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離西嶺不遠,道宗與我們向來交好,如果追溯淵源,可能是兩派大人物意志的原因,據說是在很久遠的時候,道宗和蜀山......就有著某種密切的聯繫。」
走出黃沙地之後,輕鬆了許多。
寧奕終於可以不用牽繩,翻身上馬,因為掌心皮開肉綻的緣故,裴煩替他掌繩,小心翼翼駕馭大黃馬,與徐藏齊頭同行。
一路上風餐露宿,寧奕忽然覺得......自己當初想要以四百兩,帶著裴煩跨越西嶺到大隋,是一種出於無知所以無畏的舉動。
按照徐藏的說法,四百兩銀子......想要越過西境長城,便是一件難事。因為自己是西嶺的遊民,想要來富饒的大隋,無論出於何種目的,是不是來撈金的,都必然要經過層層剝削,至少要花掉二百兩銀子去打點上下關係。
自己包裹里儲備的乾糧和食物,因為忽然下了一場大雨,而且沒有地方避雨的緣故,在頭三天就全部潮濕變質,在野外行走,住宿了六七天,幾乎沒有看到人煙,越是遠離西嶺,那些能過夜躲雨的廟寺便越少,一路繞過了幾個偏遠的小城。
苦。
苦盡甘來的日子,在寧奕和裴煩抵達「安樂城」的那天到來。
「蜀山的山下,有一座大城,還有數不清的小城。」徐藏騎馬停在城門口,黑袍下的面容帶上了三分疲倦,他輕聲道:「方圓三千里,這些都屬於蜀山的勢力範圍之內。我打不動了,就會回來,那些崽子們知道我在外面殺人不容易,會幫我稍微盯著點聖山的大人物。」
寧奕有些愕然,心想師叔你難道不是一個人一把劍走天下嗎?逃命十年,怎麼打不動了還有大本營可以回來休息?這與你口中那個漂泊浪蕩孤苦無依的形象相差甚遠啊!
徐藏幽幽道:「我跟蜀山無仇無怨,叛出蜀山......只是為了跟蜀山撇清關係,免得那些仇家牽扯不清,連禍師門。」
「那位被你一劍殺了的蜀山聖子呢?」
「私人恩怨罷了。」徐藏擺了擺手,道:「同一輩的那些人,想殺我的都被我殺光了。至於年輕一輩的蜀山子弟......如果不出意外,他們都視我為偶像。」
寧奕表情有些複雜,看著徐藏,道:「那我們現在安全了?」
「不......我們更加危險了。」
徐藏拉扯了一下背後的細長包裹,看著夜色中的古城輪廓,面色嚴肅道:「俗話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到了自家勢力的地盤......如果忘了在外面被攆得像是一條狗,那麼很快就會被安逸和滿足填滿了肚子,如果甘願沉淪享受,那麼等待我們的,只有殘酷的死亡啊。」
......
......
半個時辰之後。
安樂城的一家客棧,寧奕看著吃得很飽的男人,將細雪立在一旁,靠在椅背上愜意的打著飽嗝,少年起身到了前台,沉默付清了五十文錢的飯帳,回頭看去,桌子上七八個大碗堆疊如山,裡面的麵條和麵湯都被徐藏吃得乾乾淨淨。
裴煩喝了小半碗麵湯,吃了半飽,把面碗推給重新坐回位子的寧奕面前,看著徐藏,小聲嘀咕。
「這就是被安逸和滿足填飽了肚子的感覺嗎?」
「唔,好吃......」寧奕接過裴煩的面碗大口吃完,邊吃邊感慨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怪不得週遊說他快要死了啊。」
徐藏渾然不覺,拍了拍肚子,長嘆一聲道:「這種感覺......真不錯啊。」
他手中拎著一根筷子,輕輕敲了敲桌面,看著回過神來的少年少女,淡然道:「別誤會了......這是我十年以來,第二次回蜀山的勢力範圍,上一次是在三年前,我救了某位實在好看的娃娃,把她送到了蜀山山下。」
徐藏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很是自然。
寧奕想著這位劍痴提到的某個不必要的字眼,有些好奇道:「某位實在好看的......姑娘?」
想到了自己的年齡,寧奕選擇了「姑娘」這個詞。
徐藏嗯了一聲,道:「很好看,甚至於我這三年偶爾路過這片地域的時候,忍不住想要回來看一看她。」
寧奕和裴煩對視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驚訝。
「並非是我道心不穩。」徐藏挑了挑眉毛,道:「等你們見到了......自然會明白。」
「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寧奕坐在桌子上,覺得有些不安,他壓低聲音,道:「我對那位很好看的姑娘並不感興趣。我現在只想破境,還有......把丫頭安全的送回去。」
徐藏靠在椅背上看著少年,微笑道:「破境豈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磨刀不誤砍柴工。至於送丫頭回珞珈山......裴旻的衣冠冢就在那,我當然會把她安全的送回去,但絕不是現在。」
徐藏忽然靠近,眼神凜冽又平淡。
寧奕能夠看清男人鼻樑上那道橫貫的劍痕,密密麻麻的血痂覆蓋在那一道劍痕上,想必是結痂之後又撕開,經歷了不知多少次的痛苦反覆,才有了這道痕跡。
徐藏輕聲道:「心如止水,暗潮流動。在你修行之前,你要努力學會去看,去聽,去辨別......真與假。有時候,安靜的環境,不一定就安全,我們行走在黑暗影子裡,最安全的時候,是卻是在置身光明之中。」
男人忽然站起身子,當著客棧所有人的面,大大咧咧吹了一個口哨,從懷中掏出五十兩銀子拍在桌子上,指了指寧奕,大笑道:「這位是隔壁草谷城的李家少當家,今天在安樂城賣了一批藥材,發了點財,請大家喝酒。」
小酒館裡哄的一聲熱鬧起來,人群大笑,歡呼,掌柜的收了銀子,每一桌都送上了一壇酒。
寧奕忽然覺察到那種不安的氛圍一下子消失無影,他轉頭看去,幾道本來帶著懷疑的目光,就這麼輕鬆自然的散開了,圍繞他的,有一些江湖客的交好目光,有人舉起酒杯與寧奕隔空碰杯。
少年有些尷尬的舉起酒杯,裝模作樣示意了一下,狠狠道:「我可不是什麼李家的少當家,露餡了怎麼辦?」
徐藏笑意盎然,五十兩銀子足夠買很多酒,每一桌上完之後的剩餘,被送到了寧奕的桌下,他豪氣若干的拎起酒罈倒酒,以大碗飲盡,然後不緊不慢地望向寧奕,道:「誰在乎你是李家,王家,還是陳家的少東家?你願意花五十兩請他們喝酒,付了銀子,那麼你就是一個有錢人,這就足夠了。」
「你來過這裡......安樂城真的有這麼一個如此富庶的,賣藥材的李家?」
「有啊。」徐藏微笑看著寧奕,道:「不僅僅是安樂城,整個天下,整個大隋,都有一個賣藥材的李家,只不過這個李家雖然富庶,但不僅僅賣藥材......因為整個天下,都是他們的。」
寧奕沉默了。
「安樂城是一個很偏遠的小城,殺了人,搶了東西,活做的漂亮,是不會被發現的。」徐藏看著寧奕,道:「從你進城的時候,就有人盯住你了,知道麼?」
寧奕忽然明白了那些目光的原因。
「你把那個包裹當成寶貝一樣拎著,看著,目光無論怎麼轉,最後都會落回去。」徐藏平靜道:「包裹被雨打濕了,來不及擦乾,沾滿了泥漿,說明你長途漫漫,跋涉而來,如此鄭重的對待......那個包裹里,一定有著很值錢的東西。」
寧奕認真的說道:「那個包裹里,就是錢。」
徐藏微笑道:「那更好了,他們才不在乎你的命,他們只想要錢。」
寧奕沉默了一會,道:「我們進了酒館,只點了麵條......說明我們沒有多少銀子。」
「是啊......這會讓他們更加的好奇了,如果是窮人,哪怕是吃麵條,也捨不得吃掉這麼多的。」徐藏指了指擺在自己面前的七八個大碗,道:「所以我請了所有人吃飯,告訴大家你是李家的少東家,那些帶著懷疑的目光立刻就消失了,這一切就順利應當的成立了。」
寧奕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他看著徐藏,問道:「你這麼做,是為了打消懷疑,告訴他們,我們是有錢人?」
徐藏點了點頭,道:「不僅有錢,而且闊綽。」
寧奕低下頭,道:「如果不這麼做,他們......就要打劫我們?」
徐藏笑道:「可能不僅僅是打劫,更有可能是打死。」
裴煩有些恍悟,道:「他們是土匪?專挑軟柿子捏,現在他們知道我們是大戶人家,所以我們就少了一些麻煩了?」
徐藏拎起細雪,顛了顛重量,笑道:「按理來說......是這樣的。但你可能低估了這些土匪的兇悍程度,他們懶得對小魚小蝦動手,畢竟殺人越貨這種事情,命都搭上去了,難不成還在乎對方的背景?」
徐藏抱著細雪,閉目養神,道:「寧奕,多吃一點,吃飽了有力氣幹活。」
寧奕看著徐藏,忽然想到了一個嚴肅的問題,認真問道:「你銀子從哪來的?」
徐藏很誠懇的說道:「你是李家發財的闊綽少東家,你請大家吃的飯喝的酒,五十兩銀子......當然是你出的。」
寧奕氣笑了,怒道:「前輩......您真的是一個無恥之徒!」
徐藏微笑道:「謬讚,謬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