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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2024-08-19 00:24:06 作者: priest
  剛下過雪,地下返了潮,裡面腥臭腥臭的。細碎的回音來回碰,源頭不明,起了「嗡嗡」的蜂鳴,黑暗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竊竊私語,開會討論怎麼拿這些闖進來的血肉之軀打牙祭。

  宣璣抬起手打了個指響,指尖頂起一簇雪白的火光,火光往牆上一卷,「呲啦」一聲——只見泥牆上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不少鬼臉,正悄無聲息地往牆外頂,有幾張臉已經成了型,嘴角還往外滲著血。

  離牆最近的張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宣主任,這是什……」

  宣璣一手端著穩穩噹噹的火苗,一手豎在嘴邊,沖他比劃了個「安靜」的手勢。

  黑暗深處隨即傳來一聲金屬碰撞的動靜,只見他們正前方有幾個耳室,耳室里密密麻麻的盔甲成排地站著,鋥亮的斬馬刀雪刃仿佛剛開鋒,像一群披甲執銳的衛兵。

  為首的盔甲腦袋已經朝人群轉了過來,外勤們身上的能量檢測儀已經震瘋了。

  「屏息,」宣璣摸出手機,輸入了條信息,「他們好幾千年沒吃過人肉,餓得快生鏽了。」

  一路隨隊的「危管中心」人員冷汗沒停過——這地下「倉庫」不知道走了有沒有一半,裡面要命的東西已經快趕上小半個異控局地下封印所了。

  再往前,地下通道開始由寬轉窄,最後進了條幾乎只能讓一兩個人並肩過去的小路,不知道有多長,也不知道裡面有什麼。

  這時,谷月汐忽然站住,匆忙在剛拉起來的工作群里發了條信息:「我看不見了。」

  她的透視眼穿透不到十米的窄道,只能看見窄道盡頭有個挺大的空間,但裡面全是霧,蒙蒙的一片,有什麼東西觸動了她的直覺,谷月汐無端汗毛倒豎起來。

  盛靈淵瞄了一眼宣璣的手機屏幕,沖眾人擺擺手,抬腿走了進去。

  「不要緊,」他說,「裡面沒活物了,你看不見,應該是被『天道術規』障了目。」

  大概是天魔不可食用的緣故,他喘氣出聲,地下那些蠢蠢欲動的危險物沒有任何反應。外勤們可不敢照抄大佬作業,既不敢問也顧不上低頭髮微信,只好憋著滿肚子疑問,一路吊著十二分小心,踩著盛靈淵的腳印跟了過去,窄路兩側磚頭泥土一渣也不敢碰。

  走著走著,返潮的土腥味忽然不對了,一股血氣撲面而來。仔細品,裡面還夾雜著古怪的甜味,讓人一邊噁心,一邊舌下生津,幾個沒顧上吃早飯的外勤腸胃明顯躁動起來。越往裡走,甜味越濃,有人不由自主地吞咽,植物性神經先一步活躍起來,燥熱感挑起人們的神經。

  宣璣的目光落在盛靈淵的後背上,原本保持的一米距離不由自主地縮短,好在他在盛靈淵身邊的時候,神經隨時是緊繃的,立刻察覺到,腳步猛地一頓。

  他步伐一錯,盛靈淵就頭也不回地說:「不用緊張,殘味而已,早無害了。」

  「那是……」

  「什麼」倆字還沒來得及問出來,宣璣手裡的火光就劇烈地顫了一下,方才心裡隱約升起的欲/望全體順著毛孔蒸了出去。

  裡面大約有個足球場那麼大,頭頂、地面、四壁……到處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祭文」,無數人的、非人的屍體橫陳其中,只有極小一部分能看出生前全貌來。一眼掃過去,各種死相窮盡現世恐怖片想像之極,讓人第一反應懷疑這不是真的,而是某個斥巨資打造的電影布景。

  肖征手腕上綁著能量檢測器,隔著手套拎起角落裡一小團「破布」,旁邊王澤也湊過來,倆人湊在一起研究了半分鐘,王澤突然臉色大變地往後連退好幾步:「這……」


  張昭:「什麼東西?」

  肖征僵在那半晌,眼神都有點渙散了,然後慢動作似的,機械地捧著,放回了原處。

  王澤胸口劇烈起伏,像喘不上氣來,壓著聲音說:「是……人皮!小孩的皮!」

  像皮草圍脖那樣鞣製過,五官依稀能看清生前的小鼻子小嘴。能量檢測器上跳了個微小的數字……顯示這孩子生前應該是個特能人。

  眾外勤一片譁然。

  張昭艱難地說:「所、所以……這都是真……」

  他話沒說完,喉嚨里「咯」一聲,好懸沒吐在防毒面罩里。

  盛靈淵沒理會他們大驚小怪的騷動,要過一個手電,他照著牆上的祭文,逐字看過去。

  谷月汐小聲問他:「陛……這都是陰沉祭嗎?」

  「是祭文,但不是陰沉祭,」盛靈淵說,「陰沉祭只是『祭』的一種——祭文……你可以理解成是一種特殊的契約書。」

  「就是合同,」宣璣接話說,「陰沉祭是召魔用的,類似於有制式的合同,不同的陰沉祭只要在祭文里把祭品、媒介和人魔換一換就行,屬於一個大類。其他制式祭文還有……」

  還有「明光祭」和「天魔祭」,分別是妖族帝姬獻祭自己給丹離賦生,以及人族八十一個頂尖修士煉天魔的那次。

  拿這倆哪個舉例子都不合適,宣璣飛快地瞥了盛靈淵一眼,臨時改口:「……還有很多,也有不是制式的。這裡的祭文我基本都不認識,應該就是……怎麼說,原創的祭文?」

  「你不必認識這種污穢之物,」盛靈淵一抬手,一個沾著血的祭文字符就從牆上剝落了下來,快要落到他掌心裡的時候,盛靈淵手上本來聽話的黑霧突然好像有了自主意識,扭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追到那祭文字符旁邊,盛靈淵面無表情地輕輕一歪頭,黑霧和祭文同時被攪碎在了半空,「說簡單一點,祭文就像磁石,能從萬物中抽取惡意化為己用,抽夠了,你就能用祭品換你想要的東西。」

  肖征總領外勤,職業敏感度很高,聽到這段,立刻從方才的人皮陰影里掙扎出來,追問:「那祭品一般是什麼樣的人,存不存在高危的受害者人群?」

  「不存在,」盛靈淵手裡的手電光掃過牆角摞了半人高的人皮堆、滿牆的血跡、殘肢、難以辨認原貌的器官,「這與虎謀皮的蠢貨——陰沉祭文指向人魔,祭文不敢造次。但這種『非制式』的祭文都有自己的想法,它們想要什麼,寫下祭文的人就得給什麼,祭文一旦寫下,就不能悔改,亂世時獻祭妻兒家小的都是尋常。」

  「那麼『惡意』具體是指什麼?像……負面情緒那種嗎?」王澤總覺得手上沾了什麼髒東西似的,隔著手套反覆地搓,他現在跟盛靈淵說話小心翼翼的,「不能吧,前輩,一切都有兩面,怎麼就能判斷什麼算『惡意』呢?」

  盛靈淵看了看他,覺得他和那雷澤獸的後人在一塊挺有意思,倆人一水一火,一個面熱心冷、一個面冷心熱;一個看著四六不著,其實心挺細;一個看著冷靜嚴謹,處變不驚……但關鍵時候總有點不夠機靈。

  宣璣代為回答:「濃稠即惡意。」

  王澤一愣,立刻就咂摸出了點什麼。

  肖征卻皺眉道:「你最近怎麼回事,越來越不說人話了?什麼意思?」

  宣璣:「……」


  他這段時間很多事沒有藏著掖著,在海上用朱雀火燒微煜王是一次,後來又跟盛靈淵混在一起。眾外勤們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但本來就客氣的態度明顯又慎重了幾分——連王澤這種江湖自來熟都不跟他勾肩搭背了,就這個老肖,吆五喝六的態度磐石無轉移,從一而終地懟他。

  挺好,這讓他有種自己還是普通人的感覺。

  「就是說一切感情濃到了一定程度都是惡意,不管是好是壞,哪怕我喜歡你,愛到濃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也會變成毒……類似愛極生恨,明白了嗎?」宣璣無奈地說,「算了,你劃重點記住結論就行,反正這知識點對你來說也沒什麼用,沒人吃飽了撐的愛你。」

  他一跟肖征對噴就忍不住口無遮攔,沒看見「我喜歡你」四個字輕率地脫口而出後,盛靈淵的下巴微微一緊。

  谷月汐及時出面打斷了男孩們的嘴炮,拉回正題:「這種所謂『惡意』能累積嗎?假如它從每個人身上抽一點,濃縮到一起,濃度不就很高了?」

  宣璣苦笑道:「是啊,不然你以為這裡成千上萬的祭文是怎麼來的?」

  「那個……我看這有些血跡還挺新鮮的。」這回插話的是平倩如——因為自己家主任在,馬屁精羅翠翠自然要跟進來,順手拽她來當添頭,與幾個研究院和「危管中心」的後勤擠在一起。羅翠翠本來是想在領導面前刷點存在感,順便長點見識,沒想到清平司寶藏沒看見,先見識了這種大場面,當場嚇得落了秧,全靠平倩如撐著才能站著。

  平倩如:「主任,兇手要是沒走遠,咱們是不是得小心點啊。」

  肖征頭也不回地說:「後勤往後退,門口等我們——這祭文是何翠玉寫的嗎?她這麼喪心病狂的目的是什麼,祭文上能看出來嗎?」

  宣璣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一聲驚呼——羅翠翠腿軟得像麵條,平倩如隔著手套有點滑,人一下沒扶住,摔在了滿地的祭文中間。旁邊幾個後勤連忙要把他扶起來,羅翠翠卻不知看見了什麼,張著嘴,手指前方,一邊吱哇亂叫,一邊屁股搓地往後蹭,險些把防化服蹭開檔。

  幾道手電光同時往他手指的方向照去,照見了一堆橫七豎八的屍體。

  這裡到處是屍體,且大多死得毫無尊嚴,因此大家都沒忍心細看,這時被羅翠翠一指,眾人才發現那屍堆里有一顆熟悉的人頭。

  王澤和肖征幾乎同時認了出來,異口同聲道:「何翠玉?!」

  玉婆婆活著的時候前呼後擁,清貴非常,誰知道死後竟淪落到要睡大通鋪的地步,身上蓋滿了屍體。外勤們趟地/雷似的伸著能量監測器,小心翼翼地在她身邊晃了一圈,確定一點異常能量也沒有了之後,才七手八腳地將她身上覆蓋的屍體搬開。

  屍體們都還算新鮮,根據周圍氣溫環境推算,死亡時間不超過一周,有一些身上甚至沒來得及爬上祭文。看樣子是何翠玉死於最後一場陰沉祭中途,本應獻祭的屍體都砸在了她身上……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屍山活活憋死的。

  一個外勤突然倒抽一口氣,看清了屍山下的何翠玉,他驀地往後踉蹌了半米,差點坐下——何翠玉雙腿不翼而飛,胸口以下已經變成了蛇尾,蛇身足有合抱粗。

  壓在她身上的屍體一清理開,她的頭就軟綿綿地垂了下去。脖子上一層蛇鱗,兩顆帶鉤的蛇牙從乾癟的嘴唇上呲出來,反射著冷光。

  「別、別緊張,沒事沒事,已經死了!」


  「確定沒有生命反應,沒有異常能量反應。」

  「天……這是……這是什麼暗黑版的新白娘子傳奇……」

  「算返祖嗎?可人不是哺乳動物嗎,她怎麼返成了爬行類?」

  盛靈淵眼神倏地冷了下來。

  宣璣也愣住了,不確定地看向盛靈淵:「她真是用了……」

  「妖王九馴的『逆天法』,」盛靈淵隔著幾步端詳著半人半蛇的何翠玉,「九馴是先天靈物來者不拒,她麼,看來是吸取了教訓,只吃同族,想把自己洗成純血大妖。」

  「所以她在蓬萊會議上提攜水系後輩,其實是在給自己踅摸儲備糧?」王澤身上雞皮疙瘩按下一波又一波,「操了!她還摸過我手……還拍過我後背!我以為她老人家是表達和藹可親,再不濟也是饞我作為小鮮肉的身子……沒想到她還真饞我身子!把我當壓縮餅乾材料!」

  「淡定王兄,你不是她同族。」宣璣上前翻開玉婆婆的屍體,「水系本來就不多,這七八百年,有同族血統的特能估計也被她吃得差不多了。赤淵封死,就算是純血大妖,壽命七八百年也該到頭了,所以她才會挑動本真教的瘋子點赤淵吧。」

  張昭嘀咕道:「就為了長生不老,她沒事以吃人為生,吃的還是她同族?不是,我以為《西遊記》以後就不流行這種反派了。八百年了還沒活夠嗎,一個影人到底有多大魅力?」

  一個影人到底有多大魅力?

  傳說影人認主以後,每一寸都是沿著主人心意長的。擁有影人的主人一生都沉浸在夢一樣的溫柔鄉里,迷戀到休妻棄子、神智全無的大有人在。有的人死了獨占欲爆棚,不讓影人獨活;有的人則不忍心影人殉葬,留其影人,反而給後代留下無窮禍患;還有人年老時走火入魔,絕不肯讓影人見到自己衰相,對社會危害小一點的選擇盛年自盡,道德素養不過關的則會尋找各種邪魔外道,妄圖永葆青春。

  何翠玉不是第一個。

  她只是足夠幸運,生在清平司末代,將清平司千年積累巧取豪奪據為己有,拿到了妖王九馴的洗血「逆天法」,還修習了罪該萬死的祭文,險些成功了。

  影人有多大魅力他沒體會過,宣璣出神地想,但如果某個人肯給他一點回應,他大概也能當場走火入魔吧。

  張昭:「那些祭文也是求長生不老的嗎?」

  「祭文方面我不太熟,」宣璣回過神來,調整好心理狀態,詢問性地看了盛靈淵一眼,「但我印象里,好像沒有能求長生的祭文吧?」

  盛靈淵搖搖頭,牆上和地上的祭文亂七八糟的,都是玉婆婆自創,並且到死都沒成功。哪怕陛下是個古今邪術活百科,對著這堆不清不楚的「草稿」,一時也沒什麼頭緒,只大概能看出她要做的交易似乎和時間有關係。

  此地不宜久留,肖征作主,先把受害人的屍體都帶出去。

  有些人死的時間不長,應該能靠DNA技術鎖定身份,別的姑且不論,起碼能給受害人家屬一個交代。

  至於「玉婆婆」,她是跺跺腳能讓當代特能界震一下的人物,肯定也不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就地填埋。外勤和危管中心的工作人員慎重地將巨大的蛇屍檢查了兩遍,確定絕無異常能量反應,才敢組織人搬走。

  「一二三……起!小心點,別讓她尾巴拖地上,別刮到什麼東西。」

  宣璣正用最快速度將看得見的祭文位置都記住——這種邪術痕跡不能貿然拍影像,只能靠專家一點一點記錄,這樣萬一生變,他可以直接從自己識海調閱。

  忽然,他餘光瞥見有什麼東西從玉婆婆身上滾了下來,是一枚巴掌大的鱗片。

  不是她自己的蛇鱗。玉婆婆的蛇鱗是接近黑的墨綠色,那枚鱗片卻幾乎是半透明的,好像將周圍所有光源都鍍到了自己身上,鱗片上幾乎浮著一層夢幻的光暈,流光溢彩的。

  顯然不止宣璣一個人看見了,旁邊坐著休息的羅翠翠也出聲問:「那是什麼?」

  最近的張昭聞聲就要低頭撿:「不知道,裝飾品吧?沒有異常能量反應……」

  宣璣後脊突然一涼,來不及反應,他的直覺已經示了警,一把推開張昭:「別碰!」

  張昭被他推得一趔趄,隨後悶哼一聲捂住了胸口——他胸口「暫停一秒」的懷表無端發起熱來。那鱗片驀地爆出火焰色的光,將宣璣整個人卷在了裡面。

  沾上那紅光的瞬間,宣璣好像被人一把按在了水裡,耳畔充斥著遙遠的海浪聲。他的動作驟然變慢,識海一時空白一片,像是連思緒都被放慢了無數倍。他仿佛被卡在了光陰凝滯的縫隙里,喪失了對時間的感知能力。不知道過了一秒還是一輩子,海浪的呼嘯被穿雲裂石的雷聲劈碎,宣璣悚然一驚,被攬進了一個緊繃的懷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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