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閆明搞定新人的套路其實很簡單，說白了,就是已經被用爛的話術：
首先,確定「我們所有人其實是同一陣線的，我們都是被『意志』強迫的工具人,我們都一樣是為了活命在苦苦掙扎的同命人」這個基調,給處於強烈不安中、急需心理支撐的新人建立同仇敵愾心理,進而產生「同伴」意識——原理和兩個不太熟的人湊一塊兒講第三人的壞話能快速拉近雙方關係是一回事。新𝟼𝟿書吧→
再來，用比較空泛、比較缺乏真實感的社會責任感和大義來微妙地修飾『意志』、強調完成任務的正義性——一定程度上脫離實際、離普通人的生活有一定距離感的理由、藉口,其實更能取信於人,騙子、傳銷頭子、野心家、黑心老闆都特別擅長這套,男女間說情話動不動山盟海誓也是一個意思。
最後嘛,就是擺出看似讓新人有選擇權的兩個選擇，讓新人決定跟不跟他們走——到這一步，閆明都沒有提及在任務世界拖延越久、被鬼物殺死的風險便越大這個最重要、最不能忽略的問題，顯然，要是到了這步四個新人不夠有眼色主動上船的話,他就會把這個信息作為最後底牌翻出來……
護罩消失的瞬間，三名老手腦中同時響起冷冰冰的機械音。
「事件：《鬼敲門》」
「牆體中滲出的腐血,向來自煉獄的惡客發出邀請。」
「警告：不可直視魔鬼真容。」
聽完任務提示,閆明的臉色當即有點變：「我靠……信息量好像有點大啊？魔鬼真容是什麼玩意兒？」
「不可直視——這個警告的意思是,看到就會死？」陸染風臉色也變了，詢問地看向楊珊。
「《缸中之鬼》這個任務的時候也有過『不可直視』的警告，那個『猩紅之眼』……確實是很危險的玩意兒。」楊珊皺眉道。
「大哥，你們在說什麼？」涉谷系潮男沉不住氣地問道。
「『意志』發布的任務提示。」閆明隨口道,「新人活過第一場任務就能接收到了。」
涉谷系潮男欲言又止，他的同伴、穿著亮皮夾克的小伙子沒忍住：「無限恐怖新人都有腕錶呢，這個『意志』還真小氣。」
「先不說這些了。」閆明看了下周圍，道，「這個任務顯然是個大型場景，估計要逗留幾天，先找地方安頓下來吧。」
他們身處的這處公園廣場，和大部分城市市區內的開放公園沒有太大區別，能看到不少趁周末出來遊玩的市民，以帶小孩、遛狗的中老年為主；靠馬路邊的人行道上還能看見不少賣氣球、擺地攤賣廉價玩具、一元沖洗手機照片的攤點。
離他們現身處不遠的地方有個練舞的老年舞團，更遠一些、一片被護欄圍著的平台上聚集了群玩滑板的少年人，平台出去，則是大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顯然，這是座鄰近水庫的市民公園，一行人朝馬路方向走、繞過一片作用類似於影壁的觀景區後，便看到了假山上掛著的鐵牌：邵陽市楓華湖公園。
「邵陽？湖南邵陽？」釣魚男一愣，「這裡是湖南？」（注1）
「誒？！」外賣女驚訝地道，「不對啊，我就是湖南人，邵陽沒有這麼大的水庫啊。」
「咦……也是，我記得紹水河橫貫邵陽市區，並不缺水，沒有必要修人工湖。」釣魚男困惑地轉頭看後方、公園平台外那廣袤的湖面。
他只是普通白領，不是什麼水利專家，但因為愛好釣魚的關係對水利方面多少有點了解，這麼大的人工湖，在水資源充沛的地區確實不太正常。
楊珊眼神一變，猛然側頭看向閆明。
閆明的眼神兒也有些閃爍，但並沒表露出來，只是平靜地道：「走吧。」
楓華湖公園對面、隔著條馬路就有家賓館，原本打算先在賓館安頓下來的閆明，意識到這座城市可以有問題後轉換了方向，帶著一群人進了賓館旁邊的KTV。
賓館入住是要用身份證登記的，KTV不用。
「意志」沒有為他們準備好融入場景任務的身份，給任務者提供的身份保護倒還在……三個「武裝特警」、一個釣魚愛好者、一個外賣員外加兩個時尚潮男，這麼古怪的組合，一路上硬是沒有引起過半點關注。
也就在任務者們進入KTV半封閉包間裡討論這個任務下一步該怎麼做時，能看到楓華湖湖景的一棟高級公寓中，某層樓的住戶忽然聽到敲門聲。
「誰呀？」
癱在客廳里沙發上玩手遊的住戶懶洋洋地支起嗓子叫。
有個沙啞的、一聽就很蒼老的聲音回道：「物業。」
「來了。」住戶一臉不情願地起身，嘴裡嘀咕著「怎麼不打個電話非要來敲門」，慢吞吞地走向大門。
門，開了。
走廊里的感應燈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亮，讓站在門口的老人看起來有些陰森。
「什麼事——嗯？」
住戶感覺到有些不對，公寓樓的物業他不說全部認識吧，在這裡住了好幾年，算是混了個臉熟，見著了基本認得出來——年紀最大的保安也就五十多歲的樣子，沒有哪個是像這老人一樣老的。
更可疑的是這個老人沒有穿物業制服，而是一身髒兮兮的便服，看起來……就像是在比較偏僻的街區蹲活兒乾的農民工，跟這個高檔公寓樓的氣質尤其格格不入。
「你是物業？」住戶的語氣變得有些不客氣了。
他並沒有感覺到危險，因為對方是個乾瘦的、說是七十歲都有人信的小老頭，頭頂才剛夠著他的胸口。
老頭抬起頭來看著住戶，露出了那種貧困底層面對光鮮亮麗中層收入者時習慣性的謙卑討好笑容。
不等住戶提高音調質問老頭是從哪裡混進的公寓樓、是不是想詐騙時，他那張~健康紅潤的臉上，眼睛，鼻孔，嘴，耳朵，開始拼命往外湧出鮮血……
老頭仍然一臉謙卑討好的笑，畏畏縮縮地看著住戶。
住戶也仍然趾高氣揚地盯著老頭，只是眼睛裡的神采漸漸淡了下去。
從他頭部七孔中流出來的血，染紅了他身上穿著的白色純棉T恤，藍色睡褲，浸透了他腳下格子紋路的進門地毯。
直挺挺地站著的住戶，只十幾秒的功夫便變成了血人。
老頭謙卑地笑著，看著住戶，直到對方徹底斷氣，才低下頭去，轉過身，走進消防通道，進入樓梯。
走廊里的感應燈，始終沒有亮。
老人似乎行動不快，上樓的速度很慢，一層樓爬了將近兩分鐘。
上了一層樓，他在連接樓梯和走廊的消防通道口站了會兒，沒有進入這一層的走廊，而是繼續往上爬。
十來分鐘後，老人爬到了八樓。
這次，他進入了走廊內。
801……802……
803室前，老人停下腳步，抬起髒兮兮的、枯瘦的手，開始敲門。
「誰呀？」
門內傳出個婦女的聲音。
「物業。」老人回答。
「來了。」
踏踏踏的腳步聲中，一位繫著圍腰布的主婦打開了門：「什麼事——誒？」
老人確實不像這種高檔公寓樓的物業，開門的主婦露出了疑惑神色。
老人抬起頭，沖主婦一笑。
「你……」主婦受到驚嚇，想將門關上。
但……已經來不及了，她那豐滿圓潤的臉上，七孔皆洶湧地湧出鮮血……
老人笑著看著她斷氣，轉身離開。
走廊里的感應燈，依然沒有亮。
約半小時後，住在306室的業主提著剛買的菜從電梯裡出來，一邊從褲兜里掏鑰匙，一邊往自家大門走。
走廊里的感應燈在業主踏出電梯的瞬間亮了起來。
正對306室的304室大門敞開，一身紅衣的304住戶仿佛正要出門。
306室業主視線餘光掃過這名鄰居，並沒有打招呼的意思，自顧自用鑰匙開門。
轉動鑰匙時，306室的業主才反應過來哪裡不對，猛然回頭。
「啊啊啊啊——！！」
金色年華KTV，也就是楓華湖公園對面的那家KTV，包間中，楊珊、閆明、陸染風三人的臉色正極其嚴肅。
並排坐在沙發上的四名新人察覺到氣氛不對，一個個的都挺老實。
「湘南省邵陽市……」楊珊放下進門時在櫃檯隨手拿的KTV連鎖店加盟GG單，輕吐口氣，「咱們華夏國可沒有這個省。」
「國家名字也對不上，我們國家全稱是『華夏人民共和國』，而這裡的國家全稱是『華夏合眾國』。」閆明凝重地道。
「所以說……平行世界真的存在？」陸染風一臉的匪夷所思，「看上去和現實里的城市幾乎一模一樣，但其實不是同一個世界？真的假的啊——這種事情有可能嗎？！」
閆明起身走到包間內的點歌器前，把按明星選歌的界面按了出來：「很明顯……這裡面的明星，你們誰認識？」
對著點歌器屏幕上那幾排陌生的俊男靚女大頭照，眾人神色各異地搖頭。
「這個……大哥，做任務的地方不是我們所處的世界，這種事情很罕見嗎？」涉谷系潮男弱弱地舉手問，「那會不會說，我們幾個新手任務難度和其他人的新手任務不一樣啊？」
閆明搖頭：「倒也不是很罕見，我之前進過的一個任務場景，那個小鎮就有很大可能不是我們華夏國的小鎮。難度方面，也不會和其他人的新手任務有太大區別。」
幾名新人這才鬆了口氣……
進包間後，閆明更加仔細地對他們講解了新人場的通關要求：沒有任何過關門檻，只要能活著撐到老手們搞定任務就能順利過關。
看上去似乎沒啥問題，但仔細一想吧……新人們可別提多細思極恐：存活本身就是通關條件，這特嘛是得多兇殘？
跟遊戲裡的新手關卡簡直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見四人鬆了口氣，閆明又道：「不過新手場對新人沒要求，不表示新人就能高枕無憂。我那場任務里，兩個新人就損失了一個。」刻意停頓了下，等四名新人驚嚇值累計到一定程度才慢悠悠地補充道，「原本我和另外兩個老手是把兩名新人安排藏在安全地方的，但是其中一個認為我們老手不帶他們是想吃獨食、不讓他們沾好處，偷偷跟了過來……結果他被那場任務里的鬼拖進了下水道。」
涉谷系潮男給閆明這樸實無華卻又驚悚滿分的描述嚇到，連忙道：「哥你放心，我們幾個肯定不會去做那種逗比事的！」
「是啊是啊！」外賣女小臉刷白地跟著表忠心，「我嚇都嚇死了，絕對不敢作死。」
……不時把新人們的緊張神經調整在適當緊繃又不至於繃太緊的閆明，這才轉臉過來繼續跟楊珊和陸染風這倆小夥伴談正事……
「先不管這裡到底是不是現實世界，我們的主要目的終究是著落在任務上。」閆明首先道，「任務名稱是《鬼敲門》，提示中有『牆體滲出腐血』，我感覺，這個任務的事件場地應該是人群比較密集的居住區，你們怎麼看？」
「我也是這個看法。」陸染風點頭道，「不過這個範圍還是太寬泛了點。從公園出來時我注意看了下公交站旁邊的地圖，紅楓湖另一頭有個湖景小區，我們能隔著湖面看到的那一片建築就是這個小區的房子，這是其一。紅楓湖對面，咱們現在進來的這個金色年華KTV後面也是一個小區，這是其二。」
「除此外，我還注意到這附近樓房以商品住宅樓居多，公交站旁邊的公告欄上貼的湖景住宅、公寓樓招租GG粗略一數都有好幾十張，要是想從『居住區』這個方向去調查事件地點，難度會超出我們的想像。」
閆明、楊珊兩個聽得頻頻點頭……陸染風不愧是警察家庭子女，他們還在考慮往哪個方向調查呢，她連調查難度都考慮到了。
「鑑於任務場景中拖得越久風險越大，我的建議是，我們不妨想辦法取得本地警方信任，利用本地警方的渠道來調查這次事件。」陸染風繼續道，「『牆體滲出腐血』這個提示，跟『鬼敲門』放在一塊兒的話確實會讓人下意識往住宅方面聯想，同時，也可以往與住宅建築有關的陳年積案方面推演。」
「如果是牆體藏屍之類的事件，那麼『向來自煉獄的惡客發出邀請』這後半句就說不通，所以我認為，應該是這座人工湖周邊、與紅楓湖有某種關聯繫的某座住宅用建築，在工程期曾經發生過公開或不公開的、比較嚴重的惡性~事件，因某種契機而變成了這次任務的事發地。」
楊珊先是慣性點頭，隨即發覺不對，驚詫地道：「誒？工程期發生過惡性~事件的建築，還能繼續當住宅建築用？」
陸染風不由一笑：「珊珊，不要小看『湖景』這兩個字對商品住宅樓的附加值加成，同樣的一棟住宅用建築，位於其它地區和位於湖景區，區別大了去了。假設說涉事建築是一棟能用『湖景』打宣傳的高層商品住宅樓，只要不是那種驚動全國的大事，開發商也好、地方政府也好，都很難容忍因此而將大樓廢棄。」
「沒錯。」閆明接話道，「別說是估價以億算的高層商品樓房了，咱們黔省某市前幾年落成的廉租房，曾有個工人因工資拖欠問題在樓道里上吊，把其他工人嚇得夠嗆，後來那片廉租房照樣交付使用。『剛需』面前，所謂的忌諱不值一提。」
楊珊沉默了下，幽幽道：「好吧……比起沒地方住，忌諱確實沒什麼大不了」。
當然，「意志」把他們這幫任務者送到這兒的現在，這個『大不了』，就很大得了了。
「跟警方合作方面，你有什麼想法？」閆明看向陸染風，他現在是完全承認這個美女隊友了，「這個世界不是我們的華夏國，我們沒有特調局支持，甚至連符合本地法律的身份都沒有，我感覺這會是個門檻。」
「在沒搞清楚這個世界的警方……不，搞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風氣前，我們當然不能貿然接近警方。」陸染風道，「現在的話，我們需要先取得『合法』的身份證明。」
她說得太委婉，以至於楊珊這個學生妹完全沒有聽懂……
不過閆明懂了就行了。
閆明：「……」
四十分鐘後，陸染風、楊珊帶著四名新人從KTV出來，進了KTV隔壁的賓館。
客房內，閆明用隨身攜帶的金錠當做小費付給了借身份證給他們開房&付KTV包間錢的小姐，小姐喜滋滋地收下黃金，並承諾「辦~證」的人馬上就來……
「從事『特殊行業』的小姐認識的三教九流比一般人想像的要多，找個靠譜的辦~假~證的當然更沒問題。」陸染風跟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的楊珊小小聲解釋。
閆明將小姐送走，轉過身來，心情特別複雜地道：「找小姐幫忙辦~假~證這種事也就罷了……你怎麼知道我身上帶了黃金？」
「你都沒說找這個世界用的貨幣看看就大大方方帶我們進KTV，還開了最貴的包間，肯定是有所準備的了。」陸染風笑著走到客房裡的電腦前，伸手開機，「好了，現在可以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情況了。」
這個世界的電子產品和他們來的世界似乎區別不大，從路人用的手機、KTV里的點歌器上他們已經確定了。
這個世界的網站吧……也跟他們來的世界差距不大：一打開瀏覽器自帶的導航頁，名目繁多的網頁導航下方，各種圖片新聞不是女明星緋聞就是衝著下三路去的曖昧標題黨；就連GG彈窗都極其風格相近，男科醫院、不孕不育、腦殘頁游、網紅化妝品、民科股票理財大師等等智商稅專業戶各領風騷。
陸染風點開了某個後綴帶有新聞兩字的門戶網站，彈出來的網頁窗口讓湊過來的閆明、楊珊雙雙虎軀一震。
「華夏國太子訪問美利堅」
「六國元首齊聚白宮，就全球環境問題展開會晤」
「法蘭西帝國元首反對全球環境條約，質疑全球環保組織用心」
「……太子？！」楊珊使勁兒揉了下眼睛，擠到屏幕面前，一臉的臥槽，「這、這個世界大清沒完蛋呢？！」
「等下，這個太子姓趙，大清還是完蛋了的。」閆明發現重點，用手指點到網頁上，「看這裡，趙啟宣殿下，好歹不是愛新覺羅。」
「殿……」楊珊簡直做不出表情來，「我，靠！」
四個新人又想擠過來看，又擔心得罪叄大佬，連最沉穩的釣魚男都急得抓耳撓腮。
「淡定，淡定，平行世界。」同樣給震驚得不輕的陸染風安撫地朝倆小夥伴按了下手，將網頁繼續往下拖。
「華聖教教主李天明：南粵魑魅橫行，因果當著落在南粵人捕殺善民放生靈物之故」
「孔聖第XX代家主孔德壽訪問泰國，贈孔聖像助泰國王室鎮壓邪祟」
「太一聖教康樂大聖將於本月下旬親至泰山，為萬民祈福」
楊珊&陸染風&閆明：「……」
「就是說……這個平行世界不但有太子，還特嘛有各種邪教橫行是嗎……？」閆明瞪起死魚眼。
陸染風面無表情：「呃……嚴謹地說，當地法律認定不合法的宗教才叫邪教，如果這個世界的法律沒有把這什麼鬼華聖教、太一聖教定義成邪教，那麼就不算邪教，至少對這個世界來說不算。」
「這是什麼鬼世界啊！！」楊珊雙手抱頭，發出靈魂吶喊。
「等下等下！」閆明猛地打了個激靈，一下精神起來，「南嶽魑魅橫行，泰國王室需要鎮壓邪祟，還有這個什麼鬼大聖泰山祈福——難道說？！」
「很明顯了。」陸染風揉著臉道，「這個世界也有和我們的世界一樣的靈異事件爆發現象，而且並不像我們的世界那樣得到控制、至少能夠把大部分的靈異現象隔離在公眾視野外的程度。」
「呵呵……」閆明嘴角控制不住地抽，「華夏合眾國，就是聯邦的意思吧？聯邦國家有太子，這個太子還有權力就國事層面對別國進行訪問，就是說搞不好連君主立憲都沒搞……這樣的國家，能有能力控制這種超常規事態才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