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
『叮叮叮。』
清脆鈴鐺聲響徹百年老廟。
正在打坐的陳通微老道長從入定中回過神來。
撫須輕笑,陳通微朝著門外喊道:「玄文來了,進來吧。」
「是,師父。」朱七牛微微一笑,滿臉的褶子皺的更深了。
推門進入,朱七牛問:「師父讓道童喊我深夜過來,是有什麼吩咐嗎?
前幾日關帝廟失火,差點燒毀房屋,可是需要修繕?這筆錢徒兒出了。」
陳通微搖頭:「我做關帝廟廟祝已經有幾十年,光是我熟識的香客就有許多,更別提我不熟的香客。
聽說關帝廟失火,這些香客踴躍捐款修築,捐的錢重蓋十座關帝廟都有富餘。」
「那是……?」
「玄文啦。」
「弟子在。」
「師父一百多歲了。」
「是,但師父依舊龍精虎猛,恐能與彭祖比肩。」
「或許吧,誰知道呢,活一天算一天唄。」
「師父還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陳通微哈哈一笑,看著外貌快跟自己一樣老的徒弟,忽然唏噓道:「近兩年來,常有達官貴人來跟我請教長生之術。
就連那些藩王入京後,也總會找由頭來打探打探。
我這個長壽的老頭子啊,終究還是變得惹眼了。」
這事兒沒出朱七牛預料。
畢竟是長生,就連始皇帝都痴迷,何況其他人?
「要不徒兒下令,不准他們叨擾師父,讓師父安心修煉?」
陳通微搖頭:「不必了,堵不如疏,那樣只會讓他們更加鋌而走險。」
「那師父……是打算走為上?」
「不錯,師父已經收拾好東西,連夜就走,故喊你過來告個別。」
朱七牛眼眶一紅:「師父。」
「傻孩子,人生無不散的筵席啊!」
「可徒弟承恩良多,還從來沒有報答過。」
陳通微微微一笑:「你若是聽我的勸,在三四十歲時功成身退,入山修道,以你的天賦,壽數或在我之上。
可你非要摻和那些俗事,為了一代代百姓嘔心瀝血,煎熬心神。
我原打算走之前帶你一起,這樣將來我萬一羽化,你也可將我肉身下葬,可你顯然另有計劃。
也罷,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師父也不強求。
但你也別說沒有報答的話,當年的五顆仙丹,師父可是一個人就吃了兩顆,若非如此,我恐怕也活不了那麼長。」
朱七牛嘆了口氣:「功成身退,屬實瀟灑,多少高官文人都有這樣的夢。
可是真邁入官場,真不是那麼容易退的。
雄英的那個孩子還小,聽說很像他,我就更是走不得了,不然就算長生久視,我念頭不通達,也只會產生心魔,折磨自己。
我可不想以後無顏去鐘山拜祭太祖太宗和雄英。」
「既如此,咱們就暫時分別,日後或有重見日。」
「嗯,師父保重身體,徒兒這裡有鈔票一億,師父帶著,說不定哪天用得上。」
陳通微一怔:「看來你提前猜出了我的心思。」
「哈,師父了解我,正如我了解師父。」
「行吧,錢師父就收下了,它並非下山猛虎,我輩修道之人不必畏之。」
「師父通透,徒兒佩服。」
陳通微又道:「臨走之時,我還想讓你見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你非常熟悉,但從未見過的人。」
陳通微衝著隔壁房間喊道:「老東西,快滾出來吧。
都什麼時候了,還擱那兒扮高深,我看啦,這世上就沒有比你還中二的人了,七牛都差你遠矣。」
隔壁房間,正準備以一種拉風出場方式見朱七牛的劉伯溫、當場愣在那裡,直接破功。
「好你個牛鼻子老道,給我玩陰的是吧,信不信我跟你徒弟講一講你剛修道時,看見漂亮姑娘走不動道,還跟人家回家要娶人家的事兒?」一把推開門,劉伯溫語氣不善的問道。
陳通微老臉一紅:「都一百多年前的事兒了,提這個幹嘛。」
朱七牛:(⊙o⊙)…
「師父,你……。」
「嗨,就算是修道之人,也難免動凡心。
我那會兒還年輕,十幾歲,正是不懂事的時候,腎氣又旺,差點誤入歧途。
好在……那姑娘沒看上我,哈哈哈。」
朱七牛跟著陪笑了兩聲,心中暗道:「怎麼感覺師父多少還是有點遺憾?
這都過去百八十年了,他居然還是這個表現,他是有多喜歡那姑娘?
也是,在師父這種高功眼裡,修道和戀愛怎麼會衝突呢?」
一指那青衣老頭兒,陳通微道:「徒兒,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劉伯溫。」
朱七牛大驚:「青田先生劉伯溫?您居然還活著!」
劉伯溫笑道:「禍害遺千年嘛,老夫想死,可死不掉啊。」
「您也得有一百多歲了吧?既然您還活著,那……。」
劉伯溫搖了搖頭:「斬龍賣是你師父騙你的,我也沒有他說的那麼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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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夢中書房那本書……。」
「你別忘了,金鈴鐺是你師父給你的。」
朱七牛瞪大了眼睛:「難道那本書是師父放進去的?」
陳通微搖頭:「徒兒別瞎想,師父最開始是忽悠過你,可不至於在這種事上做局,那金鈴鐺里到底有什麼我也不清楚,更別提往裡放東西了。」
劉伯溫道:「你師父說的沒錯,他是沒做局,可他那次依舊騙了你。」
陳通微尷尬一笑:「這倒是沒錯。」
朱七牛撓了撓頭:「你們把我說糊塗了。」
「其實斬龍賣是我聽你說夢中書房有那樣一本煉丹之書後現編的,我當時看你太想救武皇帝,所以忍痛拿出了那件寶貝。」
劉伯溫補充道:「那顆珠子確實是龍珠,而且是真龍之珠,但不是我給你師父的,而是他本來就有。」
朱七牛追問:「這世上真有龍?那師父你這裡還有龍珠嗎?我感覺那種仙丹多多益善。」
陳通微搖頭:「我是確切見過龍的,那顆珠子就是它給我的,卻沒有第二顆。
但我並不知如何使用它,直到你在夢中書房翻出那本《兜率宮丹方集錄》。」
朱七牛嘆了口氣:「原來白高興一場,我還以為可以給大家都發一粒仙丹。」
短暫失望後,朱七牛恢復平靜。
「青田先生,您出來見我,應該是有事情要說吧?」
劉伯溫點頭:「之所以特意見你一次再和你師父一起離開,是因為你是個特殊的人。」
「特殊的人?」
「據我多年觀察,你的出身雖然和大多數人一樣,但你其實已經贏在起跑線。
你有三位疼愛子孫的祖父祖母,你有一群關愛後代、言傳身教的伯父伯母、父母,你還有一群團結友愛的兄弟姐妹。
你四歲時,天降蟠桃,兄弟姐妹八個分食,於是哪怕你其餘七個兄弟姐妹都沒修身養性過,個個也都長壽的很。
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那個掉在你懷裡的桃子被你一個人吃了,你會如何?
怕不是就算不能飛天遁地,活個一二百年也不成問題吧?
之後你入京城參加中秋宴會,成了皇帝座上賓,與太孫朱雄英同榻而寢,同桌而食,比其他皇孫都要受寵。
你又拜師宋濂、陳通微、戴思恭、馬捕頭,學文練武,修道學醫。
你還與常家三兄弟相交默契,與諸葛明、黃育才、萬三重、周光等早早結緣。
你……。
你……。」
你了好久好久,劉伯溫近乎把朱七牛的人生總結了一遍。
最後,他得出結論。
「綜上所述,吃過神奇桃子,際遇無雙,身懷兩個鈴鐺的你,就像是這個世界的寵兒。
比起皇帝,你才更像是天之子。
我隱隱覺得這個世界有點超乎常理。
哪有天上掉桃子的?難道天上還有天地?
哪有小小兩個鈴鐺就能讓人夢入書房的?
而且書房裡還儘是後代的書。
難不成是有後代之人修煉有成,想要改變歷史,於是設立書房,以鈴鐺為媒介,在你入睡之後把你的神識帶去他那裡學習?
就連這顆龍珠,也跟被人安排好的一樣,不然為何陳通微得到它幾十年了,卻不得其門而入,非得等你找出法子,才能印證它的效用?
我們這個世界是否是個真世界?
它是不是一個被人創造的世界?
這個世界的走向,人的出生死亡、經歷、性格,什麼時候說什麼話,乃至喜歡美女還是醜女,是否都只在那個人或那群人的一念之間?
若是這一切最終能有個解釋,那解釋一定在你身上,所以我希望你抽空能多研究研究,若你哪天搞明白了,請務必讓我也了解了解。」
朱七牛瞪大了眼睛。
青田先生你這什麼腦洞啊。
我這在夢中書房看過無數後代各種小說的人,都沒你這麼能設想。
「嗯,好的,青田先生,我答應你了。」
……
當夜,全真高功陳通微與青田先生劉伯溫攜手離開。
從此再沒有回來。
……
回到家裡,朱七牛依舊不免思考劉伯溫的那些預想。
「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他的預想都是對的?」
「可就算是一個不真實的世界,我大明的旗幟也必須插遍全球。」
「清末的那段歷史,我絕不許它重演!」
從脖子上摘下兩個鈴鐺,朱七牛苦思起來。
直到天亮後,朱七牛才有了主意。
「桃子讓人長壽,我看未見得,我爺爺奶奶和爹娘沒吃桃子,也都活的很長,興許是我們家有長壽基因。」
「但這兩個鈴鐺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我死之前,得給它們找個好去處,雖然說別人不太可能進得去夢中書房,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被歹人得了去,他又僥倖進去了夢中書房,那可是要出大亂子的。」
「我們家這些孩子,沒幾個成器的,要是把它們留給他們,不定哪天就給扔了、丟了、賣了、賭了,得找個靠譜的人保存。」
「我死之前,若還揭不開劉伯溫的那些預想,就把它們留給于謙吧,讓他將來找個靠譜的人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