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叔叔,好久不見。」
梁宴辛抬眸盯著窗邊的人,眉梢難以察覺地輕輕一抬。
陽光勾勒出發梢弧度與身體曲線,她沖他若無其事地笑著,唇頰泛著淺淺的粉橘色。
淺綠的連衣裙與頸間鵝黃的絲巾襯得她膚色雪白。
對視片刻,她眼睫動了動,不動聲色地別開眼。
「叔叔?」溫躍一愣,失笑,「眠眠,宴辛的年紀也沒大到讓你喊叔叔的地步吧?」
溫書瑜恍然地「啊」了一聲,「以前哥讓我這麼叫來著。」
說著她沉吟回憶,接著抬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記錯的話,他比大哥還年長好幾歲呀,現在不就三十一了嗎?這個年紀的話,叫『叔叔』比較像稱呼長輩吧?」
梁宴辛眉眼間的神情有了點微妙的變化,溫書瑜臉上笑容不變,慢慢移開自己和他交錯的目光,假裝察覺不到他一直定定地看著自己。
溫治爾單手支著下頜,看熱鬧不嫌事大,「小姑娘嘛,怎麼喊都不過分。」
話音剛落,對面男人不冷不熱地瞥過來,他滿臉無辜地舉起手,「這主意可不是我出的,你沒聽見她說是溫朗逸讓她這麼叫的?」
溫躍原本噎了噎,然而一看女兒那副無辜茫然的模樣,不自覺就有點遲疑了。
不過梁宴辛這個年紀被稱呼為叔叔似乎還是不太合適,他正要縱容著打個圓場,就聽見溫治爾插科打諢的那一句。
他臉一垮,沒好氣地瞪了溫治爾一眼。
「爸,」溫書瑜抬手別好鬢髮,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不是叫我過來一起吃飯的嗎?」
「放心,剛才已經吩咐過讓他們備菜了。」
話說完了,對面的男人依舊氣定神閒地坐著,看上去沒有半點起身的打算。
溫書瑜抬手整理頸間絲巾的動作一頓。怎麼回事?難道眼下不該是他們一家人準備一起吃飯,然後他就識趣起身告辭嗎?
她正垂著眼怔愣時,餘光忽然察覺到男人的身形動了動。
這是要走了?她下意識抬眼看過去。
對方修長白皙的手指搭上玻璃杯的杯壁後輕輕收攏,杯中酒液輕輕晃動。
溫書瑜一時有些恍惚,腦海中浮現出某個夏日正午的畫面,只是記憶略有些久遠,畫面像夢境似的被鍍上一層暖色的光暈。
他慢條斯理地往後靠,她的目光無意識地追隨著那隻手,直到酒杯靠近男人冷硬的下頜後貼近唇邊。
杯底上抬,喉結滑動。
忽然,他抬眸直直盯住她。
溫書瑜下意識就要飛快移開眼,但是腦子裡某根弦驀地繃住,硬生生暫停了她這一反應。
她穩住目光,在四目相對中平靜地移開視線——就好像她只是無意中看了他一眼,也完全沒有被抓包的尷尬。
直到察覺對方終於將目光移開,她克制收緊的呼吸才無意識地鬆緩下來。
五年過去,時間在他臉上留下的無非是更明晰硬朗的輪廓,更大的不同來源於他的眼神與氣場。
她設想過很多次,原本以為即便再見也能從容應付,畢竟她已經長大了,不會因為年紀小而沒底氣。
可是顯然她忽略了,男人的閱歷也同樣在增長,變得愈發不顯山不露水,比從前更加難測。
在他面前,她就像又變成了當初那個十六歲的少女。或許這就是她腦子一熱用「梁叔叔」回擊,並賭氣似地繼續裝傻的原因。
溫書瑜並不喜歡這種讓她沒辦法如同預想的那樣平靜從容的情緒。
安靜中,侍者忽然輕輕叩了三下門,得到同意後推門進來:「菜品已備好,是否需要現在用餐?」
溫治爾掀起眼,抬手示意。
「好的,溫先生。」侍者恭敬地俯了俯.身,然後快步走了過來,要引他們到另一邊落座。
溫書瑜一言不發地跟著站起身,神色自若地撩了撩頭髮。
不就是一頓飯嘛。
幾人在一張四方形餐桌前坐下,溫書瑜的座位依舊和那人面對面。
一時間她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坐在離他直線距離更近的旁邊輕鬆,還是跟他面對面、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眼皮子底下來的好。
但很快,某個念頭像一記悶棍一樣敲醒了她。
——他根本不會像她擔心的那樣注意自己。
溫書瑜心裡自嘲地笑了笑。明明已經有過教訓,但她卻差點犯了一樣的錯誤。
既然現在自己已經放下了,那就真正拿出「放下」的樣子來,讓對方知道自己現在長大了,已經不再介意從前不成熟時期做出的不成熟行為。
想明白這一點,她心裡莫名輕鬆了。
用餐前半段,三人一直在談論生意上的事,她一個人低頭默默地吃,雖然沒刻意去聽,但有些信息就這麼自然而然地鑽進了耳朵里。
男人分析商場利弊的口吻乾脆利落又不以為意,動輒數億的生意在他口中只像玩弄數字,帶著睥睨的冷血感。
「說起雜誌,」話題與氛圍頓時變了,溫躍笑望著小女兒,「眠眠對這方面似乎還挺有興趣,在英國讀書的時候經常和朋友一起搗鼓,前不久剛回國時還去拍了個雜誌封面玩玩。」
溫書瑜喝水的動作一頓。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嗓音淡淡的,「哦?」
「不過有點可惜,」溫書瑜脫口道,話出口後她放下玻璃杯,抬眼時眼底注滿盈盈笑意,「有一家很喜歡的雜誌社差點選用我,被拒絕後我才知道那家雜誌社是梁氏旗下的。」
秦栩告訴了她兩家公司的情況,當得知梁氏旗下的「暗格」同期銷售數據慘敗後,她不可否認自己有點快意。
即便清楚做這項小小決策的不可能是他,但她卻忍不住「遷怒」。
男人唇角動了動,似乎笑了,又似乎沒有,「還有這麼回事。」
溫書瑜一愣。他不知道?
不過……暗格的確只是一家非常年輕的雜誌社,在梁氏旗下一眾強勢企業中不值一提。不然發行的雜誌受眾不會只不貪心地鎖定年輕女性,也不會選用近乎素人的平面模特。
他是梁氏的總裁,這點小事不知道或許才是正常的。
溫書瑜抿了抿唇,正要開口說話,卻被人搶了先。
「宴辛哥,你手底下的人眼光不行啊。」溫治爾開玩笑道。
「二哥,別人選的是有粉絲基礎的模特,你別這麼偏袒我,」溫書瑜毫不吝嗇地給了自家二哥一個真情實意的笑臉,下一秒話鋒一轉,「不過嘛,聽說選用我的那本雜誌這次是同類型雜誌中銷量第一,是第二名的兩倍,還算沒給你丟臉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第二名是誰、或者是不是暗格已經不重要了,畢竟這對於暗格來說只有輸得慘和輸得更慘的區別。
溫躍和溫治爾本該聽出這層意思,但說這話的人是溫書瑜,他們就昏了頭腦錯了重點。
「第一?眠眠,怎麼沒聽你提起?」溫躍驚訝。
「也不是什麼大事,要不是今天你們提起我還想不起來呢。」
「宴辛哥,」溫治爾目光一轉落到一邊,哼笑,「你不行啊,輸得這麼慘。」
溫書瑜壓著唇角,「歉意且真誠」地說:「梁叔叔,抱歉啊,我沒別的意思……」
話音剛落,溫治爾又因為這個稱呼而低低悶笑起來。
梁宴辛手肘撐著一側扶手,手指支著臉側,聞言眼眸微眯。
面前無辜望著他的人眼底與唇角都還殘存著笑意,那雙眼狡黠得像貓兒似的,和身邊家人說話的時候,身後仿佛還有條尾巴在得意地晃。
他看著她,淡淡開口:「生意上的事,哪有百分百的把握。」
男人目光平靜得發沉,落在身上莫名有如實質,溫書瑜被他這麼盯著,唇角的笑弧有點搖搖欲墜。
這點心虛似乎很快被他捕捉,因為他目光倏然一松,接著臉上浮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來。
溫書瑜腦子一空,趕緊垂眼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正餐之後侍者端上來甜點,是一份淋著奶蓋醬的咸口舒芙蕾、一份溢著酒香的薩芭雍和一杯點綴得格外精緻的草莓奶昔。
「吃吧。」溫治爾抬了抬下頜,「我們對甜食都不感興趣,都是給你點的。」
「……我一個人吃?」溫書瑜睜大眼,乾巴巴地笑了笑。
那份薩芭雍就不說了,舒芙蕾的體積一點也不小。這才剛吃過飯,她的食量哪有那麼大?溫治爾這是把她當豬了嗎?
「上回你不是都吃光了?我還記得你不喜歡搭配咖啡紅茶,只喜歡粉色的奶昔,還和原來小時候一樣——」
溫書瑜臉色頓時一僵,幾次眨眼示意溫治爾停下,對方卻毫無所覺,最後她忍無可忍,桌下的左腳飛快抬起來,朝左前方輕輕踢了踢。
溫治爾話尾一頓,收了聲。
溫書瑜不動聲色地把腳收回來,腳尖順勢抬起上勾時無意中蹭到了一截西褲褲腿,由下至上的輕輕一下。
她沒多想,也沒留意坐在對面的男人神情有瞬間微妙的變化。
梁宴辛斂去異樣,垂眸視線淡淡往桌下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