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天旋地轉，我落到了樹上。一頓剮蹭之後，我終於實打實地摔倒在地上。
「啊！」我發出一聲慘叫。
就在這時，一陣噠噠的馬蹄聲響起。一隊訓練有素的人馬頓時顯現於前，中間還護著一輛馬車，遮擋得嚴嚴實實的，不知道是什麼重要的人。
我顧不得身上疼痛，手腳並用爬了起來，怯怯地移到大樹旁，將路讓了出來。
為首的男子謹慎地看了我一眼，見沒有可疑之處，才帶著隊伍勻速通過。
我好奇地盯著中間的馬車看，即使什麼都沒看著。
好巧不巧，經過我面前時，那馬車裡的人正好掀開車帘子往外看。
隨著帘子掀起，我也抬眸看去。
一雙極美的眼睛吸引了我的視線，熟悉又有些陌生。
居然是……郭嘉！雖然他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還一副病殃殃的樣子，但那雙眼睛依舊清亮，此時還閃爍著一絲亮光。
我又驚又喜，還隱隱有些難以言喻的觸動，真是巧了！
「停車！」見是我，郭嘉急忙喊停，稍有些激動下了馬車，向我奔來。
「大人，這是怎麼了？」守護在馬車旁邊的人扶著郭嘉向我走來，疑惑地問道。
「無事。」郭嘉回道，並沒有多言。
看著他如今連走路都要人扶著，我便猜到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青衫少年了。
現在又是什麼時候了呢？
無所謂了，再次見到他，我還是很開心的。畢竟在這裡也算老朋友了，頗有些他鄉遇故知的欣喜。
我主動迎上去，笑道:「怎麼是你！」
「青青，真的是你！」郭嘉蒼白的雙唇揚起，滿臉驚喜。
可在下一秒他便衝過來將我護在了懷裡，我倆雙雙倒地。
「保護大人！」「青青！」
一陣帶著焦急的呼喊聲響起，好像有誰在叫我？
我錯愕地看著護在我身上的郭嘉，他的左肩已經被一支不知從哪飛來的利箭狠狠刺穿，鮮血正順著箭刃落在我的臉上，如火般滾燙。
我驚恐道:「郭嘉，你怎麼樣！」
「沒事……」郭嘉虛弱一笑，想要抬手擦去我臉上的血跡，可他的手還沒有碰到我的臉，便昏死在我身上。
與此同時，不知哪裡出現了一幫蒙面人，持著利劍又向我們殺來。
那為首的男子留下幾名護衛保護我和郭嘉，便帶著剩下的人與蒙面人廝殺起來。
我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利箭正不斷向我和郭嘉的方向飛來，一瞬間亂作一團。身旁的幾名護衛拼死抵擋，卻還是不敵利箭的兇狠，如今眼前已剩兩名護衛垂死掙扎了。
我想把郭嘉扶起來，躲到安全的地方，卻發現根本使不上力。
余光中，不遠處的一抹白影正在廝殺中快速穿梭，似乎在向我奔來。
我咬咬牙，雙手使勁全身力氣往上推，身上一輕，好似有人將郭嘉從我身上扶了起來。
我趁此機會三兩下爬了起來，剛抬頭，一名身著白衣，面如冠玉的男子便映入眼帘，而他的手中正扶著方才壓在我身上的郭嘉。
「青青，你沒事吧？」
我微微一愣，搖了搖頭。他怎麼會認識我？情況危急，我沒有多問，幫忙扶著郭嘉直往馬車的方向奔去。
而這時，身後的護衛已經全軍覆沒，但又有兩名護衛及時趕來，擋住了紛飛的亂箭。
我們順利上了馬車，利箭沒入馬車的聲音自外面傳來，令人心驚膽戰。
「曹操不在這裡！快撤！」紛亂中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
曹操？他們要殺的是曹操？那郭嘉豈不是當了誘餌？我正疑慮中，廝殺纏鬥的聲音忽然停止了。
我奇怪地看向與我們一同躲在馬車裡的白衣男子，他卻回之一笑，眉間的從容淡定令人感到安心。
他抬手將帘子掀起，查探著外面的情況。
不過幾秒的時間，他便放下了帘子，對我道:「我們一同下去。」
「下去？」我愣了一下，這個時候外面不是很危險嗎？
「嗯。」他點頭。
「你是……」我謹慎道。
「你果然記性不好。」他微微一笑，隨後又回道，「小生諸葛亮，字孔明。」
「你就是諸葛亮！」我驚呆了，脫口而出。他居然就是史上神機妙算的諸葛亮！
「可你怎麼會認識我？」我說出心中所惑。
「說來話長，日後再說。」說完諸葛亮便拉著我下了馬車。
方才混戰的場面如今已經停止打鬥，一個身穿鎧甲個子不高的將領帶著人馬，熙熙攘攘擠滿了整個空地。
郭嘉僅剩的幾名護衛正與那個子不高的將領正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清楚。
再往下看去，只見一地的鮮血淋漓以及橫七豎八的屍體，空氣中還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額？手怎麼那麼黏？我低頭一看，諸葛亮牽著我的手還沒鬆開，上面滿是血水。再一看他，發現他的臉色有些泛白，我這才發現他手臂受傷了。
剛想問他怎麼樣了，我卻雙腳發軟兩眼發黑，不過一瞬間便昏了過去。
我不禁暗罵自己沒用。
「青青！」耳邊傳來了諸葛亮焦急的呼喊，可我卻毫無知覺了。
等我醒來時，已經躺在床上了。一白衣男子正背對著我，窗戶映照進來的光籠罩在他的身上，宛若神人。
「諸葛亮？」我輕問。
他緩緩轉身向我走來，露出了一抹安心的笑容。
「怎麼樣？好些了嗎？」諸葛亮側身坐在床邊，溫柔地看著我，眼裡充滿了擔心。
「我沒事，可能是太累了……」說完我便低下了眼眸，面對諸葛亮莫名的關懷，我內心慌張，不敢與之對視
見我聲音有些沙啞，諸葛亮倒了杯水給我。
「謝謝。」喝完水的我的確好了很多，腦海里忽然閃過郭嘉中箭的場面，內心不禁擔憂起來，我問道:「郭嘉他怎麼樣了？有沒有生命危險？」
「那只是外傷，沒有生命危險。」諸葛亮低下了眉眼，但是眼裡一閃而過的情緒卻沒逃過我的雙眼，我不禁疑惑:「你怎麼了？怎麼這副表情？」
見我問他，諸葛亮的視線飄向了窗外，似乎在猶豫什麼，但他終究還是開了口:「他已油盡燈枯。」
油盡燈枯？我內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慌亂，我抓著諸葛亮的袖子認真道:「現在是哪年？」
「建安十二年。」諸葛亮的聲音如一股清冷的風穿過我的心間，令我心頭一顫。
「建安十二年？」我喃喃道，有些失神。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史上的這一年，郭嘉在易州病逝，時年三十八歲。
我明明上次才剛剛認識他，他還那麼年輕，怎麼一轉眼便是油盡燈枯？
想起郭嘉為我擋的那一箭，難道他的死……是因為我嗎？
「這裡是哪裡？」我不死心地問道。
「易州。」
我一頓，心跳驀的漏了一拍，看來是真的。
「郭嘉在哪裡？我想去看看他。」我問，心情很是複雜，不知是何滋味。
轉眼，我便來到了郭嘉房門前。
門前站著兩名士兵，見我前來，皆抱拳行禮:「夫人。」
夫人？我訝然。
「夫人要進去看看大人嗎？」沒等我反應過來，其中一名士兵又問道。
「嗯。」見我點頭，他們立馬將門輕輕打開，待我進去，又輕輕合上。
房間裡很安靜，窗戶微開，充斥著濃濃的藥味，看來是剛喝過藥。
我看向那個正靜靜躺在床上的男子，他面色更蒼白了，眼睛緊閉著，長且翹的睫毛在微微顫動，似乎在做著什麼夢。
我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了過去，就這麼坐在床邊看著他。
我這才發現，他兩鬢已經夾雜著幾縷白髮，面容也略顯滄桑。
但我記憶中的他明明還是那麼年輕、那麼瀟灑，擁有著迷人的眼睛，肆意飛揚的笑容。
與眼前這副淒涼慘澹的模樣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他才三十幾歲，正值青年，怎麼會……
想到這，我的心似乎被什麼扎了一下，鼻子也酸酸的。
見他已經睡著，我輕嘆了一口氣，起身準備回去。手上忽然一緊，一股暖意瞬間包裹著我的手腕。
我低頭一看，那雙清亮的眼眸正盯著我看。
我微驚，問:「你什麼時候醒的？」
「你進來的時候。」郭嘉露出了一個蒼白且得意的笑容，然後輕輕放開了我的手，扶著床沿想要坐起來。
「別動！」怕他牽扯到傷口，我趕緊制止了他的動作伸手將他扶起，順勢坐在他身邊，怨道:「裝睡很好玩嗎？」
他輕笑，也不說話，就這麼溫柔地看著我。
「對不起……嚇到你了。」
他自責的模樣更令人心疼了，我搖頭道:「你沒有對不起我，要不是你，可能我已經命喪黃泉了……」
「可這一箭，讓我死而無憾了。」郭嘉輕執我的手，語氣充滿了疼惜，「當年那一箭，很痛吧……」
當年？我微微愣住，他……在說些什麼？
「當年的事，是我不好，我沒有保護好你，令你身心俱傷，這麼多年你不曾來見我，我便知道……」說到這裡，郭嘉竟然哽咽起來，他滿眼悲痛道，「不要恨我……好不好？」
不知為何，我的眼眶也跟著濕潤了，心竟有些微微抽痛的感覺。
「我……沒有恨你。」我搖頭否認，並不知道他口中的恨，從何而來。
「如此，奉孝死而無憾了。」聽我這麼說，郭嘉才露出一抹寬慰的笑容來，可看在我眼裡卻是那麼心酸。
「你就這麼想死嗎？」我皺眉，不喜歡他總是把死掛在嘴邊。
郭嘉搖頭嘆息，緩緩開口:「我的消亡，孔明的出現，你的存在，皆是天意，即使我善讀人心，能預知未來，亦無法改天逆命。」
我啞然，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謝謝你能來看我，這一天，我等了好久。」郭嘉微微笑道，稍有些撒嬌似地看著我，似乎也在訴說著不滿和委屈。
忽然他的眼神黯淡下來，裡面夾雜著太多我難以理解的情愫。是悲傷，是絕望，也是無奈與不舍。
那訣別的眼神太沉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竟不敢再看他。
「這輩子都在與你分離，我多麼希望我能長壽一點，這樣就可以多看看你。」
「你胡說什麼！」我輕斥，反手握著他一字一句道，「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聽我這麼說，郭嘉不由得笑起來，反駁道:「你才胡說，活那麼老有什麼意思，又老又丑……我才不要……」
我啞然失笑，這話我自己都不信。
是呀，活那麼老有什麼意思。重要的人都不在身邊了，做什麼都力不從心，這樣多悲哀啊！
「青青……」郭嘉輕聲念著我的名字，然後抬手將我擁入懷裡，下巴抵在我頭上。
不知為什麼，我沒有拒絕他對我的親密之舉。
也許是人之將死，我心有憐憫。
「對不起……是我的愛太狹隘了，是我看得不透徹，是我太執著，我不應該困住你。其實，我知道你不屬於這裡。」郭嘉緩緩將右手伸至我面前，那掌心赫然放著的居然那個羅盤！
我驚訝地直起身子，難以置信地看著郭嘉，他低頭苦笑道:「那日你消失後，我在山下撿到了它。為了再見到你，我拼命翻閱古籍天書，學習奇門遁甲之術。後來我多次以血布陣，只為等待一個再見你一面的機會，哪怕我會因此折壽……」
我滿眼震驚，不敢相信他竟然從那麼早開始便想方設法將我留在這裡了，也不敢相信他竟拿自己的命去換取見我的機會……
「那年，我夜觀星象，發現了你的紫薇星在許昌方向閃爍，我便斷定，你會再次出現，可誰知，錯過了那次，竟是錯過了一生。」郭嘉眼眸充滿了遺憾。
從他手中重新拿起那個熟悉的羅盤，我心下竟是百感交集。
「青青，如果能回到第一次相見的時刻，那該多好啊……」郭嘉淺淺笑著，那笑是那麼悲戚，那麼無奈，那麼令人心酸。
我皺著眉，心中儘是茫然的悲傷。為什麼？我們明明才第二次見面……我到底錯過了什麼？
「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我終是開口問道。
「咳咳咳……」不合時宜的咳嗽聲忽然響起，似乎是設定好了一般。
我如之前一般幫郭嘉順著後背，只是他卻越咳越厲害，我不由得心慌起來。
「咳咳咳……青青……」郭嘉止不住地咳嗽，「咳咳咳……我想求你一件事……咳咳……」
「這個時候就別說話了，我去叫大夫！」我輕斥，轉身便往門口去，卻被他緊緊拉住了手腕。
「咳咳咳……」聽著他痛苦的咳嗽聲，我腳步一轉，心急如焚道:「快說，我答應你！」
「咳咳咳……多謝……」郭嘉抬起因咳嗽而稍顯紅潤的面龐，強忍著咳嗽道，「若是主公日後有難，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幫他一把……咳咳咳……」
為了抓緊時間去找大夫來為郭嘉診治，我不假思索便點頭道:「好！答應你！」
話音剛落，一口溫熱的液體自郭嘉口中噴灑而出，隨後他便倒在了眼前的一片血紅之中。
「來人！快來人！救命啊！」我抱著昏死的郭嘉一陣大喊，連聲音都是微微顫抖著的。
那兩名士兵聞聲開門，見此情景也愣住了。
「愣著幹什麼！快找大夫！」我急得大罵。
他們這才醒悟過來，飛奔而去。
很快，大夫便提著藥箱慌慌張張地趕了過來，還有那個子不高的將領以及諸葛亮也進了房間。
我忙起身讓位，只是剛站起來便感到一陣暈眩。頭一墜，我倒進了一抹白影中便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