一個穿的差的,穿金戴銀者更不在少數,一個個走路時昂首挺胸,透著一股子貴氣和自信,部分人甚至有點……盛氣凌人。
老大人這才終於知道隆武皇帝生前為何來過一次就不再來了。
「想來對於出身農家的隆武皇帝來說,看見自家子孫這個樣子,心裡不是太舒服吧?」
老大人淡淡一笑,也不過多感慨,試著去敲開了幾家的門。
門房問他是誰,他只說自己是普通百姓,討碗水喝。
幾戶人家的門房便都不耐煩了,揮手趕他離開。
他也不惱,穿過巷子,來到了距離隆武皇帝行宮更遠的所在。
這一片嘛,也都是單門獨院的宅子,但比起前面那些房子就寒酸多了,就連屋檐都低了不少。
這裡的街道倒也乾淨,街上也有行人,但大多腳步匆匆,穿的也相對樸素。
「隆武皇帝去世時一百一十歲,去世時都當上太太太太爺爺了,如此多的子孫後輩,有混的好的,也有混得不好的,一波波家分下來,便出現了反差極大的貧富差距,有的子孫甚至混的還不如一般百姓。」
「方才在隆武皇帝的富裕後代那裡接連吃了幾個閉門羹,我再試試隆武皇帝的窮後代這裡,但願他們不會也眼高於頂。」
老大人輕聲嘀咕了幾句,又挨個敲了幾家的門。
結果嘛,好幾家連門都沒開,估計是家裡人出去忙生活了。
少數幾個開了門的,問了身份來意,倒是大部分沒那么小氣和傲慢,送了他吃喝之物或幣鈔。
他便借著機會跟人家攀談起來,試探主人家的人性,打聽主人家的家庭成員。
如此一下午下來,他始終一無所獲,沒碰到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的家庭和天才。
臨到天黑時,老大人和兩個家丁來到了一處略顯破敗的宅院前。
這宅院的位置比較偏僻,卻也正因為偏僻,門口沒什麼人來,有大片空地。
他們過來時,見到兩個小孩兒正在空地上彈彈珠。
當年被朱七牛他們賣出高價的彈珠、隨著加工工藝的越發成熟和工藝的向外流傳,已然售價非常低,一角錢就能買十顆,因此逐漸不受愛美人士吹捧,而是成了兒童玩具。
這兩個小孩兒為一男一女,都豎著朝天辮。
男孩約莫五六歲,女孩約莫三四歲,身上都挎著一個小背包,每次蹲下彈彈珠又起來後,那個男孩都會扯一扯有些松松垮垮的褲子,憨態可掬。
女孩則偶爾吸溜一下鼻涕,或是用在地上抓過得手擦鼻涕,擦得臉上烏漆嘛黑的。
老大人覺得有趣,上前問道:「小孩兒,你們是誰家的孩子?」
「自然是朱家的,這一片住的都是我們朱家人,再往北去,就住的都是黃家人,再外面就是其他家的人。」男孩答道。
「這樣啊,那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叫朱以平。」
「以字輩兒嗎?那你妹妹呢?」
「她叫朱以安。」
「平安?不錯,很樸素但又很關鍵的期盼。你們倆的字輩兒這麼低,想來是鎮東王朱仁忠的後人吧?」
朱以平吃驚道:「這你怎麼知道?」
「一般只有老大家的孩子才會字輩這麼低,而老么家的孩子一般字輩兒都很高。」
朱以平『哦』了一聲,站起來雙手叉腰,露出了跟前街那些朱家人一般的傲氣:「你猜得沒錯,我乃大明宗親,鎮東總督王朱仁忠之後,隆武皇帝朱秉文晜孫(kun)。」
大聲朗誦完家世,朱以平又恢復了可愛到有些憨憨的氣質,嘿嘿一笑:「那你呢老爺爺,你又是哪家的?」
老大人呵呵一笑:「不錯,不錯,自報家門時傲氣凌人,因為你的祖宗確實了不起,報完家門又能一如往常,謙和待人,你小子是個好樣的。你且先別管我是誰,我且問你,讀過書嗎?」
朱以平答道:「當然讀過書,隆武皇帝生前有令,朱家後輩兒孫當讀書明理,我們家雖然不是太有錢,但也能進免費的族學,還有宗人府發的俸祿,不光是我,我妹妹今年也幼兒園大班了。」
朱以安道:「對對對,我在學校里學拼音,就是啊哦額衣烏淤。」
朱以平又道:「至於我嘛,正在學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這些。」
老大人點了點頭:「以你的年紀,居然開始學這些了,看來你的記性不錯。」
「你怎麼直到的捏,我們族學的李先生經常誇我記性好,他還單獨送了我一本黃帝內經,讓我爹在家念給我聽,讓我跟著背著玩兒。」
老大人這下更滿意了:「靠背黃帝內經提升聰慧嗎?你的這個李先生看來是個能人。」
「那是,聽說李先生是成化十六年的進士,曾做過一地布政使,可厲害了,我聽我爹說,要不是族長花了大價錢,又特意託了關係,人家可不來教我們這些小屁孩兒。」
聽完朱以平的誇誇其談,老大人笑了笑,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小孩兒。」
「嗯?」
「你剛才問我的名字是吧?」
「對。」
老大人從袖子裡掏出一金一銀兩個鈴鐺,系在了朱以平脖子上。
「老夫名叫于謙。」
朱以平:(⊙o⊙)…
「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哈。」
……
沒用太久,正一品奉天殿大學士·前禮部尚書·太師于謙落戶大河城、打算親自教導朱以平的消息便在大河城傳開了。
那些朱七牛後代中混的比較好的第一時間提著禮物就趕了過來,想把自家的孩子也送過來一起學。
畢竟于謙可是狀元出身,六朝元老,位極人臣,門生故舊遍布天下啊!
但凡成了他的學生,將來還愁不好混嗎?
沒準機緣巧合之下,還能再續祖上榮光,封個王噹噹呢!
然而,對於這些後來找上來的人,于謙一律不見。
壓根就不給他們巴結的機會。
這些人只能無奈離開。
而對於繼承了朱七牛斌王爵位和其他幾個爵位、官位都不低的朱家人來說,讓自己子孫拜師于謙倒也不是太必要的事情,錦上添花罷了,見于謙不想多收徒弟,也就沒讓人把孩子送去。
是夜,玩累了的朱以平洗過澡後就睡著了,雙手高舉過頭頂,雙腿成八字型插著,像個小蛤蟆。
睡著之後,很神奇的,他來到了一間正中擺放著丹爐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