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閆明不太確定地重複道：「我說，除非這裡的地皮住房找到接盤俠——」
他忽然頓住,啞然了會兒,臉上露出古怪、奇異的神色：「這……這不太可能吧？」
陸染風見他也想到了，便道：「沒什麼不可能,鬼物的執念,本質上本來就只是很簡單的『願望』……不說我們才剛遇到的想要炫耀小車的無面鬼,我和珊珊之前經歷的《災厄之村》那場任務，裡面的鬼物所執著的,就僅僅只是『逃離』而已。」
「喂喂,你們兩個能不能用我們能理解的方式來交流？」楊珊面無表情地道。
陸染風連忙歉意地朝楊珊一笑：「我在想,敲門鬼針對的人群除了都是高層大樓住戶外,幾乎找不到共通點，那麼有沒有另一種可能……也許，這隻鬼的執念，並不是殺人呢？」
「誒？」楊珊驚了，「這隻鬼攏共就出現過三次,就殺死了近百人啊！」
「所以說，要換個思路來看待這個問題。」陸染風冷靜地道,「如果說沒有區政府和新合會這兩大本地黑白勢力練手遮掩此事,被『敲門鬼』所殺的人數被公開曝光,那麼此刻的紅楓湖區會變成什麼樣子？」
楊珊幾乎是下意識便聯想到了陽市永豐區發生過的王世傑事件：「這個……引發群體性恐慌，大量本地住戶外遷？」
「對。」陸染風用力點頭，「別說是居住的區域居然發生了這麼聳人聽聞的、大白天裡被鬼敲了門就得全家死絕的慘事，光是某個地區出現入戶搶劫殺人事件,當地居民都得人心惶惶。如果這隻鬼的殺戮行為目的並不是為了殺戮本身，而是想通用殺戮來達到讓人們不敢住進高層建築、乃至是讓紅楓湖區變成『空城』目的，那麼它進行殺戮時在選擇目標上的隨機性，就可以解釋得通。」
頓了下，陸染風又補充道：「『牆體中滲出的腐血，向來自煉獄的惡客發出邀請』這個提示……也是可以解釋為：『敲門鬼』這隻強大到不可直視的魔鬼，憎恨的，似乎是高層建築本身，而非高層建築住戶。」
「啊！」楊珊目瞪口呆。
這個解題方向，她就萬萬沒想到！
「馬三爺親口承認，紅楓湖區二十層以上高樓都有『人柱』震風水，如果這隻敲門鬼是『人柱』中的一個，那麼這種推測是可以成立的。」閆明之前沒想到這一點，陸染風給他提了醒，他自己也想通了其中關節，不由苦笑，「這樣的話……這個任務就無解了。」
楊珊呆了會兒，緩緩點頭。
確實無解——他們可沒本事炸掉整個紅楓湖區幾十座高樓！
「難怪這個任務會被分類為新手場，『意志』甚至都沒把我們直接投放到出事的大樓，而是放在較為安全的廣場。」閆明搖頭道，「這隻鬼物的執念根本無解，『意志』算是默許了我們這些任務者苟過去的選項，只要進來的人別蠢到什麼前期調查都不做就往大樓里跑，苟到任務時限結束就能通過……代價只是損失一場D級場的獎勵，而危險，也更多來自於『敲門鬼』之外的鬼物。」
說話間，他們找到了另一具新人屍體。
這具屍體側躺在人行道一側，上身穿著件無袖背心，下半身則是條騷包的星條旗平角短褲……讓上前查看的閆明下意識想起一身美式嘻哈風打扮的葉博涵。
「行吧，沒有意外驚喜，只有意料之中。」閆明退到隊伍中，「他兩個都沒了，咱們回去吧。」
「這……明哥，不用管他們嗎？」魏飛白有些不忍。
「不用擔心，他倆至少保住了『全屍』，任務結束他們的屍體會被送回我們的位面，『意志』還會貼心地為他們準備個看上去不太古怪的死法。新69書吧→」閆明無所謂地道。
「走吧。」陸染風已經轉向廣場方向。
倆新人多少有點物傷其類，下意識看向他倆都覺得最有人情味的楊珊……發現楊珊似乎也沒什麼異議，便把話咽回了肚子裡，老老實實跟上。
老手們這個表現，讓倆新人多多少少明悟到一個道理：老手們雖然會願意給新人領路，當並不會太把新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也從側面說明，成為任務者後，遲早要習慣隊友死亡這件事……
三個老手確實沒有太把丁文麟和葉博涵的死亡看得太重，他們是很想賺個稱號沒錯，但也不會蠢到無視任務難度去強求，更不會無條件為新人當保姆。
穿過平房區前往廣場的路上，三人依然在討論這個任務有沒有解決的路徑可取。
「生前不幸成為『人柱』的這隻敲門鬼，生活層次應該不太高。」閆明順著陸染風發現的思路往下分析，「或者說，有非常大的可能，是低收入者乃至是赤貧，文化程度較低或直接是文盲，並不了解這個世界的社會結構。」
「很明顯了。」陸染風接話，「馬三爺那種混黑道的角頭老大提起中產都沒多少尊敬，就差沒有直言這個群體只是看起來光鮮亮麗的驢糞蛋，也就只有生活圈子狹小、沒有條件接觸到更多資訊的底層赤貧會把中產當成所謂的『主流人群』。」
「這點上倒是跟我們的位面一致，底層和中產都以為中產是上層、是上層預備役，其實麼，中產離底層更近。」富二代·中產·閆明瘋狂吐槽，「這種誤會擱平時也就算了，到這種時候就要命了。那隻敲門鬼要曉得去逮著真正的上層挨個殺，也沒這麼多事。」
「就是，把什麼汪叔背後的大人物、區政府官僚之類的殺一批，多大仇都報了。」陸染風恨鐵不成鋼地道，「鬼物沒法交流真是傷腦筋。」
正處於世界觀學習期的少女楊珊邊聽邊點頭，她覺得閆明和陸染風說的都對。
跟在他們叄後面的倆新人：「……」
魏飛白就很困惑，他沒記錯的話，一開始的時候明哥還噴過珊珊「我們是來做任務的，不是來當恐怖分子的」……
五人步行回到廣場，與等在廣場上的女僕和刀哥匯合，輕描淡寫地交代了下兩名「旁系子弟」的失蹤後，便讓刀哥這個街頭大哥帶他們去出過事、死過人的室內游泳池——不管場景任務通關獎勵能不能拿到，有機會去賺的積分都沒道理錯過。
曾被目擊過鬧鬼的室內游泳池，在一家比馬三爺的文華賓館檔次更高的酒店內。
全市中高檔場所的保全系統、保安都出自一家由區政府指定的保全公司，這樣的一家保全公司，註定會被各路人物各顯神通滲透成篩子——可參考上世紀下崗潮之前的某些國企。
以馬三爺紅楓湖區廣場一帶角頭大哥的江湖地位，勉勉強強在這家通吃全市的保全公司里占了點兒微不足道的股份，太大的特權沒有，馬三爺的頭號小弟刀哥打著他的招牌找這家酒店的保安開後門、放任務者們在深夜時進入已經封閉的室內游泳池還是能做到的。
刀哥找來的保安開了室內游泳池場館大門，任務者們便感覺陰氣撲面而來……
「喂喂，這個量……有點驚人啊。」感知最高的閆明，當場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陪同的刀哥和開門的保安不明白這位「明少爺」在說什麼，疑惑地看過來。
「這個地方，白天還是正常開放的？」陸染風轉臉問保安。
這名保安與新合會有關係，因刀哥對這群人恭恭敬敬、再加上陸染風和閆明確實很有「大小姐、大少爺」氣質，沒懷疑他們的來歷，畢恭畢敬地道：「是的大小姐，這間游泳館每逢晴天早九點到下午四點開放，很受酒店客人歡迎，如果是開放時過來，這裡還會提供專業的按摩師和游泳教練。」
陸染風點頭，又道：「我們可以進去轉轉嗎？」
保安以為這位大小姐要夜泳，連忙討好地躬身：「當然，女子更衣室往這邊走，我去給您把場燈全打開。」
陸染風沒解釋，保安一離開，便招呼大伙兒進入場館……
刀哥一頭霧水，想學著魏飛白跟在閆明身後，被陸染風制止，只讓他等在門口。
規模約有半個足球場大的場館，不但打掃得很乾淨、休息區設施齊全，場館一側還有環境相當優秀的酒吧櫃檯、咖啡吧、西餐廳等休閒區域，能讓客人日光浴的大陽台外面就對著酒店中庭景觀，如果是旅行中住進的酒店有著這種泳池場館，相信絕大多數人都會考慮進來消磨一下午的悠閒時光。
但如果能感受到瀰漫在整個場館中的淡淡陰氣，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陸染風先行走進半封閉式的酒吧櫃檯，提起放在櫃檯一側的拖布看了眼：「還有水氣，幾個小時前有人用拖布拖過地，這裡在白天果然是營業狀態。」
閆明嘖了一聲，吐槽道：「以這個陰氣的量，正常人進來呆上十分鐘回去絕對要躺兩天，這難道是酒店方讓客人多多留宿的手段？」
陸染風打量了下四周，指向場館面向中庭方向那一大段落地窗：「能在白天正常營業，估計是光照充足的關係。這段落地窗朝向東面，早晨的陽光直射進來，暴曬半個小時左右，場館裡的陰氣也就消除得差不多了。」
「也對。」閆明摸著下巴想了想道，「在網上分享目擊體驗的人聲稱黃昏時從中庭看見游泳館內有半透明的女人鬼魂在打掃衛生……只在晴天開放，且只開早九點到下午四點這個時間段，看來酒店方也不是完全不知道這座泳游館有問題。」
魏飛白忍了半天了，到這會兒實在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道：「明哥，染姐，這裡的鬼……是不是和西段公路那邊的無面鬼一樣，有辦法可以避免被攻擊？」
「沒有。」閆明即答。
魏飛白&侯曼曼：「？？」
「你別故意嚇他們行嗎。」陸染風沒好氣地瞪了閆明一眼，轉而對倆新人道，「鬼物並沒有主動做出一看就是『鬼』來嚇唬生人的意識，已經完全成型的鬼物，可能會依附在某件物品上，可能會表現出駭人形象，比如缺胳膊少腿、又或是失去人類形態，但絕不會是虛幻的半透明狀。會顯現出符合人類對鬼物定義的半透明形態的，要麼是生魂刻意在嚇人，要麼就是這隻鬼還處於未成型狀態，也就是，還沒有萌發因受自身執念驅使而有主動性地去做某件事的意識。」
鬼張寒當初想騙活人任務者替她除掉張寒生魂，就是用她的人面霧偽造了個似乎還在「發育」中的鬼物當魚餌……
已經「發育」完全、或是離「發育」完全只差最後一步的鬼物，都能顯現出具體形態，比如楊珊在《他》任務中所見的、從牆壁中里冒出來的牆面鬼，就有著看上去跟石膏像差不多的「材質」。
魏飛白這才放鬆下來，賠笑著擦了把汗：「原來是我想多了，謝謝了染姐。」
「不用謝，從這場任務活著出去你們就能得到生物面板和無限論壇激活碼，這種鬼物常識論壇上都有。」陸染風擺擺手，「其實這個場館裡四散的陰氣已經是很明顯的提示了，正因為這裡的鬼物沒有意識，才會不受控地肆意吸收熱能，讓整間場館內的溫度比外面還低。」
陸染風話音才剛落下，站在楊珊側後方、面朝女子更衣室方向的侯曼曼，忽然眼睛大睜，並用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陸染風、閆明兩個雙雙回頭，看向侯曼曼視線方向……
便見，泳池對面的女子更衣室，一道虛幻朦朧的人形，穿透更衣室的門，飄了出來……
這道人形大部分的「軀體」很不穩定，像是半透明的煙氣、又像是質量極差的投影機投出來的圖案，腰部以上還能辨別出軀幹和雙手，腰部以下完全模糊不清。
頭部，倒是很清晰。
披頭散髮，臉色蒼白，五官清麗，如果不是右眼眼眶青黑的印痕、鼻樑一側及嘴角處的血痕淤傷太過刺眼……這位女鬼，可稱得上一句佳人。
看清這隻女鬼，任務者們別管新人老手，都露出了驚駭神色……
並非出於恐懼，而是——這隻只有肩膀以上成型的清麗女鬼，雖然肩膀以下高度模糊，但仍然能確定，她，全身光果、不著片縷！
從女子更衣室中飄出來的女鬼，只能看出輪廓的上肢做出像是提著什麼物品似的動作，緩緩地飄到泳池旁邊，停了下來，略微蹲身、似乎是在「放下」右手提著的重物，接著彎下腰，「雙手」朝下斜斜伸出，機械地做出拖拉動作……
就好像是……它那雙什麼也沒拿、連輪廓都模糊不定的「雙手」正握著拖布，在做日常清潔一樣。
任務者們默默地看著這隻僵硬機械地重複著同一動作的鬼魂，沒有人出聲。
大部分鬼物成型後表現出來的形態，多為死亡時的遺容。
只看這隻「淹死在室內游泳池的保潔員」鬼物還未成型的模樣，在場的五人就算是用膝蓋，都能想像得到這隻女鬼生前到底遭遇了什麼。
原先還十分恐懼的侯曼曼慢慢放下捂嘴的手，眼中的驚嚇，已經變成了難受。
陸染風嘆了口氣：「我們去女子更衣室看一看吧。」
沒誰有異議，眾人默默繞過游泳池、繞開那隻沿著泳池邊緣「打掃」的女鬼，來到女子更衣室前。
女子更衣室內打掃得很乾淨，提供給客人們放置衣物和個人物品的立櫃也都擦得光亮潔淨，立櫃另一側的空間擺著兩張提供給女客的按摩床，一套布藝組合沙發，一張精緻的玻璃茶几，茶几上放著茶具，茶几後方擺著個裝著面膜、洗面奶、衛生棉、一次性內褲之類女性用品的小玻璃櫃。
總體上，是處很講究格調、很能給人溫馨感的更衣間+封閉式休息區。
但對於進入這處更衣間的任務者們來說，這地兒完全談不上半點溫馨——
「我就覺得這裡的陰氣的量不太正常……唉，這個時候我倒是希望我的感知出錯了。」閆明沉重地道。
提供給女客的按摩床左側牆角處，蹲著個比外面那隻保潔員女鬼還要模糊的身影。
只能勉強看出它是抱著膝蓋、垂著頭、面朝外蹲在牆角處，其它包括五官、身體輪廓、年齡、甚至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來。
「說起來——我們這群非酒店方的外人，在這種大半夜要求進入酒店重要的室內游泳池場館內，那個保安不但沒跟進來，還藉口幫我們開場燈主動離開，都不用我們找藉口把他支開呢？」陸染風忽道。
楊珊聞言，立即轉頭往外走。
「等等。」閆明眼明手快抓住她肩膀，「我來。」
場館大門外，走廊內。
「刀哥，您請。」保安討好地幫刀哥點了煙，湊近這位傳言中馬三爺最看好的接班人，「刀哥，這位大小姐是什麼來路啊？您給提點幾句，也免得兄弟招待不周得罪貴人。」
刀哥嘿了一聲：「想什麼呢，我都不敢說我有資格招待這幾位。那是三爺交代要聽令的貴人，曉得不，人家有什麼吩咐聽著就是了，別想太多。」
「是是……」保安連連點頭，「那您說，我要不要去把按摩師傅叫過來？」
「不都跟你說了聽令就行了嗎，別折騰些有的沒的。」刀哥再度嘿了一聲。
身為馬三爺最忠實的小弟，刀哥當然是知道內情的——限於時間緊張馬三爺沒給他多說，但刀哥知道這群人不光是貴人、還有「神通手段」，這就足夠了。
網上講的「超凡」，在他們這些混道上的，也有種叫法：神人。
會用神仙手段的人。
層次低的小弟們了解不到，刀哥是知道的……從去年年尾時起，世道就變了。
邵陽市的頭面人物——當然，是那種真正能說了算話的頭面人物，不是新合會汪叔這種馬前卒——身邊都有這種神人。
原本早就預謀著要火併汪叔的馬三爺，為什麼忽然安分下來？
就是因為罩著汪叔的那位大人物，身邊也多出了這種神人。
馬三爺知道那種大人物是不在乎手底下辦事的人姓汪還是姓馬的，但是他怕自己火併汪叔讓那位大人物不快、派人來收拾他……所以他才又耐心下來等時機，等那位大人物厭煩汪叔無能廢物、讓他能取而代之的時機。
以馬三爺的層次都沒機會接觸到這等人中神仙，刀哥自然更沒機會，所以在一開始他給陸染風等人跑腿時，是有些疑問壓在心頭的。
但看到陸染風等人全須全尾地從午夜的西段公路出來，刀哥就再無半點懷疑了——半年來西段公路偶爾出現的那些滲人的屍體，有不少就是新合會處理掉的！
接著麼，陸染風等人又要求他把他們帶到這裡來……以刀哥的腦子活絡勁兒，就算不知道啥叫任務者、啥叫現實任務，也能隱約猜出這群神仙是要幹什麼了。
保安想套他的話，那是白瞎了心。
刀哥這邊正敷衍保安，便見明少爺打頭從場館內走了出來。
「你，過來。」閆明在大門內站定，大爺氣勢十足地朝保安招手。
這麼個簡單的要求，保安居然遲疑了下……
「你小子幹什麼呢，明少爺叫你呢！」刀哥一看，拍了這傢伙背部一巴掌，半推著保安往閆明這過來，「明少爺有什麼吩咐，儘管給這小子提。」
刀哥都能看出保安反應不對勁，就更別提閆明了……
他深深地看了明顯緊張起來的保安一眼，下巴朝側後方一點：「進來找地方坐下說。」
「好勒。」刀哥沒想多，推著保安往前走。
「別、別！」保安神色大變，掙扎著甩開刀哥的手，「這、這個，我正值班呢，得看著外面，不方便進去——」
刀哥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一把抓住保安衣領子，咬著後牙槽威脅地道：「你小子，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不、不是，刀哥，我、我是——」保安急得滿頭大汗。
閆明倆手插在褲兜里，面無表情地觀察著這兩人的反應。
從刀哥強勢地想拖著保安進門的表現看，這位馬三爺的親信小弟並不知情……至少對這家酒店的游泳池場館內發生的事情了解並不深。
也就是說，馬三爺也不知情。
還能繼續當做合作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