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4-08-19 00:23:43 作者: priest
  密集的閃電接連落在永安西山,其中幾道直接劈到了異控局總局大樓上,被避雷針和避雷法陣消化,窗外晃得一片慘白,片刻後雷聲接踵而至,大廳里先是迴蕩起沉悶的「隆隆聲」,地磚微顫,緊接著,雷聲突然震耳欲聾地炸開,像一聲壓抑許久的怒吼。

  原本趴在門口地磚上的迎賓金龍給嚇得游到了牆角,大壁虎似的貼在牆壁上,一動不敢動。

  「什麼情況,突發雷暴?」

  「西山腳下有避雷大陣,不應該……」

  「等等,那是……那是什麼?」

  又一道刺眼的閃電刮過,電光過處,總局大樓里所有的人與物仿佛都成了曝光過度的剪影,等人們艱難的適應了強光,發現四壁上有什麼東西在動。

  「血……是血嗎?」

  疑似是血的濃稠液體順著牆往下流,走勢詭異,漸漸讓人看出,它好像在勾勒什麼圖形……不,字跡。那血字迅速朝四面八方蔓延,一股腐爛的腥味彌散得到處都是,不知道是誰喃喃地說了一句:「祭文,這、這好像是那個陰沉祭文……」

  「可是最後一個祭品沒死啊,我們不是及時擊斃嫌疑人,解救受害者了嗎?那個『陰沉祭』不是已經被打斷了嗎?」

  「確定是陰沉祭文嗎,不會跟剛才那個不是一回事吧?會不會有兩場陰沉祭?」

  「別管是不是同一場了,這祭文為什麼會出現在總局大樓里!」

  「肖主任,」調度室的一個工作人員闖進會議室,「不光是咱們這,各地分局都在匯報類似的情況!哎……王博士,危險等級沒評估呢,您老在這幹什麼!」

  混亂中,古修科行動遲緩的王博士不知什麼時候挪了出來,顫顫巍巍地來到了牆根下,幾乎要把臉貼在那些血字上,聞聲,他轉過頭來,本來就又大又凸出的眼球給花鏡放大得有些嚇人,像個專門報喪的老蜻蜓。

  「血字祭文,」王博士神神叨叨地啞聲說,「這是血字祭文啊!」

  「什麼?」

  「肖主任,陰沉祭已經成功了!千人活牲獻上,血字大成,施咒者喚出了傳說中的『人魔』,人魔已經降世,於子夜之交拿回全盛之力,今夜他必須履約。這……這血字出現的地方,就是人魔的目標!」

  肖征愣了一瞬,瞳孔驟縮:「宣璣!」

  谷隊眼睜睜地看著宣璣首當其衝,被黑霧完全地吞了下去,根本來不及有什麼情緒,因為馬上就輪到了她自己。

  死亡的味道轉瞬就抵在了她後心,谷隊幾乎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血飛快地涼下去,腦子裡不由自主地飛快閃過自己的生平……

  就在這時,她耳邊聽到一聲類似劃火柴的聲音,「呲啦」——

  一團小火苗從死寂一片的黑霧裡冒出來,火光箭似的,頃刻穿透了黑霧,谷隊落地狼狽地滾開,冷冽的空氣一下衝進她的喉嚨,她驀地回頭,瞳孔被一道劍光刺得狠狠一縮。

  只見被死氣吞下去的宣璣居然沒死,他抬起的眼睛裡,瞳孔外圈有一圈火焰色的光,眉心露出個圖騰似的火紅紋路,裹在他身上的冰霜直接升華。宣璣手持一把重劍,劍身約莫兩個巴掌寬,劍身上繪著火焰紋,一劍劈開了人魔的濃霧,火光掠向四方,驟然破開死域。

  恍惚間,谷隊長以為自己看見了傳說中的上古神魔。

  醫院上空凝聚的黑雲中,一道驚天動地的閃電劈開了濃霧,照亮了半邊的天,盛靈淵猝不及防,倉促間只得用雙手夾住重劍——他兩袖的陰沉祭文仿佛碰到了天敵,飛快地消散,露出袍袖的蒼白底色來。

  宣璣猛地將重劍往下一壓,壓著那魔頭撞進了醫院大樓里,直接從三層撞穿兩層地板,連魔頭再石板一起,砸進了一樓門診大廳。

  他使劍風格大開大合,囂張得不可一世,與他本人平時的圓滑和氣大相逕庭,哪還有方才對峙苦戰時「咬牙硬撐」的鵪鶉樣。

  「南明守火人第三十六代族長,本來不想在凡人面前露本命劍,不是有意藏藏掖掖,」宣璣借著下壓之力將重劍往前逼了兩寸,火光幾乎掃到盛靈淵的臉上,他笑了,「不好意思啊,前輩。」

  「呲啦」一聲,那重劍竟微微灼傷了盛靈淵水火不侵的雙手。

  魔頭臉上沉靜的溫潤裂開,目光陰鷙:「放肆!」

  盛靈淵腳下騰起黑霧,在半空中凝出了一個獸頭,咆哮一聲,一口朝宣璣咬了下來。

  宣璣不躲不閃,看也不看頭頂的獠牙,重劍上火焰暴漲,直指盛靈淵咽喉,這回誰也沒有手下留情,兩人這是兩敗俱傷的打發,仿佛在對賭誰先宰了誰。


  殺機凜冽的黑霧已經掃到了宣璣的頭髮,宣璣的重劍碰到了魔頭的領口——

  就在這時,宣璣手上隱形的戒指突然現了形,不等他看清,紅光一閃,那起了道裂紋的戒面寶石突然炸碎,無數崩裂的小碎片噴出,像一道緋紅的霞光。

  宣璣只覺得胸口一陣尖銳的疼痛,那一刻,他好像被看不見的利刃穿心而過,連哼都沒哼出聲,眼前一黑,他手腳直接脫力,直接跪倒——這回是真跪了,再沒有一點表演成分。

  與此同時,黑霧凝出的獸頭也痛苦地嚎叫一聲,在空中被打散,盛靈淵被什麼猛地撞了一下似的,踉蹌著連退了五六步,掌心沾上了寶石碎渣的地方被燙得一片焦黑。

  一時間,他倆一站一跪,誰也沒吭聲,各自驚疑,同時有了某種奇怪的感覺,就像他們兩人之間存在著某種隱秘……又無法違拗的聯繫。

  好一會,盛靈淵才按住自己顫抖不休的傷手,抬起袖子掩住了一聲咳嗽,臉上的血色越發稀薄。

  然後他深深地看了宣璣一眼,縱身從身後的窗口掠出,人影一閃,已經不見了蹤跡。

  宣璣沒追——實在是追不動了,這回真不是裝的。

  他半身不遂地撐著重劍,試了三次都沒站起來,最後半跪在地上蜷了半天,一口氣才順過來,低頭一看,手上的戒指不隱形了,就剩個寒酸的戒托和指環,輕輕一扒拉,指環手指上溜了下來,這仿佛是他手指一部分的戒指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掉了。

  好像潛伏在他身上多年,就為了臨陣倒戈坑他一下。

  宣璣又狼狽又莫名其妙:「什麼情況?陰沉祭到底招來個什麼東西?我們家祖上的債主嗎?」

  可被蝴蝶寄生的祭品沒死啊,施咒人也已經被擊斃……

  宣璣突然一頓——除非那個小鬍子領隊根本不是施咒者!

  對了,那幾個非法闖入赤淵的遊客是在變異樹暴動之後,才闖進大峽谷的,據說還是魔頭順手把他們撈出來的,魔頭見過那個小鬍子!

  如果小鬍子是施咒者,在契約沒有成立之前,一定會跟召喚出來的魔頭保持安全距離——因為誰也不知道會召出個什麼東西,魔物這玩意向來喜怒無常,契約沒完全成,他被祭文吵醒,萬一起床氣發作,在祭成之前宰了施咒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還有那個被鏡花水月蝶感染的男孩,為什麼他的身體被蝴蝶占了,卻能用祭文求救?直接喊出來不行嗎?寫字不行嗎?

  退一萬步說,就算出於某種他們不明白的原理,成為祭品後,那男孩既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大喊大叫,也不能自由地寫字,只能用祭文和外界交流——那他為什麼會選擇在自己的日記本上寫求救信息?

  日記不是只給自己看的東西嗎,寫在那玩意上,還求個屁的救?

  從頭到尾,都是有人在一步一步的誤導他們!

  換種思路想,假如沒有人知道陰沉祭的事,施咒者當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千人活祭」。但是因為召喚出來的人魔比較隨機,被陰沉祭驚動後,魔頭不一定願意配合施咒人低調的願望,而一旦魔頭出世動靜太大,不幸打草驚蛇,被異控局發現,外勤們在信息不足的情況下,一定會先試著搜索祭文符號,一腳踩進那人布置的陷阱——那感染鏡花水月蝶的倒霉孩子就是一道「防火牆」,把他們引向錯誤的嫌疑人。

  小鬍子本人才是最後一個祭品!

  看熱鬧的魔頭也早知道他們被誤導了!

  施咒者需要保證小鬍子正好死在子夜之交的時間點上,因此當時一定在抓捕現場,近距離接觸到目標。而且這個人的特能非常特別,可以讓別人……甚至被鏡花水月蝶感染的活死人乖乖聽話,按她事先編好的劇本演。

  宣璣突然明白,他方才聽見胖丫頭說的一句話不對勁在哪,胖丫頭平倩如原話是「可你在這,讓我去哪啊宣主任?連老羅都在樓底下待命呢」——善後科的三個人都是跟著他出來的,當醫院裡的分局外勤們各種兵荒馬亂的時候,每個人的第一反應都應該是跟緊自己的直屬上司,等待指示。

  這是自然而然的反應。

  胖丫頭一直苟在門口,連嚇得發芽的老羅都在樓下轉圈待命,可是有一個人為什麼一直沒出現?

  她明知道他們這次的任務重點是這個盛靈淵,到了醫院卻連看都沒有看一眼,立刻就投入到了「緊張」的工作里,之後自作主張護送那幾個非法遊客轉移,走之前甚至沒過來跟新上司打聲招呼——這是職場大忌,稍微懂事一點的實習生也干不出來。


  不是她情商低,不怕得罪上司,是她知道宣璣在和魔頭對峙,怕和魔頭提前碰面,會露出馬腳!

  畢、春、生!

  「宣主任!」這時,身後傳來「嚶」的一聲,羅翠翠從醫院取藥處的碎玻璃窗後面露出個頭來,先戰戰兢兢地往四下看了一眼,確定魔頭真走了,這才四腳並用地爬了出來。

  他四肢掛滿了綠蘿莖葉,跑動間仿佛一盆造型前衛的盆景,扶起宣璣。

  宣璣一把抓住他:「畢春生在哪?」

  「畢姐?她不是跟著去縣醫院安置點了嗎?」

  「給我導航個具體位置,快!」

  「哦……哦。」羅翠翠連忙翻出手機,用導航軟體搜到安置點位置,「這裡——您找她嗎?那我想辦法調一輛車?」

  「來不及了。」宣璣一把搶過他的手機,伸手一抓,導航上規劃路線的地圖被他「抓」到了半空中。

  羅翠翠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特能,張大嘴傻愣愣地仰頭看著。

  宣璣提起重劍,在半空中飛快地畫了道符,火星飛濺,羅翠翠「媽耶」一聲。下一刻,他被宣璣帶了出去,周圍飛快地閃過無數街區,老羅緊緊地抓著宣璣的胳膊,聽見手機導航發出快進磁帶一樣的聲音,整個人被一團火球滾著,在極度驚恐中腦子一片空白,竟都忘了尖叫。

  一口氣沒來得及吐出來,就聽手機導航卡出一句:「……已到達您的目的地,持續為您導航。」

  羅翠翠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此時,安置點的外勤們剛剛擊斃小鬍子,還沒來得及收拾現場,就見當空一團火球沖了過來,嚇得連忙嚴陣以待。

  宣璣一手提著重劍,一手提著老羅,從火光中大步走出來。

  「善後科負責人。」宣璣揮開火星,把羅翠翠和自己的工作證一起扔給在場的負責人,「畢春生呢?」

  「哦,是宣主任啊,您放心,畢大姐沒事,她剛才……哎,人呢?」

  畢春生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我放心個屁!」宣璣抬手彈出一枚硬幣,那硬幣脫手而出的瞬間就變成了一個小火輪,順著地面滾了出去,火輪所經,在石頭地面上燒出了一片陰沉祭文。

  他只來得及撂下一句「逮捕畢春生」,人已經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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