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的女人

2024-08-19 03:06:06 作者: 荔霧
  梁宴辛微微往後一靠,垂眸淡淡瞥一眼桌下。

  女人小腿筆直纖細,腳踝小而形狀秀氣,像花莖上一個精緻的枝節。

  她腳尖微微翹著,然後慢慢把腳收了回去,只留下他褲腿上還隱隱殘存著的觸感。

  「二哥,」溫書瑜皮笑肉不笑,「這次我已經吃了晚餐了。」

  而且為什麼非要提她還和小時候一樣喜歡粉色奶昔這回事!明明她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她這麼說,溫治爾頓時明白過來,他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全沒了平時風流倜儻、在異性中遊刃有餘的樣子,訕訕笑了笑,「我這不是關心則亂嘛。」

  還以為能邀個功,結果卻忽略小姑娘現在長大了,得留面子。

  最終溫書瑜沒動那份蓬鬆重疊的奶蓋舒芙蕾,而是伸手拿起銀叉,默默去吃縈繞著酒香的薩芭雍。

  因微微垂眸而變得有限的視野中,她能看到對面男人搭在桌上的手。

  忽然,他手稍稍抬起,食指指尖放鬆向下垂著,漫不經心地輕輕點了點桌面。

  溫書瑜抬眼,那人正在聽她父親說話。他微微側著臉,輪廓格外深刻明晰。

  她舔了舔唇上的糖霜,別開視線,儘量心無旁騖地專注在面前的甜點上。

  慢慢的,她就沒那麼尷尬和不自在了。

  溫書瑜對於這種狀態還算滿意——自己像預想的那樣表現坦然,而他對待她的態度也像今天才第一次見。

  過去那些事就像從沒有過一樣。

  她希望這種「偶遇」只有這一次就夠了,以後最好再也別見面。

  吃完了甜點,談完了生意,幾人紛紛起身準備下樓。

  然而就在溫書瑜起身往旁邊走了兩步後,目光卻突然定在男人筆挺的西褲褲腿上。

  筆挺、猶帶著熨燙摺痕的布料本該整潔且一絲不苟,此刻卻帶著一道醒目的灰色印記。

  一看就是被誰踢到了……她表情頓時變得有點僵硬。

  該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聯想到吃飯時的座位,還有他那個仿佛無心的小動作……

  「二哥,」趁溫躍和梁宴辛說話的功夫,她湊到溫治爾身邊,壓低嗓音試探道,「剛才,我沒踢疼你吧?」

  溫治爾輕笑,「就你那點力氣?放心吧,遭殃的只有我的鞋而已。」

  聞言溫書瑜低頭看了看,的確,他鞋尖上蒙了點灰塵,然而褲腿卻乾乾淨淨。

  但她記得自己把腿收回來的時候是擦到了誰的褲腿的。

  「真相」顯而易見。溫書瑜忍不住悄悄側過臉,懊惱地蹙了蹙眉。

  ……他不會覺得她是故意的吧?

  幾人走過鋪著柔軟地毯的走廊,從電梯下到一樓。

  溫書瑜挽著溫治爾的手臂走在後面,前面是和她父親一起並肩談論生意細節的梁宴辛。

  她不得不承認,對方是她見過的、穿西裝最好看也最特別的男人。過去一身西裝革履也遮擋不住他那種散漫的痞氣,而現在……

  顯然更成熟禁.欲,那些難測的變化都被收束掩藏在筆挺考究的衣物之下。


  忽然,他拿著手機走到一旁,看樣子是接電話去了。

  「治爾。」溫躍喊道,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溫治爾抬腳上前,溫書瑜順勢鬆開挽著他的手。

  大概只過了一兩分鐘,在一旁接電話的男人就放下了手,朝這邊不疾不徐地走過來。

  她沒來得及仔細考慮,行動就快過思緒一步,在他腳步放緩時上前幾步。

  「……梁叔叔。」

  梁宴辛腳步一頓,停在原地,側身掀起眼。

  身側的女人仰著臉,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剛才吃飯的時候好像不小心踢到你了,」她低頭往他褲腳看了看,再抬起頭時歉意且客氣地微微一笑,「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支付衣物的清洗費或者直接賠償。」

  「不小心?」他挑眉,慢慢重複這三個字。

  溫書瑜背在身後的手動了動,笑容不變,「難道你覺得我會故意做這種沒禮貌的事情嗎,梁叔叔?」

  梁叔叔。

  梁宴辛扯了扯唇角,回想起剛才。那種輕盈又曖.昧的觸感若有似無地滑過他的褲腿,轉瞬即逝。

  他垂眸,目光無聲掠過她的臉和眼睛。

  因為靠得很近,所以她身上彌散著的那股花果甜香就這麼慢慢溢了過來,呼應著她穿戴在身上的色彩。

  嬌俏甜美,同時也明艷。

  男人深邃的眉眼和漠然盯著她的棕色眼珠壓迫感十足,溫書瑜被他以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盯著,後背莫名緊了緊。

  他這麼看著自己幹什麼……

  「不用了。」梁宴辛收回目光淡淡道。

  溫書瑜看著他轉身往外走,經過溫躍與溫治爾時停下說了幾句話,接著率先離開了大廳。

  透過玻璃門,她能看見黑色轎車在門口停下,侍者恭敬上前為他開車門。男人面無表情地坐進后座,然後車很快駛離。

  溫書瑜脊背與肩線鬆懈下來,耳邊這才後知後覺地聽見了胸腔里略急促的心跳。

  她還有點回不過神。

  幾年後的重逢發生得這麼毫無防備又自然而然,結束得也這麼輕飄飄的。

  她總覺得梁宴辛變了很多,雖然五年過去,他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變得愈發沉穩且喜怒不形於色很正常,但這種改變似乎又不僅僅是和閱歷有關。

  以前他雖然漫不經心,但眼底也不時浮現痞氣的戲謔,有調笑的興致。

  而現在?

  好像更加冷漠,且對一切事物都不關心在意,只有討論起生意時多說幾句,十足冷血商人的模樣。

  不過……

  溫書瑜收回目光。五年了,她對他而言就是個陌生人,大名鼎鼎的梁家太子爺面對陌生人不一直就是這副模樣嗎?

  「眠眠?」溫治爾喊道,「走吧,回家。」

  她驀地回神,下意識揚起笑臉應聲:「好。」

  到家後溫書瑜上樓回到臥室,關上門後按照習慣卸妝、洗澡換衣服。一個多小時後走出浴室,她看了幾眼手機,最後沒忍住拿了起來。


  溫書瑜打給了宋葭檸。

  「眠眠?怎麼啦?」

  「你在忙嗎?」她聽見電話那頭有點喧鬧。

  「沒有,社團活動剛剛結束,我現在正準備回公寓呢。」宋葭檸笑道,「怎麼啦,是想我了,還是有事要說?」

  「大概……兩個都有?」

  宋葭檸笑出聲,「行了,我還不了解你嗎?快點坦白。」

  「好吧好吧,瞞不過你。」溫書瑜在梳妝檯前坐下,抬手撥弄瓶瓶罐罐。她停頓片刻,輕咳了一聲,「我碰見他了。」

  「他?誰?」宋葭檸一時沒轉過彎,下一秒噎住了似地反問,「梁宴辛?!」

  「……是他。」

  「可是你不是都好幾年沒在莛城見過他了?」

  溫書瑜一五一十地說了晚上的事。

  宋葭檸沉默了好一會,最後乾笑,「眠眠——」

  「你這么小心翼翼的幹什麼?」溫書瑜沒好氣地打斷,「我就是覺得太突然了,所以跟你說說而已。」

  「我還以為你又陷入回憶不可自拔了呢。」電話那頭明顯鬆了口氣。

  「怎麼可能,都這麼久了,我頂多覺得有點不自在,畢竟這種事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尷尬吧?」

  「那就好,免得你哭鼻子了又得要我安慰。」

  「宋葭檸!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還提!」

  「好啦,不逗你了,」宋葭檸笑夠了才換上正兒八經的語氣,「不過,眠眠,我想問問你,你這次見到他到底是什麼心情?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了嗎?」

  溫書瑜抬眼,和鏡子裡的自己四目相對,轉瞬又別開眼,「你想說什麼?」

  「反正你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萬一……呢?」

  「沒什麼萬一。」她否定。

  從前就是因為保留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才會丟臉栽跟頭,她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而且以梁宴辛現在的年紀,即便沒結婚,也總不可能沒有女朋友吧?

  乍一想到這個可能,溫書瑜心裡突然覺得怪怪的。

  「即便他也喜歡你?」

  「你覺得可能嗎?」溫書瑜撇了撇嘴,又補充道,「即便他有那種意思我也不會動搖的,你放心好了。」

  「是是是,你最堅定啦。」

  遠在英國的宋葭檸轉頭看了看頭頂的艷陽,無奈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放心?她才不放心呢。

  ……

  第二天上午,溫書瑜接到了一通陌生電話,接起來後對方自報家門說是梁氏旗下「暗格」雜誌社的負責人,然後開門見山地闡明了意圖:邀請她拍攝暗格下一期的雜誌封面。

  一開始溫書瑜拒絕了,但對方卻很堅持,再三勸說希望她再考慮考慮。

  沒辦法,她只能暫且答應說考慮之後再回話。

  暗格這麼做的原因她能大致猜到,無非是為了經濟效益。可是為什麼這麼巧,昨天她才當著梁宴辛提起這件事,今天暗格就打來了電話?

  當然,她還是更傾向於自己自作多情了。


  拒絕暗格的「彌補」與示好,少部分是出於她自己微妙的心理,更多是因為之前選用她的WM雜誌社是秦栩的公司。

  從暗格落選後,秦栩讓她拍那期封面不可否認有他們相熟的原因在內,所以她不和秦栩打招呼直接轉頭再跑去暗格,好像也太不夠意思了。

  「眠眠,是誰的電話?」在一邊悠哉游哉看著報紙、順便旁聽了這通電話的溫躍隨口問。

  溫書瑜喝了口草莓奶昔,複述了內容。

  「那不是昨晚提到的宴辛的那家公司?你不是還說落選可惜來著,怎麼今天不順勢答應下來?」

  可惜?她昨天那麼說可不是真的覺得可惜好吧。

  「我這不是還在考慮嘛。」她含糊回道,然後站起身往樓上跑,「不說啦,我約好和秦栩見面,得上樓換衣服了。」

  「秦栩?」溫躍擰緊眉,沒好氣地冷哼一聲,「怎麼又是秦家那小子。」

  *

  溫書瑜被司機送到她和秦栩約好的那家峴安路的咖啡廳。

  車停穩,司機撐著遮陽傘替她拉開后座車門,她提著精緻秀氣的手袋下車往咖啡廳里走。

  夏日的暑氣與熱浪終結於靜謐、流淌著鋼琴曲的室內。

  她沿著樓梯走上二樓,抬眼看向常坐的位置時發現秦栩已經到了。

  四目相對,對方熟稔地笑著朝她招了招手。

  溫書瑜笑著走過去。

  兩年前,繼那次夏令營後兩人在英國街頭再次偶然碰面。

  起初溫書瑜還因為過去那場不了了之的告白而覺得尷尬,但隨著兩人日漸熟悉,秦栩某天以一種輕鬆玩笑的口吻提起了那件事,說青春期荷爾蒙作祟,總容易做出衝動不理智的事情來。

  溫書瑜由這句話聯想到自己,頓時就理解了。

  話說開之後,從前那個小插曲帶來的顧慮不復存在,兩個人和同樣在英國念書的幾個人常常待在一起,關係變得越來越好。

  後來比她高兩個年級的秦栩先一步大學畢業回國,因為愛好攝影,所以接手了秦家名下的雜誌社「WM」,偶爾會屈尊降貴去做攝影師,就像她上次拍攝封面時一樣。

  「你很早就到了嗎?」溫書瑜在秦栩對面坐下,端起面前的冰檸檬水喝了一口。

  秦栩笑了笑,「沒有很早,大概十分鐘前。」

  「那就好,不然每次都讓你等那麼久,我也太有罪惡感啦。」

  笑盈盈地說完,溫書瑜側身將包放在一邊,這個動作使她正對著落地窗,一抬眸就能從二樓俯瞰景色,將底下的情景盡收眼底。

  所以她習慣性地無意識抬眼往下看。

  就是這一眼,讓她視線驀地定格。

  咖啡廳斜對面是購物中心,由於消費高昂,所以人流量相較於其他購物場所要少一些。

  一輛黑色轎車正停在購物中心門口附近,距離她所在的咖啡廳直線距離很近,所以溫書瑜能清晰地看到並認出那個從后座下車的高大男人。

  他穿著襯衣西褲,單手插著褲帶站在打開的后座車門邊,另一隻手懶洋洋地搭在車門上,半垂著眼的神態像是正低眸睨著車裡。

  車裡坐著的,是誰?溫書瑜格外好奇,忍不住抿了抿唇。

  下一秒,男人忽然微微躬身,然後抬起搭在車門上的手朝后座裡頭伸去,一看就是準備扶著裡面的人下車。

  英俊、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做出這樣的動作,仿佛一種無聲的縱容。

  忽然,一條纖細白皙的手臂從后座伸了出來,極其自然地把一隻白色手提包往男人手上一扔,接著就要鑽出車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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