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曾對寧奕說。
神火一劫,若想渡過,需先捱到神火熄滅……而寧奕的神火,雖然只剩下那么小小的一縷,但就是那麼一縷,實在是太過堅韌。
千劫不滅,萬難不熄。
寧奕的修行路,是一條斷路。
初境之前,難燃星火。
再之後,難窺命星。
命星難成星君,星君難登涅槃,可就這麼步步艱難險阻,寧奕一直修至圓滿……只差最終的一縷道火。
這條光陰長河,寬闊綿延,數萬年來,也找不到一位修行者。
能像如今寧奕一般,在星君之境,與涅槃圓滿的大聖廝殺,而且……猶占上風!
星君與大聖,差了太多。
這已經不是一道天塹……寧奕之所以能抵達這一步,是因為他擁有著連大聖都不曾擁有的「不朽特質」。
或者說,連神靈也未見過的。
全新的特質。
純陽氣,神性,至陰,三股力量,糾纏成一縷神火。
這縷神火的神力品秩,已經足以登入不朽殿堂,正因如此,寧奕與金烏大聖廝殺對轟,在神力方面,才不會落於下風。
若是他沒有產生神魂變異,不曾擁有這朵三叉戟神火……
那麼即便肉身體魄,能錘鍊至涅槃境,在對抗大聖級敵手時,也只有被碾壓的份。
不朽特質對於招式威力,兵器殺力的加持……遠遠大於星輝之力。
而涅槃中的三六九等,也正是因此分出。
除了像寧奕這樣逆命而修的怪胎。
其他修行者,幾乎都要遵循這麼一條鐵律……唯有踏入涅槃,脫離凡俗之身,才有資格感悟「不朽特質」。
當然。
在大隋天下,還是能找到那麼幾個,未入涅槃,先擁特質的妖孽。
譬如,扶搖。
再譬如,徐清焰。
而她們之所以沒有成為寧奕……或者說,她們無法逾越這道巨大天塹的原因,也很簡單。
單一的不朽特質,還不足以逾越這道天塹。
萬古以來,寧奕的三特質變異,是獨一份。
而三特質變異……也讓他幾乎永久地停滯在「星君」之境。
在天道規則之下,萬物取捨有道。
大聖曾不止一次地提醒寧奕,神性之力,純陽氣之力,都絕非星君境可以挪動的力量……越是想突破極限,越是在向下個境界借力。
修行如登樓。
一共就只有那麼多層樓。
站在第七層,看到第九層的風景……那麼終其一生,可能都無法登上第十層樓了。
這是代價。
也是道法。
而這一刻……寧奕向著第兩千七百三十七道劍意參悟的這一刻……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寂滅……」
坐在鯤魚背上的年輕人,驀然抬頭,望向黑暗沉淪的穹宇。
破碎了。
入眼所及,一切有形的,無形的,全都破碎了。
「呵……原來如此……」
寧奕十指握攏。
他低聲笑了笑,笑聲中,帶著三分自嘲。
他終於明白。
自己的神火劫來臨,不是因為自己參悟這麼一條條劍道法則,修行圓滿,修來了這麼一個契機。
提前透支涅槃境神力的代價,就是終生受到大道壓制,再也無法點燃道火,除非……
大道破碎。
萬物生靈,都陷入寂滅,而高於生靈的天道規則……
在這一刻,也寂滅了。
神火劫,降臨!
而這意味著,寧奕自身,也將迎來寂滅……
「看來……我比天道活得要更久一些麼?」
寧奕緩緩盤膝,雙手搭在膝前,抬頭望天,神情一點一點回歸平靜。
他的眼底,卻是浮現一抹瘋狂。
黑衣在狂風之中獵獵飛舞。
「啪嗒」一聲!
很是清脆的破碎聲音。
寧奕肌膚已經出現了裂紋,然而他不管不顧,伸出一手,五指對準虛空,狠狠一抓——
「撕啦」一聲,光陰長河虛空破碎。
山,離,時,空,命,因,生。
七卷天書,在這萬年長河洗滌之中,已經磨損到只剩最後一縷光華,此刻天書的狀態很是奇怪,似乎與寧奕的神火一般。
熄滅了,卻又沒有完全熄滅。
「都說命由天定……」
寧奕對著上蒼,搖了搖頭:「可當真如此麼?」
若是這條光陰長河,已經決定了未來的一切,那麼他來到這裡,又當如何解釋?
七卷天書,光芒黯淡。
這說明,或許在大道崩塌,舉世皆寂的未來,執劍者傳承都被毀去……
但此刻。
坐在長河之上的寧奕伸出手掌,將七卷天書光華,攏和握入掌心。
他輕聲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嗡——」
神火熄滅。
七卷天書的輝光,撞入寧奕神海之中。
神火熄滅的那一刻,意味著寧奕這個人的「死去」……在修行路上,這也是唯一修補涅槃斷路的機會。
神火熄滅!
點燃道火!
一個已死之人,又該如何點燃道火?
就在猴子眼中看來,這都是無法完成的悖論……神火不熄,道火不燃,無法填補斷路。
神火一熄,便立即寂滅。
或許……在寂滅來臨的那一刻,精神的凋零,會比肉身,慢上一些。
「咔嚓咔嚓~~~~」
寧奕的意識感到無比的熟悉,在冰川皇陵,與太宗一同共赴寂滅,便是這種感覺,自己再也無法支配自己的肉身。
整個人,好似跌落無盡深淵。
而在這一刻……他觀想到了神海的最深處。
在無垠黑暗中,漂浮著三朵火焰,微弱而又燦爛,似乎近在眼前,伸手便可觸及,又好似遠在天邊,永遠不可抵達。
咫尺,天涯。
「道火……燃。」
寧奕緩緩開口,他的嘴唇覆蓋了一層石屑,已經無法嗡動,發不出絲毫聲音。
而在心海深淵中,這道聲音卻是轟然響起。
只是傳出一剎,便墜落萬丈。
一股磅礴的,無形的寂滅,隨著神火的熄滅,覆蓋降落。
寧奕肉身,迅速石化——
而他的精神,則是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寂滅」,像是有股冷徹骨髓的寒風,從牙關吹入,直抵天靈蓋,嗖的將渾身上下,四肢百骸都貫穿。
如墜冰窖。
原來,這就是寂滅麼?
「道火……燃!」
寧奕的聲音,第二次響起。
寧奕那強大到,足以硬撼寂滅的神魂,在肉身寂滅之際,向著心海深處,下達了不可違逆的指令——
這縷指令,直撼神海!要將黑暗中的火焰燃起!
「嘩啦啦——」
甚至……隱約有零零碎碎的火星飛出。
只是,一切都歸於死寂。
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鯤魚背上的寧奕,重新回演了坐在冰川皇陵的那一幕畫面,只不過這一次覆蓋他的,不再是冰粒,而是石屑。
整座世界,都寂滅了。
鯤魚飄蕩著,飄蕩著,駛向未知的未來。
這世界沒有了光,也沒有了火,只剩下無邊的黑暗,以及寒冷……這片上下無垠的光陰長河,就像是北境最荒蕪的雪原,一片莽莽,難覓生機。
不過,北境雪原中,有一種草。
叫做霜草。
這種草,冰凍萬年,亦可抬頭。
焚燒成燼,來年春風吹,又是一載生。
這種草……仿佛永不會死。
雖然生得卑微,但無與倫比的頑強。
壓得再低,踩得再深,也能從石縫中鑽出頭來。
霜草,是燒不死,凍不滅,踩不壞的。
而命運這樣的東西,永遠無法使它低下頭來。
就好像,此刻盤膝坐在鯤魚背上的那尊年輕人石雕。
即便寂滅了,依舊抬著頭,望著天。
不知過去了多久。
「咔嚓咔嚓……」
忽然有細微的,破碎的聲音傳來。
整座世界,整座寂靜的世界,都聽到了一道很輕的聲音。
「道火……」
「燃!」
燃字開口落地的那一刻,寧奕肌膚表面的石屑,咔嚓一聲,破碎開來!
與此同時,一縷金燦聖光,不受控制地從間隙中迸射而出,成為了這個漆黑世界的第一縷光!
於寂滅中復甦。
於絕望中重燃。
寧奕,填補了一條不可能填補的斷路。
這是真正的「涅槃之火」……可惜此刻他坐在光陰長河,兩座天下眾生,無緣得見這般盛大宏偉的景象。
道火點燃的那一刻,熄滅的神火轟然大盛!
純陽氣,神性,兩道不朽特質,發生了質變,金白之色,糾纏如魚龍,而那股不屬於寧奕的「至陰」,則是稍顯微弱,成為了一條黑蛇,搖曳身軀,化為割絕兩道力量的分水嶺。
寧奕的氣息直接衝破涅槃初階。
中階。
高階。
圓滿。
厚積而薄發。
這條無比艱難的道路……在寧奕補全涅槃道火的那一刻,給予他最豐盛的反饋,一枚圓滿的金燦果實,在神火之中孕育而出。
「生死道果……」
寧奕伸出手,將這枚果實捻入掌心。
很沉。
一入涅槃,便直入生死!
這恐怕也是兩座天下空前絕後的唯一一人了。
這枚道果的產生,在寧奕預料之中……因為他的涅槃之路,實在太過艱難。
比沉淵師兄,比火鳳……比所有人都要艱難。
哪怕是週遊,徐藏,也無法與自己相比。
按時間來算。
他在光陰長河渡過了萬載時光。
世人不知寂滅了多少春秋。
這枚道果,來得已經很晚……
但,終究是摘下了。
寧奕深吸一口氣。
他知道,當自己摘下這枚道果……找到返回的方向,逆轉未來,那麼一切,就都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