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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一章

2024-08-19 01:21:35 作者: 天如玉
  午後的斜陽拖在窗外,房間裡晃著小小的人影,時不時冒出一個單字的音調。

  棲遲坐在房中,轉頭看過去。

  占兒身上已經穿得很厚,裹得圓滾滾的,劃著名小腿,張著小手,搖搖晃晃地朝她走了過來。

  快到跟前時,她張開雙臂,將他接住了。

  秋霜在一旁護著,擠出笑來說:「家主你看,小郎君這麼快就會走路了。」

  棲遲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秋霜今日特地將占兒抱到她跟前來,本意還是想叫她好受些,卻不見她開口,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只能默默垂了頭,退出門去了。

  等她走了,曹玉林自門口現了身,看著房中的母子二人,有一會兒才說:「三哥正趕往洛陽,目前順利,請嫂嫂放心。」

  棲遲朝門口看了過去,外面的消息她仍能時不時地收到,只不過被守得嚴密,無法出門。

  「他讓你就這麼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曹玉林一板一眼地回:「是,嫂嫂見諒。三哥吩咐過,如有不利,就讓我護送嫂嫂退走。以嫂嫂的身家,他日就算身在境外他國也照舊可以過得很好,如此他才可以全無後顧之憂地去博這一回。」

  棲遲手上扶穩占兒,反反覆覆地將那句全無後顧之憂在心裡過了兩遍,唇邊輕動,想笑,卻又笑不出來:「確實,以我的身家,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過得很好,只是那時候已成什麼境況,誰也不知道了。」

  曹玉林一直觀察著她的臉色,儘管不忍,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就算如此,我也無法讓嫂嫂出府。」

  棲遲盯著她,不想放棄:「阿嬋……」

  「對不住嫂嫂,」曹玉林直接單膝跪下,垂首抱拳,生生打斷了她的話:「軍令如山,哪怕嫂嫂拿出縣主之尊來威壓,我也只能冒犯。」

  棲遲霍然站了起來,就連身旁扶著椅子站著的占兒都仰著小臉朝她看了過來,嘴裡支吾出一個字音來。

  然而曹玉林只是跪著,不為所動。

  她手指緊緊捏起,盯著曹玉林的模樣,許久,臉色忽又緩和了。

  是覺得沒有必要,這是伏廷的命令,曹玉林身為軍人,只會遵從,何苦為難她。

  「好,那我就不出府。」

  曹玉林聞言立即抬起頭,黝黑的臉上沒多少表情,心裡卻很意外,似在確定她這話里的真假。

  棲遲說:「我可以不出府,甚至他日真出事了,我也可以帶著占兒走,但現在還沒到那步,我總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

  如果只是為了他們自己,她的確情願他不去冒那個險。要阻止一個小人,卻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他明明是個英雄卻要背上反叛的罪名,甚至是擔上付出性命的風險。若是那樣,她真的情願什麼都不要。

  但這是為了北地,為了家國,他說出實情的那刻,她便再也無法阻攔。

  既然不得不為,她也不能只在這裡等著一個結果。她早說過,沒有回頭路的路,也會隨他一起走。

  曹玉林有些明白她意思了,從地上站了起來:「嫂嫂只要不出府,想做什麼,我一定照辦。」

  「那你替我傳個信給他。」

  「嫂嫂要傳什麼?」


  棲遲將占兒抱著攬在懷裡,在桌邊坐下,一隻手拿了筆,就著紙寫了幾行字,遞給她:「他看了就會明白,不知是否有用,但或許可以一試。」

  曹玉林走過來,接在手中看了一眼,便知道意思了:「嫂嫂是在幫三哥,他自然明白。」

  棲遲沉默地坐著。

  這種時候,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距離洛陽城外百里,伏廷的人馬刻意在此駐紮。

  一路上所有人做尋常百姓打扮,藏匿兵器,分批行進,直到此處聚集後才停。

  而後便暗中留意著單于都護府兵馬的動靜。

  東都洛陽是一道關卡,不會輕易能過,過後便是長安,否則單于都護府也不會止步於此。

  天剛泛白,伏廷只帶了幾人,一路疾馳,入了洛陽城。

  街心剛剛被灑掃過一通,街上店鋪也大多剛開。

  快馬一行馳至一間茶舍外,伏廷下了馬,目光掃過門內懸著的魚形商號木牌,逕自走了進去。

  踩階而上,到了樓上獨間的茶室里,早已有人等在那裡。

  那人一身水藍錦緞繡雲紋的圓領袍,就在窗前站著,轉過身來,一身清貴,臉上神情卻有些微的侷促:「伏大都護此時出現在洛陽,似是不該。」

  是崔明度。

  伏廷來時特地換下了身上軍服,同樣著了漢式的圓領袍,青衫寬大,拿著馬鞭在衣擺上拍去路上灰塵,衣擺隨手掖去腰後,朝他看過去:「似是?那便是該了。」

  崔明度搭手向他施禮:「恕在下失言,應當直說不該。」

  伏廷與他隔了一兩步的距離,比他高出一些,看他時眼帘微垂:「河洛侯不必拐彎抹角,你覺得我不該來,難道是認為邕王值得被立?」

  崔明度搭著的手垂下去,過了一會兒才道:「邕王雖品行不足,但畢竟是聖人的親侄子,且已有後,在如今急需皇儲穩定民心的情形下,若真被立也情有可原。」

  「一個能與突厥勾結的人,又何止是品行不足。」

  崔明度一愣,出乎意料地看他一眼,眉心間皺起,似是思索了一番,再開口時,又是文雅的溫文之態:「若真如此,聖人自有決斷,身為下臣,唯有遵從,不敢多言。」

  伏廷沉聲說:「若河洛侯真這麼想,當初又何必在這裡與我夫人多言。」

  忽來這一句,崔明度頓時臉色微變,眼神原先有一絲難堪,看向伏廷,卻見他臉色如常,並不是追究的模樣,便明白他是話裡有話,臉上神情數度變幻:「大都護的意思是,我存有私心?」

  「那得問河洛侯自己,你當初實言相告是出於愧疚,又是否還有其他緣由。」

  崔明度反問:「還有何緣由?」

  伏廷手中馬鞭一轉,沒有看他:「聖人行事至今,河洛侯看在眼裡,或許想過有一日同樣的手段也會輪到崔氏自己。」

  崔明度身形一僵,眼神頓住。

  伏廷話里的意思很明了,他當初那一番話幫了棲遲,是否也表明他當時已與聖人有了離心之意。

  一個大家世族子弟,不可能行事全然不顧家族,他絕不可能在說出那番話之前沒有過仔細的考量。


  許久無聲。

  崔明度並沒有反駁,只是那張臉上反而顯露了明顯的文弱,以及一絲絲的猶豫和踟躕。

  伏廷看了他一眼:「邕王的事我言盡於此,倘若我對你的那番話說錯了,那就當你我今日不曾見過,今後各安天命。但倘若河洛侯並不全然隨聖人擺布,那不妨想一想這樣的人如何能登上大位,他真登上了大位,於國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崔明度第一次聽他對自己說這麼多話,但聽意思,大概也是唯一的一次了。

  他自己明白,若非事出有因,大概這位安北大都護根本不會站到他面前來。

  「伏大都護要說的,我已明白了。」

  崔明度眼神看向獨間外,伏廷帶來的幾個人都在外等著,一截衣角若隱若現地出現在門口,少年的身姿抽穗一般拔高,在他眼裡只能看到一張沉靜的側臉。

  他知道,伏廷是要扶立光王世子了。

  讓邕王繼位,確實沒有什麼好處,崔明度心知肚明,實際上他早已暗中思考過多回。

  只不過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刻的到來。

  沉思許久,直到窗外日頭已高,他才又搭手向伏廷見了一禮,口氣溫淡地道:「真想不到,我會有與大都護合作的一日。」

  伏廷一臉剛毅沉定,似早已料到。

  ……

  談話結束時,已日上三竿。

  近衛入門,在伏廷耳邊低語了幾句,匯報了眼下狀況。

  伏廷馬鞭一收,朝崔明度點了個頭。

  該說的都已說了,接下來才是開始。

  轉身要走之際,崔明度忽而意有所指地說了句:「大都護怎麼沒想過,我當日與縣主說那些,或許還存著其他私心。」

  伏廷腳步停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說:「那與我無關,該說的我早已說過,河洛侯應當還沒忘記。」

  說完直接出了門。

  崔明度看著他身影消失,想了起來,他的確早就放過話。

  棲遲永遠是他伏廷的女人,誰也別想動。

  他獨自站著,微微笑了笑,似是自嘲,他有何資格說這種話,還能仰仗著這股東風保全了崔氏門楣就已是莫大的好事了。

  如今身為河洛侯,這不就是他該做的嗎?

  ……

  樓下,伏廷上馬離去。

  疾馳出城時,他的手在腰間摸了一下,摸到一張字條。

  那是曹玉林派人送來的,棲遲給他的。

  若非這張字條,他大概不會走這一趟。

  而若得到一個崔氏這樣的世家大族支持,距離成功便多了一份勝算。

  他手指緊搓一下,拿出來,死死抿住唇,心裡有些難言滋味,即便被他關著,她也依舊做不到置身事外。

  曹玉林從瀚海府的鋪中出來,快馬趕回都護府。

  重兵把守的府門沒有絲毫鬆懈,她一路直接去了主屋。

  棲遲在房中安安靜靜坐著,她見了多少有些歉疚,上前說:「嫂嫂久等了。」

  棲遲問:「做好了?」

  曹玉林稱是,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方帕子,展開後放在她面前。

  裡面包裹的是她的魚形玉佩。

  以往她從不假以人手,只是如今,才不得不靠她出面。

  棲遲讓她拿著去找柜上的解九,讓他按照東家的吩咐,指使都中的鋪子動作。

  曹玉林雖然事情辦好了,臉色卻並不見輕鬆:「聽那個解九說,嫂嫂如此安排,恐會引起買賣混亂,對嫂嫂是有極大損失的。」

  棲遲將玉佩收好,「如今都中越混亂,對他才越有利。」

  一旦洛陽打通,直面長安便是遲早的。

  頓了頓,她又淡淡說:「若真輸了,一切都輸了,這些損失又算得了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回來了,晚了晚了,紅包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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