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讓他來試試啊。」
女人聲音輕柔,夾雜著一點不以為意的驕縱。
甲板上都是低低的談笑聲,然而這句話卻徑直鑽入他耳中。
梁宴辛正低頭整理著袖扣,聞言眼珠動了動,抬眸望過去。
雪白脊背小半光.裸,肩胛骨與脊柱溝陰影分明,漂亮得晃眼。
溫書瑜一隻手托著臉,說完之後卻沒人回應,她奇怪地一掀眼打量,勾勒過的眼尾上翹著。
坐在對面的喻楚神色僵硬,飛快地朝她眨了眨眼。
溫書瑜一怔,心裡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她不自覺微微坐直身子,托著臉的手也放下了,一句「怎麼了」還沒問出口,身後忽然傳來殷勤的「梁少」二字。
梁少……在莛城被這麼恭敬諂媚地稱呼為「梁少」的,還會有誰?
「嗯。」並不陌生的嗓音低緩磁性,一個字應得懶散倨傲。
溫書瑜脊背微僵,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回頭,可男人已經抬腳從她身側經過,順帶在聽旁人說話時淡淡垂眸瞥了她一眼。
像不耐煩聽對方說話因此移開目光不經意四處打量,可她卻總覺得他眸光帶著些說不清的意味……
溫書瑜呼吸一頓,尷尬地攥緊手指。
她剛才也是頭腦一熱隨口一說,怎么正好就被當事人聽見了,這也太倒霉了吧。
等人走遠,喻楚才如獲大赦地鬆了口氣,「天,今天運氣怎麼這麼背,剛好我們一說話人就出現了。」
「是啊,」其他人苦著臉附和,「書瑜,你剛才說的那麼快,都不給我們攔住你的機會。」
「你們這麼後怕幹什麼,說那句話的人是我吧?」溫書瑜握住酒杯,輕咳一聲神色如常地抬眸,「不過也沒什麼,本來就是玩笑話,難不成一個大男人還當真嗎。」
「你兩個哥哥跟他關係好當然不怕啦。」
「不過我記得,書瑜你不是和梁少一起跳過一支舞嗎?」
「真的?什麼時候?」
「幾年前溫叔叔的生日宴呀!書瑜,就是你出國之前的那次。」
「哦,那次啊,」溫書瑜恍然似地點頭,「我記得。」
她眼底與唇角的笑意淡了淡。
怎麼可能不記得。
「還沒聽說過梁少在宴會上和誰跳過舞,」喻楚感慨,「早知道我也在還是小孩兒的時候去試試看能不能行。」
其他同伴笑嘻嘻接話:「那恐怕你得先有兩個那麼厲害的哥哥才行得通。」
溫書瑜心裡有點煩悶。
即便同伴們說這些只是無心,但卻精準地一次次戳在她過去的痛處上——不管是那些不好的記憶,還是因為被提醒因為有兩個哥哥,他才對自己好、讓自己能夠自作多情。
神色如常地又聊了幾句,她就找了藉口站起身走向船艙,半路卻被又結束了一支舞的宋葭檸攔下。
「眠眠!」
手臂忽然被拉住,溫書瑜一愣,轉身笑問:「葭檸?你不跳舞了?」
「有點累了,休息一會。」宋葭檸含糊答完,湊近了話鋒一轉,壓低嗓音道,「剛才我看見了,梁宴辛也來了?」
溫書瑜抿唇「嗯」了一聲。
「我還看見他從你剛才的位置旁邊經過,」宋葭檸略一回憶,「感覺和以前有點不一樣。」
說著她笑起來,意有所指地道:「誒,眠眠,我記得你說你現在喜歡穩重內斂的男人來著……」
剩下半句話沒說話,卻更顯得意味深長。
「是呀,所以,」溫書瑜皮笑肉不笑,伸出手指戳了戳宋葭檸的腰,「你想表達什麼?」
好馬不吃回頭草,何況她還栽過大跟頭。
溫書瑜恨不得能用自己的言行舉止,百分百表達出「我非常後悔過去喜歡你並做了蠢事,以及現在也完全放下了」的意思。
雖然當初就看輕她感情的男人可能並不在意這些,但她必須要表現出這種意思,不然總覺得落於下風,顯得被動和沒長進。
宋葭檸怕癢,被這麼一戳立刻笑著求饒:「我就是隨口一提,不說了不說了!」
兩人招來侍應生讓他倒兩杯酒,最後侍者取來了兩支香檳,「溫小姐,宋小姐,這是溫少吩咐的,他說喝香檳不容易醉,但也最好不要喝太多。」
不容易醉……
宋葭檸輕咳一聲,面色如常地朝托盤伸出手。
……
施晴站在甲板角落,隔著游泳池與甲板上交錯的身影,遠遠地看著兩道靠著圍欄談笑的身影。
那笑容還和五年前一樣,刺眼得厲害。
這裡的人誰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溫書瑜卻因為家族是箇中翹楚,所以理所當然在方方面面壓她一頭。
而她自己,即便得知了對方的弱點與小把柄,也因為威脅而不能聲張。
施晴厭惡地別開臉,視野中卻忽然出現一道身影,她雙目一亮,眼底漸漸浮現出痴慕。
梁家太子爺……
如果能得到他的青睞就好了。一想到溫書瑜可能會有的反應,她心裡就一陣快意。
想起父母的吩咐,她猶豫片刻,鼓起勇氣抬腳往那邊走。
大家都因為畏懼和害怕難堪而不敢輕易接近梁宴辛,可萬一她能做成功的那一個呢?
身高腿長的男人身邊不缺諂媚面孔,好不容易等到沒人在周圍,施晴忙加快步子靠近。
男人垂著眼,指間把玩著煙盒,漠然得像根本沒注意到身邊有人,連眼尾餘光都懶得施捨。
「梁少。」她按捺著悸動與緊張,盡力自若地一撩鬢髮,露出紅色禮服半包裹著的肩頭與豐滿線條。
男人雖然沒回應,可是也沒拒絕或離開,施晴壯著膽子又靠近一步,「梁少,上回應酬時我和父親一起去,然而卻沒和您說幾句話,一直覺得很可惜,還好今天——」
驀地,男人輕輕一聲嗤笑,她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上回?」面前的男人手腕一動,漫不經心把煙盒往桌上一扔,掀起眼漠然道,「你誰?」
施晴愣住了,還沒反應過來,男人就已經徑直從她面前毫不留情地走開。
周圍有人關注著這邊的動靜,見狀幸災樂禍地竊笑起來。她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那些竊笑和目光更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
恥辱與難堪讓她臉色漲紅微微扭曲,最後變成嫉恨成倍轉嫁在另外的人身上。
施晴嫉憤當頭,轉身看向不遠處背對著自己的年輕女人,對方一個人端著香檳杯走在甲板上,身側泳池的波光投映在她後背。
對方出現時總是光鮮且眾星捧月,不像她現在,被拒絕被嘲笑,屈辱到了低如塵埃的境地。
……
「溫小姐,」侍者走近,「溫二少讓您去裡面二樓坐一坐。」
溫書瑜點頭,「好,如果葭檸她跳完這支舞問起,你記得跟她說一聲。」
「溫小姐放心,我明白。」
叮囑完之後,溫書瑜轉身打算往船艙的方向走,然而轉身時一個沒留神就和身後的人迎面撞上。
對方立刻一聲驚呼,端著紅酒杯的手僵在半空。溫書瑜反應飛快地側身避開,避免酒液潑灑一身的慘劇。
然而還沒來得及站穩,混亂中斜後方忽然有什麼撞了她一下,溫書瑜重心頓失,身子一歪就朝著一旁的泳池倒去——
原本波光粼粼、賞心悅目的清澈池水,一瞬間讓她睜大眼,心涼了個徹底。
眼看著就要栽倒進去,溫書瑜緊張地下意識閉上眼。
下一秒,腰間驀地一緊。
下墜的慣性被男人結實有力的手臂強行終止,鋪滿視野的水波急速後退。
溫書瑜上半身被對方力道帶著翻轉,背朝泳池的那一刻她本能地伸出一隻手抓握,另一隻手抵住對方鋪陳著結.實肌肉的胸.膛。
因為慣性,她撲進了對方懷裡。原本拿在手裡被遺忘了的香檳杯不知道什麼時候傾斜了杯口,裡面的液體灑了個徹底,杯子則摔在了地上。
溫書瑜肩膀與鎖骨冰涼一片。
與此同時,侍者手裡的托盤被碰翻,幾個杯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周圍人此起彼伏地驚叫出聲。
男人攬著她轉身,避開了飛濺的碎片。
而溫書瑜則茫然地睜著眼,雙目因驚魂未定而微微失焦。
心跳飛快,她微張著唇呼吸有些急促,等緊接著看清抱住自己的人後,立刻整個人一懵。
……梁宴辛?!
他垂眸看著她,神色毫無波動,淺棕色的眼瞳里浮動著泳池倒映的光暈。
明明看著讓人覺得冷,但目光又因為池水波光顯得曖.昧不清。
波光同時勾勒著近距離下他那張輪廓深刻的臉。他們靠得很近,近到視野中只容納得下彼此的臉,上身大半也緊緊相貼。
從五年前到現在,這是最最親密的一次舉止。
溫書瑜一瞬間有點恍惚,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又下意識因為緊.貼著對方的身.軀而臉熱。
某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像是發芽穿透土層的小小綠植,發軟地往上輕輕一碰。
他手腕忽然動了動,正好硌在她後腰布料鏤空處的腕錶在肌.膚上刮過,又冷又有點疼。
冰涼的堅硬觸感,像極了他現在的樣子。
溫書瑜一下清醒了。
懊惱的同時意識到自己正抓著對方的領帶,她立刻收了力道鬆開五指。可剛一鬆手卻發現對方暗色的西裝外套上濕漉漉的一片。
顯然,香檳也灑在了他的身上。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有點懊惱。
暗色領帶繞著女人纖細的手臂,最後從她指間滑落。梁宴辛目光動了動,視線淡淡掠過女人的手與領帶。
他想到的是那天在機場,她臂上指間纏著的那根墨綠領帶,看上去將縛未縛,惹人蠢蠢欲動。
他又一垂眸,瞥向她肩膀。
上面布著濕淋淋的水痕,此刻正蜿蜒向下,最終匯入凹陷的鎖骨線條內,折射著四周光亮,瑩瑩的一小灘。
「梁……先生,」溫書瑜到底沒在眾目睽睽下喊出那個稱呼,她咬著牙,手落在男人胸口肩膀也不是,收回也不是,進退兩難,「你可以放開我了。」
說完,她微微抬起下頜,不願在氣勢上落於下風。
男人輕輕挑眉,目光從她臉上逡巡一圈,姿態漫不經心到讓她覺得挑釁。
溫書瑜有點惱,身形也越發僵硬,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別的什麼,她心跳莫名有點快。
靠得太近了,男人那條手臂的力氣也不容掙脫與反抗。
很快,他放開了她,鬆手時唇角極為細微地動了動,弧度小到她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
他後退一步。
侍者迅速上前遞來紙巾,溫書瑜目光還遲疑地定在梁宴辛身上,分心將紙巾接過。
她張了張嘴,想說的話還沒說出口,呆怔的人群中忽然衝出來一道身影。
是宋葭檸。
她徑直快步走到施晴面前,抬手端起旁邊托盤裡的紅酒,劈頭蓋臉地潑了過去。
紅酒潑灑而出澆了施晴一臉,接著顏色濃重的液體又淅淅瀝瀝往下流淌,流到她的胸口和禮服上。
她尖叫一聲,雙手胡亂揮舞著,一副驚嚇又難受卻不敢用手直接去擦臉的模樣,周圍人頓時四散躲避開。
「宋葭檸!你幹什麼!」終於,施晴勉強睜開眼,面色因為憤怒而漲紅扭曲。
「幹什麼?」宋葭檸冷冷笑一聲,「你那隻髒手做了什麼,以為趁亂就不會有人看見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溫書瑜已經明白了過來——剛才倒向泳池之前,她是清清楚楚感覺到有人推了自己一把的。
再一看施晴臉上的表情,剛才的事顯然有鬼。
她心裡驀地竄起怒火。
施晴立刻反駁:「我做了什麼?你把話說清楚!」
「怎麼,剛才伸手想把書瑜推下水,現在又不敢承認了?」宋葭檸語調更冷了。
「推書瑜下水?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施晴滿臉難以置信,「就算真的有點碰撞,那也是人多混亂,不小心的。」
雖然表面還勉強鎮定,其實她心裡越來越慌,越來越後悔。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咬死不承認,她如果說自己是不小心的,溫書瑜難道還能逼她承認是故意嗎?
都怪她剛才頭腦一熱失去了理智,想也沒想就伸了手。梁宴辛會突然出現也是她完全沒想到的,他會不會看見了什麼?
可是她剛才找的角度還算隱蔽,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溫書瑜微抬下頜,眉眼間掠過嘲諷,「不小心?要不要一起看看監控錄像?甲板上這麼多監控,你要是真的什麼也沒做,總能澄清自己。」
說話時,她拿著侍者遞來的紙巾,不緊不慢地擦拭著身上的酒漬。
話音剛落,周圍頓時安靜,氣氛格外緊繃僵滯。
施晴腦子一懵,手心頓時出了一層冷汗——她怎麼把監控給忘記了?!今晚賓客非富即貴,為了保證安全,船上的監控設備只會多不會少。
她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圍觀的人群中漸漸響起議論。
「我好像看見施晴主動靠上去,然後手臂動了動。」忽然,有人開口,「不過,再細緻的動作就沒看清了。」
「好像?憑一句好像就可以說出來誤導人污衊我嗎?」施晴氣急,「我靠近之後的動作都是為了拿侍者托盤裡的酒,誰知道她會忽然倒過來?」
說著,她轉頭重新看向溫書瑜。
「書瑜,大家都認識,一個誤會何必鬧得這麼難看。而且現在你不是沒事嗎?你這麼做,不就像審查犯人一樣對待我了嗎?」
溫書瑜微微一笑,「我還沒說什麼,你倒自己先認為是『犯人』,對號入座了。」
「你!」施晴下不來台,目光不自覺頭向一旁的高大身影,「梁少……」
男人自始至終沒有開口,垂著眸旁若無人地撥弄著打火機,面色冷淡到近乎不耐。
聽見施晴喊這一聲,他漠然地掀起眼,淺棕色的眼珠嵌在深邃的眼窩裡,背著光看人時顯得目光沉沉,令人不寒而慄。
後半截話,施晴瑟縮地咽回了肚子裡。
「讓我處理,只會更難堪。」他指向不明,挑眉輕輕低嗤。
施晴臉色「唰」地慘白,「梁、梁少……」
眾人徹底噤聲。
梁宴辛往一旁瞥一眼,兩名侍者立刻上前,微微俯身頷了頷首,可說的話卻遠沒有動作來的客氣。
「施小姐,請跟我們去監控室休息。」
周圍有人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去監控室休息?這話到底有多不給施晴面子,所有人都聽得出來。
施晴臉色青紅交替,人卻像木頭一樣釘在甲板上。
溫書瑜有點意外於梁宴辛的態度。他現在這樣,那之前被他從車裡扶下來的人就不可能是施晴了。
「不願意去嗎?」她眨了眨眼,看向施晴,「還是說你就想在這裡處理?」
「施小姐?」侍者緊跟著催促了一聲。
施晴咬緊牙,下意識抬眼往平時交好的那幾個朋友看去,然而幾人不是視若無睹地迅速別開眼,就是勉強朝她露出一抹敷衍的笑。
她一個人站在甲板上,孤立無援,頭髮臉上沾著紅酒,卻沒有一個人遞來哪怕一張紙巾。
「這是怎麼了?」忽然,船艙方向傳來走動的動靜與問話聲。
眾人回頭,發現是秦父從船艙的方向走了過來,身側跟著幾道身影。
溫書瑜和溫朗逸視線對上,下一秒就見自家大哥擰眉,「怎麼回事?」
施晴見這幾人過來,徹底慌了。溫家人有多寶貝溫書瑜她是清楚的……
再鬧下去,根本無法收場。
「秦總的晚宴,還是不要因為這種小事鬧得不愉快了。」強自鎮定地說完,施晴勉強笑著轉身迅速朝船艙走去,渾身充斥著落荒而逃的意味。
侍者緊跟在她身後。
秦父看一眼施晴離開的方向,雖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可大致也能知道是把溫家千金給招惹了。
他心裡暗罵,表面上卻只能先對溫朗逸客氣賠笑,然後不悅地問一旁的侍者:「到底怎麼回事?」
侍者立刻一五一十交代了情況,溫朗逸和溫治爾兩個人也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越聽臉色越難看。
周圍的賓客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猜測如果不是因為遊輪沒靠岸,施晴恐怕會被立刻請離。
幾米外,宋葭檸走回溫書瑜身邊,不情願地問:「你就這麼放過她了?」
「當然不了,」溫書瑜揚了揚下巴,像翹著尾羽的得勝鳥兒,「我還要告狀去。」
還沒來得及朝溫朗逸和溫治爾那邊走,秦栩倒一臉擔憂地先走了過來,「書瑜,你沒傷著哪裡吧?」
「沒有,就是身上弄髒了點。」
「船上有備用的衣服,是全新的,你可以用來先將就一下。」
溫書瑜雖然心裡不太願意,但也清楚現在沒別的辦法,只好點頭,「好。」
離開之前,秦栩不經意似地看向一邊的男人。
對方淡淡抬眸。
四目相對,秦栩目光並不熱切,甚至說得上有些刻意的冷淡。他靜靜看一眼梁宴辛,不論是神色,還是朝溫書瑜伸出手的動作,都透露出一點排斥與戒備。
梁宴辛眯了眯眼。
「小栩,」身後秦父忽然道,「帶宴辛和書瑜去整理一下污漬吧。」
秦栩皺了皺眉,目光下落到男人衣襟上。
「似乎不太起眼,」他笑了笑,說,「梁少大概也穿不慣備用衣物,看來不用去更衣室了,我找人送您去盥洗室?」
梁宴辛臉上散漫淡漠的神色不變,聞言眼珠動了動,目光變得難測起來。
忽然,他極短地笑一聲,「這是秦家的待客之道?」
對視間,氣氛莫名變得微妙。
秦栩臉色一僵,片刻後笑著開口:「抱歉,是我想的太理所當然了。」
他之所以後悔剛才自己一時衝動那麼說,只是因為怕溫書瑜聽見以後會多想。
畢竟五年之前……
想到那場未竟的、被梁宴辛打斷的告白,他就很難沒有敵意。
起初他並不知道坐在車裡的那人是梁宴辛,溫書瑜說是她哥他也沒懷疑,可後來知道對方真實身份後,他也不是沒有猜測過那時溫書瑜到底為什麼要撒謊。
以及,那時他們為什麼會認識。
更何況剛才救了書瑜的是梁宴辛而不是自己,想到這裡秦栩有點後悔,他應該堅持跟在溫書瑜身邊的。
「書瑜,走吧。」他平復心情後開口道。
「……噢。」溫書瑜回頭看了看宋葭檸,然後遲疑地跟了上去,經過兩個哥哥的時候報備道,「我去處理一下污跡,一會再回來找你們。」
溫朗逸壓下怒氣,笑了笑,「去吧。」
宋葭檸愣愣站在原地看著幾人走遠,面前視野驟然開闊,猝不及防地就和某個高大的男人四目相對。
她脊背一僵,接著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再慢吞吞走遠了。
……
「梁少,溫小姐,這邊請。」侍者臉上的笑堆出了一萬分的小心。
溫書瑜點了點頭,繼續跟在侍者身後。
在她斜後方,緊跟著一聲又一聲腳步聲,男人鞋底踩在地毯上發出摻雜著沙沙聲的悶響。
明明他一直落後在同樣的距離,可給她的感覺卻總像是在步步逼近。
溫書瑜蹙眉,片刻後又鬆開眉頭,一邊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一邊腹誹秦栩離開得太不是時候了。
很快,侍者把他們帶到了更衣室。
左右兩側兩扇門,門側分別標識著「男女」,溫書瑜抬腳就走到右側那扇門前,正要進去,忽然轉過身。
她看著身後的男人,盈盈一笑,「剛才的事,謝謝梁叔叔了。」
說完她乾脆利落地進了更衣室,反手關上了門。
侍者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梁宴辛一眼,結果被對方冷冷的一瞥給看得背後發毛。
「梁少,」他迅速調整表情,心驚膽戰地笑了笑,「這邊請。」
關上門的溫書瑜得意地彎了彎唇,轉身走到落地衣架前。正要抬手取下一件看的過眼的,手上動作卻忽然一頓。
她看中的這件背部布料擋得嚴實,只有後腰那一段鏤空。
溫書瑜一下就想到了剛才泳池邊的場景。
男人那塊冰冷的手錶帶來的觸感揮之不去,她下意識摸了摸後腰,不知道是不是蹭紅了,指尖碰上去有一點疼。
她撇了撇嘴,放棄了原本選好的那件晚禮服,轉而去選另外的。
抬眸接著挑選時,剛才的畫面又接連浮現在腦海中。
男人的眼、鼻樑與薄唇,還有緊緊扣住她的那條手臂……
停停停!溫書瑜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他梁宴辛不就是長得好看,怎麼能因為這麼點原因就昏了頭呢!
想到這,她從衣架上取下一套蒙著防塵袋的禮服,快步走進換衣間。
用濕潤的紙巾擦拭乾淨酒漬後,溫書瑜拉上落地簾,褪去身上原本的裙子掛在一邊。
正要伸手去拿乾淨的裙子,視野驀地一黑。
溫書瑜一愣,茫然地轉了轉身子,又舉起手在自己眼前揮了揮。
伸手不見五指,她一瞬間都分辨不出是燈忽然滅了還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好像隱隱約約是能看見一點的……停電了?
更衣室的隔音非常好,因此她根本聽不見一點外面的動靜。寂靜加上徹底的黑暗,溫書瑜一瞬間緊張起來,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任何一點微末的動靜都被無限放大。
她正準備出聲問問有沒有人在外面,突然想到自己還沒換好衣服,於是匆忙抬起手摸索。
指尖碰到一點光滑布料,她趕緊又往前一步,卻忘了腳邊還擺著剛脫下來的高跟鞋。
腳下猝不及防一絆,溫書瑜重心頓失,正盡力想站穩,混亂中卻又踩到一隻鞋。
她身子一歪跌在地上,下意識低低驚叫一聲。
不過還好大半空間的地面上都鋪著厚實的地毯,不至於摔得太疼。
她正準備撐著手臂站起身,敲門聲驀地在一片安靜中響起。來人叩了三下,能感覺出敲門的人加重了點力道。
溫書瑜嚇了一跳,「誰?」
片刻後,男人磁性低緩的嗓音隔著門板溢入黑暗,「是我。」
溫書瑜莫名更慌了,若無其事地回應:「是……停電了嗎?」
「電力系統出了問題,」他沒多說,只是淡淡道,「換好衣服,我帶你出去。」
「……知道了。」她趕緊伸手摸索著把裙子取下來,結果卻碰倒了一邊的落地燈。
燈座倒在大理石地面上,撞出一陣叮鈴咣啷的響聲,聲音大且刺耳。
溫書瑜條件反射一把捂住耳朵,苦著臉滿臉的懊惱。
「怎麼了?」門外的人又敲了兩下門,有點詫異。
「沒什麼,不小心碰倒了點東西。」她竭力讓聲音聽上去波瀾不驚、格外從容,「我馬上就好。」
說完手上動作飛快,摸索著把裙子穿上。
越著急的時候就越容易出錯,她先是弄錯了正反,接著又半天拉不上拉鏈。
「怎麼電力還不恢復啊……」她心裡嘀咕。
……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著急啊?
想到這,溫書瑜動作一頓,低頭穿好高跟鞋,又理了理裙擺和鬢角,然後才小心摸索著牆壁挪到門口。
遲疑片刻,她打開門鎖,按下門把手將門往裡拉開,入目同樣是一片黑暗。
不過門外……沒人?
怎麼回事?
溫書瑜張了張嘴,然而在沒有別人的情況下,「梁叔叔」三個字好像變得難以啟齒了。
她有點惱了,那人這是走了嗎?如果走了剛才為什麼還說要帶她出去?逗自己玩嗎?
她抬腳打算走出去再找一找,沒想到高跟鞋鞋尖勾出兩塊地毯拼接的邊緣,整個人驀地就往前撲。
不是吧!今天為什麼這麼倒霉!
這個念頭剛一閃而過,她就穩穩噹噹撲進了一個人的懷裡。
對方懷抱結實有力,身上是她熟悉的味道——溫朗逸常用的淡香水。
「哥!」溫書瑜頓時露出笑臉,高高興興地抱住對方,然後抱怨道,「你怎麼才來啊,剛才嚇死我了——」
話音未落,燈光驟然亮起。
溫書瑜被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閉上眼,本能地把臉埋到自家大哥的手臂上。
等了幾秒,她眨了眨眼緩過勁兒來,卻突然覺得哪兒不對。
說不上來哪裡奇怪……
她驀地抬起頭,下一秒震驚地睜圓了眼。
伸手穩穩托住她的男人,正低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唇角的弧度隱隱透露出一點熟悉的、難馴的痞氣。
就像正好整以暇,等著看她的笑話。
「第二次了,又認錯了人。」他挑眉,用散漫的語調,慢條斯理又添上惡劣的三個字,「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