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在都護府里,誰敢真惹事。
中途一場喧鬧,眼下,自然是又安安分分地都坐下了。
棲遲又回到那假山後站著。
反正她也被發現了,回來倒也不在意再被伏廷看見了,還可以觀望著那頭的動靜。
商戶們人微言輕,在這官府裡面,也不敢高聲說話,坐地一個比一個端正,誰開口都是小心翼翼的——
「官府的買賣自然是不敢亂來的,只是運送往來,成本都很高。」
「是,首領又需要好的牲畜崽子。」
「還是有些難辦的……」
說來說去,還是想加些價。
棲遲覺得他們是知道如今北地正值民生興起之時,都護府重視,掐准了這道,想發些財,在謹慎地試探官府的底線。
仆固京的聲音聽來已有些怒氣了:「皆是狡辭!倘若還是當初,北地未曾遭災,還輪到你們坐在此處與我們議價!」
他是作為胡部表率來的,擔著責任在身,豈能讓步。
牧民是最早經受瘟災的,這幾年才有所回緩,連賦稅都交不上,哪裡出得起什麼高價,若非為了北地民生好轉,他寧可不與這些狡詐商人為伍。
羅小義乾咳一聲,提醒老人家莫要動氣,今時不同往日,既然他三哥決心用私商了,還是要給幾分薄面。
仆固京手撫了兩下花白鬍鬚,忍住了,去看大都護。
伏廷在場中緩緩踱步,忽而問:「名下不止一間鋪子的有誰?」
有近十人立即站了出來。
他掃了一眼,又問:「有五間以上有誰?」
坐下去幾個,剩了六七人。
「十間以上的有誰?」
只剩下了三四人。
「二十間以上的。」
只剩下了一個。
伏廷看過去,中等身形,蓄著短須的一個白面中年人,他認了出來,就是先前被燒了鋪子的那家柜上。
「代你們東家來的?」他記得他們東家不在北地。
柜上的搭手稱是。
「你們東家有多少鋪子?」他問。
柜上的仔細想了想,回:「約莫……百餘家吧。」
羅小義一聲驚呼:「娘的,這麼多!」
柜上的訕訕垂頭:「小的也不能斷定,我家東家是做天下生意的,不拘泥一處,各處有專人分管,小的也不清楚具體有多少。」
羅小義想了起來:「是了是了,你們魚形商號那家,我記得,的確是到處都有買賣。」
伏廷說:「那你報個價。」
柜上的一愣。
羅小義精明得很,知道他三哥意思,當即接話:「正是,你們是這裡最大的商號,由你們報價,別家又能說什麼,他們不服,這買賣獨獨交由你家來做!」
這話一說,在座的各商戶都有些變了臉色,紛紛看向那柜上的。
秋霜忽而小步走了過來,垂首小聲說:「大都護,家主請您過去說兩句話。」
伏廷眼朝假山看了眼,果然看見那若隱若現的身影。
他左右看了一眼,說:「你們繼續。」
秋霜告退,朝柜上的看了一眼。
那柜上的趁機告罪,說要去如廁。
羅小義叫個僕人帶他去,一面與仆固京討論了兩句。
仆固辛雲看著伏廷的背影,他已走出視線,看不見了。
……
那頭,伏廷低頭走去假山後。
這假山是棲遲來後修的,南方式樣,低矮的很,他一進去,幾乎就要碰到頭,只能一直將頭低著,看著身前的女人。
「要說什麼?」
兩邊狹窄,棲遲幾乎要貼著他,低低說:「也沒什麼,只是想說,方才我不該與你在廊上鬥嘴。」
伏廷想了起來,先前她說過一句他有時也夠壞。
「就這個?」
「嗯。」
他想笑,看不見她神情,手一托,抬起她下巴:「你是有心耍弄我不成?」
這個時候把他叫來,就為了說這個。
棲遲不妨他忽而托起自己下巴,倏然對上他臉,心口一撞。
他的臉近在眼前看愈發深刻,深目挺鼻,她心說難怪能叫人家小姑娘念念不忘。
伏廷一下對上她的臉,也頓了一下,下意識看了眼她的唇。
彼此竟有一瞬誰也沒說話。
「如何?」棲遲拖了片刻,穩住了,露出了笑來:「你我夫妻,耍弄一下也不成麼?」
他似好笑,點兩下頭:「成。」
說完頭一低,轉身出去了。
棲遲目送他離去,緩緩靠在假山上,摸摸耳根,想笑。
多少次了,都與他有夫妻之實了,怎麼還如此薄麵皮。
秋霜回來了,悄悄說:「家主,已送到了。」
她點頭,走出假山。
方才在這裡觀望了許久,她計算了一番成本,估出了個價來,叫秋霜設法遞給柜上的。
既然已經送到,便也不用待了。
她做了能做的,剩下的只要交給伏廷就好了。
……
伏廷回到場中,柜上的也匆匆返回了,寫好了價在紙上。
羅小義接過來,遞給他,順帶也看了一眼,脫口道:「可算有個正經談事的了,這個價倒是還能議上一議。」
伏廷將紙遞給仆固京。
老人家看了眼神一亮,甚至都起了身:「就憑此價,尚覺得商人之中仍有重義者,敢問貴家商號,從此以後,永為我仆固部友人。」
柜上的忙起身見禮,亮了手中的一方魚形木牌:「首領盛讚,這便是東家的商號。」
伏廷掃了一眼那魚形商號。
先前他們被突厥盯上,剛燒了半間鋪子,如今又報出如此實誠的價來,未免有些不計損失。
他忽而覺得,這一家似乎太向著他的都護府了。
仆固部卻是高興的,仆固辛雲也露了笑,替她祖父說:「你們東家必定是個仁義之人,此後若到我部中,必定禮待有加。」
仆固京點頭,算是默認了。
柜上的連聲道謝。
遠處,棲遲邊走邊笑。
仆固辛雲的話她已聽見了。
那個仁義的東家,便在眼前,還是搶了她們北地情郎的中原女人。
暮色四合,前院的動靜才終於轉小了,應當是商戶們陸續告退了。
這一通議價,竟然持續了幾個時辰。
棲遲收起剛看完的帳冊,站在窗邊,給燈座里添燈火。
忽而聽見外面羅小義的聲音遠遠傳過來:「今日多虧了那商號,事情辦得太順利了,該慶祝一下才是。」
仆固京說:「那堪稱是北地的義商了。」
仆固辛雲跟著笑道:「祖父可瞧見那其他商戶的臉色了,不甘心可又無可奈何,誰叫人家家大業大他們比不上呀。」
隨即是附和她的幾聲笑。
棲遲聽了,唇邊抿出淡淡的笑。
這世上哪有憑空而降的好事,她身為大都護夫人,可是估完了價,還特地降了一成的,算是給各胡部的讓利了。
只要來年牛羊肥碩,都護府收了稅,一樣是回本,何況,還賺了個口碑。
於百姓民生,也是大大的好事。
這樣的買賣,一本萬利,做的很值。
眼前忽而多出一道人影,她抬頭,才發現伏廷已經回來了,手裡拿著剛解下的佩劍。
她轉頭朝窗外看了眼:「你沒去與他們一同慶祝?」
「沒有。」他交給羅小義了。
棲遲轉頭合窗,忽聽外面仆固辛雲的聲音在問話,隱約聽見了大都護怎麼沒來。
她看一眼伏廷:「又在叫你呢。」
伏廷朝窗外看了一眼,不語,走到她身邊,一把拉上了窗。
棲遲心說先前不是還說聽見了,這回怎麼不說了。
她胳膊與他相抵,輕聲問:「若無聖人賜婚,你會娶她麼?」
他像是聽見了笑話:「什麼?」
棲遲手指撩一下耳邊髮絲,「都說了夫妻間耍個趣也沒什麼。」看著他,似玩笑,似試探地問:「還那么小的姑娘,你可下得去手?」
伏廷是真笑了,被氣笑的。
他就當那是個孩子,若非仆固京帶來,都已忘了世上還有這個人了。
她不在意還說這個,不是耍趣,是要探探他的底了。
他束帶一抽,一扔,一把撈起她腰,低頭在她耳邊說了句話——
我對她下不去手,對你下得去手。
棲遲被他抱了起來。
這感覺熟悉,她瞬間又有些回憶起醉酒後的情形,他似乎也是這麼抱著她的。
但清醒時與醉酒時不同,她心跳又快了。
「門。」她輕輕說。
門還沒關。
伏廷手臂一收,直接抱著她走到門邊,腳帶上了門,順勢就將她抵在門上。
棲遲的衣裳已被他剝開。
外面忽而傳來新露的聲音:「家主不在?」
她心一緊,緊抿住唇,生怕被聽見動靜。
伏廷手上未停。
棲遲頸上忽的貼上他的唇,怔一下,是他又親在了她脖子上。
卻不止,不止脖子。
她張了張唇,又連忙咬住,怕出聲。
他還親到了她身上……
除了她的唇,他該碰的都碰了。
她心跳瘋了,渾身如浸沸水。
他是在故意折磨她,卻叫她頭一次有了方寸大亂的感覺。
仿佛無比漫長的觸碰,直到她身開始輕顫的時候,他似是肯放過她了,才終於抱起她去床上。
整個過程,伏廷如在罰她。
又見她咬了唇,他手指撥開。
棲遲出了聲,聽見他低沉的話:「我是莽夫,你也不必在我跟前端縣主的儀態。」
他要她出聲。
她伸手想抓什麼,最後緊緊抵到他心口。
那漫長的折磨後,每一下都是更磨人的煎熬。
伏廷終於在她臉上見到無措,一手按著她貼在心口的那隻手,咬著牙根,在她耳邊問:這地方你想要?
她茫然地抓了一下,似回了神,又抓了一下,聲碎了:你給麼?
他沉笑一聲。
她現在這神情,讓他覺得,誰套牢誰還不一定。
天已亮了。
棲遲睜開眼,看了眼身旁。
伏廷閉著眼,連睡著時也是剛正的眉眼。
她不禁側過身,盯著他臉看。
平常這時候他早已起身走了,今日卻還在。
不禁又想起昨晚,幾乎忘了是何時結束的。
她幾乎沒了任何思緒。
有一瞬間,甚至一片空白,手不自覺抓在了他身上。
她耳熱起來,悄悄起身,不再想了。
昨晚不曾有人打擾過他們。
甚至新露秋霜都未來請用晚飯。
她猜她們一定是知道房中光景了,披著衣裳坐在鏡前時,臉上也紅了。
早知道說那番話試探他做什麼。
一個小姑娘罷了,只要他無心,本也不值得她在意。
她對著鏡子坐著,忽而掃到床上,伏廷已經起身了。
他套了胡褲,赤著上身,朝她看過來。
棲遲手指勾開妝奩抽屜,裝作在認真選飾物。
他忽而走了過來,俯身,在她抽屜里拿了根釵出來,按在她眼前:「這次我幫你選一根。」
她一怔,自鏡中看他。
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銅鏡昏黃,映著兩人的臉。
他亦從鏡中盯著她。
緊接著又說:「戴了應當能比人家小姑娘強。」
棲遲眉一蹙,才知他是有心的。
他嘴一動,似笑了下,起身去穿軍服。
作者有話要說: 大都護表示,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了。
棲遲:……
第二更來了,小修了一下,到這個點了~
狗命要緊,滾去睡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