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慶過後,就到了返回瀚海府的日子。
別院大門口,僕從們進進出出,將行李送上車馬。
李硯抓著馬鬃,爬上了自己的那匹馬。
他眼下已騎得不錯了,此番決心要自己騎回瀚海府去。
在馬上坐定後,他看向一旁:「小義叔,我怕姑姑擔心,勞你在旁看著些。」
羅小義正在理自己的馬韁,第一次被他這麼稱呼,頓時笑出聲來:「就沖世子你叫我一聲叔,我也定要看好你啊。」
李硯是看在他是姑父的結義兄弟,喚一聲叔也是應當的,卻被他打趣出了不好意思來,打著馬跟去後面了。
棲遲站在馬車旁,看到此刻,才轉頭登車。
新露看她臉色,似是沒多少精神,還以為她是太擔心世子了,一面扶她踩上墩子,一面寬慰一句。
棲遲搖頭,想了想,大概還是節慶上,在那座高亭里坐了許久受了風。
她心裡有數,登上車裡坐了。
伏廷出來時正好看見女人上車的身影。
看著那道車門帘子放下了,他才伸手去牽馬。
一旁,皋蘭都督前來拜別。
伏廷跨坐到馬上,聽他說著話,一隻手的拇指按著額角。
他為趕著出發,連夜與下官們議事,根本沒怎麼睡。
皋蘭都督拜別完,告退下去,緊跟著一個人走了過來。
「伏大都護。」
伏廷手一停,看著來人。
崔明度立在馬前,正向他搭起兩手,溫文爾雅道:「這次來北地馬場,能結識安北大都護是崔某之幸,特來拜別。」
伏廷上下看他一眼,抱拳,回的是軍禮。
而後腿一動,打馬到了車旁。
崔明度看過去時,就見他坐在高馬上,貼在了馬車旁。
馬車的小窗被連人帶馬的擋住,什麼也看不見。
皋蘭都督沒想到這位崔氏大族裡的貴客也會來送行,攀談一句:「崔世子年年孤身來此,今年難得與大都護一見如故,定是怕他走了自己便會無趣了。」
崔明度轉過眼來,笑了笑:「確實。」
說完又看一眼馬車,退開兩步,讓了道。
車內,棲遲早已聽到外面的聲音。
她沒揭簾,只是聽著。
不想這個崔明度今日竟還會來拜別一番。
難道他還想與伏廷結交不成?
與她有過婚約的人若與她現在的夫君結交了,那未免就有些可笑了。
她懶洋洋地倚靠著,忽而想起皋蘭都督方才的話。
記得當初河洛侯府來退婚,理由便是河洛侯世子看上了旁人,堅持要退的。如今卻又說他是年年孤身來此,難不成是婚後不和?
她在心裡笑一下,卻也只是一想罷了,對他們崔家的事並不關心,反正都已與她無關。
車馬上了路。
直到此時,棲遲才揭了下帘子。
一掀開布簾就看到了男人佩著寬刀的腰身。
是因為伏廷比往常離車要近,她幾乎一伸手就能碰到他腰後的刀。
往上看,貼的近了,窗格已擋住了他的臉。
她也看不見什麼,便放下了帘子。
……
一行離開了皋蘭州。
趕了大半天的路,一直沒有停頓過。
不知多久,日頭都已傾斜。
後方忽而傳出李硯的一聲詢問:「那是誰?」
車馬這才停了。
棲遲揭簾看出去,就見伏廷自眼前打馬出去了。
道旁是大片的荒涼地,他馬騎得很快,一路馳下去,遠遠的拖出一道塵煙。
她一直看著,直到他在荒野那頭勒了馬,發現那裡還有個人坐在馬上。
離得太遠,只能看出那人穿了身黑衣,像個黑點。
李硯打馬挨近說:「姑姑也看見了?方才就是看見那個人才停下了。」
棲遲心說難怪他剛才在問那是誰。
羅小義自前方回過頭來,見他們都看著那頭,解釋道:「嫂嫂放心,是熟人,那是三哥的舊部,就住在前面不遠的牛首鎮上。」
棲遲這才明白,隨即卻又奇怪,看向他:「既是熟人,為何你不一道過去?」
羅小義笑了笑,手扯兩下馬鬃:「都熟了那麼久了,也就犯不著再見了不是。」
他素來是個會做人的,棲遲是知道的。既然如此說了,那便是真不想見了,她也就不問了。
就這幾句話的功夫,伏廷已打馬回來了。
棲遲再往那頭看,那人已經走了。
她放下帘子,撫一下喉嚨,覺得有些口渴。
坐了片刻,卻見車馬未動,她探身下車,才發現大家已原地休整了。
道旁一棵粗壯的禿樹,伏廷倚在那裡,正在拔酒塞。
棲遲喚了新露去取水囊,走過去,目光落在他手裡的酒袋上。
想起了來時的事。
伏廷瞥見身側女人的衣擺才知道她下了車,抬起眼,看到她正盯著自己手裡的酒袋。
「看什麼?」他問。
她眼看過來,沒回答,反而輕輕問了句:「你後來,可有給別人喝過?」
他瞬間就明白了她在說什麼。
來的路上,她喝了一口。
留下一句:這下,別再給別人喝了。
以往他常與左右同飲同食,這一陣子下來,卻的確沒再給別人動過。
今日是有些疲憊,想喝口酒提提神,才又拿了出來。
伏廷手指把玩著酒塞,乾脆將酒袋送到嘴邊,用牙咬住,盯著她。
不答,由著她猜。
棲遲看著他。
男人放鬆兩腿倚著樹,叼著酒袋,卻不喝,就這麼看著她。
她猜他一定是故意的,就是不想回答。
可看到他嘴碰到的地方,想到自己也碰過,還是不自覺地捋了一下耳邊髮絲。
轉而又想,或許他早就給他的那些近衛們喝過了。
雖沒什麼,可想起來還是有幾分難堪。
最後一圈想下來,竟有些後悔問他了。
伏廷看她眼動了幾下,甚至雙頰都有了浮紅,猜她肯定是想歪了,不禁想笑。
甚至都想告訴她算了,一旁新露將水囊送到了。
他這才喝了兩口酒,將酒袋收回懷中。
棲遲捧著水囊喝了一口,頓時皺了眉。
一路下來,水涼得如冰,從口舌到喉間都是冰的。
新露見狀,忙道:「家主還是別喝了。」
棲遲自認沒那麼嬌貴,還是托起來,又小口抿了兩口才交給她,喝完後眉頭還沒松。
伏廷看著她臉色,越看越有些不對,忽而走過來,一手摸到她額。
再看她一眼,才明白她臉上為何會有浮紅。
棲遲額上忽被男人的手貼了一下,看過去,就聽他說:「你病了。」
她怔了怔,伸手也摸一下額。
是稍稍有些燙。
新露頓生自責,趕緊喚秋霜來,要扶她回車裡。
伏廷走到道上,上了馬,喚:「小義,去牛首鎮。」
羅小義正坐在那兒歇著,一愣抬頭:「去哪兒?」
伏廷已握住韁繩,看他一眼:「聾了?」
羅小義閉上嘴,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爬上馬背。
牛首鎮不遠,沒耗多少時間就到了。
車馬停下時,李硯來車邊過問了一下。
棲遲倚在車中,不太想動,只輕聲安撫了他幾句。
帘子打起,新露和秋霜一起進來,將她扶出去。
棲遲腳站到地上,一抬頭就覺得眼前有些熟悉。
一個小小的鎮子,通往鎮外的路下有坡,坡下是結了厚冰的池子,再往鎮子裡面看,看見了挑著帘子的酒廬。
竟然是她之前隨伏廷來過的地方。
之前隨他來了這酒廬,覺得被耍弄了沒進去,後來還在那池子的冰面上站了一遭。
伏廷早已下了馬,正站在酒廬門口,回頭看她:「進來。」
棲遲緩步走過去,他手將帘子又揭高些,讓她進門。
裡面不大,一條黑土砌出來的橫隔,上面搭了塊木板,便是櫃檯。
櫃後幾隻酒瓮,一屋子都是濃郁的酒氣。
伏廷將馬鞭扔在柜上,從牆角端了條橫凳過來,放在她身後。
她看了看,坐下了,問:「來這裡做什麼?」
伏廷說:「你這樣不能趕路。」
他知道北地的氣候,又是在路上,一些小毛病也可能拖出事來。
棲遲端端正正坐在這簡陋的橫木凳子上,看他架勢,猜測著,他似是對這酒廬分外熟悉的模樣。
難道先前不是第一回來?
李硯從外面走了進來,脫口就說:「好香。」
是聞到了這滿廬的酒香。
新露和秋霜跟在他後面進門,一人手裡託了個紙包,說:「羅將軍剛快馬加鞭買來的,說是能退熱。」
伏廷指一下櫃檯後:「去煎了。」
那裡還有扇垂簾的小門。
新露和秋霜畢恭畢敬稱是,進去忙碌了。
李硯見姑姑坐在這廬內吹不著風,又見他姑父在旁站著,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便放下心出去了。
棲遲看著他出去,又看見外面一行人都還在乖乖地等著,輕嘆一聲:「要耽誤趕路了。」
伏廷站得離她近,垂眼就看到她一頭烏髮,說:「誤就誤了。」
她又嘆一聲:「我以往沒這麼嬌弱。」
這是實話,以往走過許多地方,很少會在路上生病。
來了這北地,反倒像是身嬌起來了。
他揚唇:「早告訴過你北地厲害。」
這也因人而異,李硯那小子至今就未病過一場。
他心想她來了這裡也算是遭了些罪了。
忽有一人從外面走入,打斷了他們。
「三哥怎麼過來了?」
棲遲看過去,看見一個穿黑衣的人,身形瘦長,皮膚略黑,一臉的英氣。
卻是個女人。
她看著女人身上的黑衣,越看越覺得熟悉,似乎就是先前遠遠在馬上的那個。
那女人看了她一眼,又問伏廷,臉色已肅然起來:「方才已去見了三哥,為何又過來,莫非是出什麼事了?」
伏廷看一眼棲遲:「她病了。」
他們方才在道上,離的最近的地方就是這牛首鎮,來這裡是最快的。
聽了這話,女人才緩了臉色,她走近一步,向棲遲抱拳:「末將曹玉林,早聽說嫂嫂來了,今日才見到。」
棲遲打量著她,面上如常,心裡卻很訝異。
羅小義只說那是伏廷的舊部,卻沒說是個女人。
再聽她也叫伏廷三哥,越發意外。
可看她舉止的確是軍中出身的模樣,羅小義應當說的不假。
她心裡慢慢回味著,忽而想起什麼,問:「這是你的酒廬?」
曹玉林點頭:「是。」
她朝伏廷看過去。
上次他來時,說的是要見個女人。
她只當是被他耍弄了,不想竟然是真的。
曹玉林聞到了藥香味,看了看棲遲的臉色,說:「我去後面收拾一下,好叫嫂嫂進去歇著。」
說罷走去了櫃後的門裡。
棲遲口中應了,眼睛仍盯著伏廷。
男人漆黑的兩眼看著她,她看見他唇角有了弧度,肯定是與她想到一處了。
她也不好說什麼,是她自己想錯了,總不能怪他。
伏廷剛才是想起了那晚她在酒廬外,自以為被耍後不願進來的樣子。
他唇角抿了抿,忍了笑,說:「以後信我說的了?」
棲遲頓時覺得額上臉上都燙了,也不想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上章說的是要二合一更的,但是不想再晚更了,還是先更一章。
大家可以0點刷新一下,如果沒有第二更就是我還沒寫完,那就明早看,不要熬夜等哈~
反正這兩更都算今天的~
ps:前面的紅包等我更新完送哈,麼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