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長城,劍光飛舞。
鮮血塗抹的圓形屏障之外,已堆疊密密麻麻的「屍體」。
白亘的永墮軍團,給這座堅不可摧的戰爭堡壘,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即便有天外天陣紋作為最後一道防線,每位守城劍修心中都甚是忐忑,沒有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那位地藏菩薩,已經用肉身,為北境拖延了一個月的時間。
這一個月。
不斷抵達北境的陣紋師們,在紫山山主的帶領下,傾盡所有,已經完成了外城的六成陣紋修築……站在長城邊陲上的甲衛,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身下的這座長城,似乎被注入了某種不可言說的力量。
像是……具有了靈魂?
有人能感受到長城的震顫。
有人能感受到地殼的攢動。
臥龍酣睡,群蟻瘙癢。
「黑甲鐵騎,已推行至鳳鳴山……」
「聖山北伐軍,從草原邊陲切入妖族天下腹地,這是最新的情報……」
無數條信息,匯入北境長城。
無數條指令,再從北境長城匯出。
這裡是對界之戰無數情報的「交互點」,而如今接受和發出這些信息的人,是二先生。
千觴君的頭髮,在這一個月,灰白了大半。
因為影子的存在,使得能夠處理核心情報的人選,大大減少,北境長城不僅是三方戰場的情報匯聚點,更是光明密會的主巢。
或許是因為這場戰爭波及範圍太廣的原因……光明密會的諸成員,都銷聲匿跡。
這裡,只剩下千觴。
與師兄相比,自己不是聰慧之人。
所以他使用了最笨的方法。
不眠,不休。
此刻伏案而坐的千觴君,看起來無比憔悴,面色蒼白,眼眶凹陷,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凡夫俗子的十歲,很難想像這是一位臻入星君圓滿的大修行者。
地藏菩薩在北境城外,以肉身阻攔白亘。
自己這點犧牲,算得了什麼?
原本精神飽滿的神海……接連不停的運轉了一個月,此刻緊繃到了極致。
千觴君深深吸了口氣,他的意志力已經抵達極限,迫切地想要休息。
這種情況已不是第一次出現,修行者即便成就星君境,也有自己的人體極限,打破極限固然可以短暫擺脫困境,但這就是透支……他需要繼續捱下去,繼續透支自己的體力。
但,意識似乎都變得模糊起來。
恍惚之間。
一道震天之音,陡然響起——
「轟!」
整座將軍府,都被這道雷震驚醒。
飛掠在北境長城外壁的數千位陣紋師,震驚錯愕兼復有之,望向長夜中燃起猛烈火光的那座瞭望台。
在這忙碌到近乎麻木的一個月里,所有人……似乎都忘記了,在那座瞭望台上,盤坐著一個寂靜無聲的身影。
或許是因為層層陣紋將其籠罩的緣故,或許是因為千觴君透支一切心力,順利推進諸多事宜的原因……所有人都產生了一種錯覺。
北境的那位主心骨,一直都在。
漆黑長夜中,掀動了破碎的罡風,盤坐瞭望台上的那人,緩緩睜開了雙眼,漆黑無華的瞳孔中,緩緩亮起了光華,那抹光華並不強盛,但極其穩定。
「撕啦——」
他隨手撕碎了陣紋,好讓整座北境長城,都看到這無比璀璨的盛景。
有人突破生死道果境。
天地共鳴。
漆黑之中,披著寬厚大氅的男人,就此起身,不再需要輪椅,伴隨著其起身動作,那件融入黑夜夜色的大氅,燃起密密麻麻的金燦野火。
「呼……」
悠悠吐氣。
只一步,沉淵便來到府邸,師弟面前。
昏黃燈火搖曳照耀出一張蒼白面頰。
「師……師兄……」
千觴君聲音嘶啞。
未等他說完,一枚手掌,便輕輕落在他額首。
千觴緩緩閉上雙眼,放鬆思緒,感覺自己神海中,仿佛有一股暖流潺潺而過。
這一個月來的事情,如露如電亦如光。
北伐軍順利切入東域,金翅大鵬鳥退避三尺,灰界戰場同樣如此,一直抵達鳳鳴山,都未曾遭遇真正意義上的抵抗……白亘似乎預料到了大隋天下的反擊和進攻,在另外兩座戰場收攏了全部力量,這是一件好事,但也是一件不可預料的「壞事」,沒有人知道,這位妖族皇帝究竟想做什麼。
龐大的信息量,在那枚生死道果面前,不過數息,便被盡數消化。
人有極限。
而「神靈」……沒有。
「辛苦你了。」
沉淵君讀完之後,沉默了一小會,輕輕道:「好好睡一覺吧……醒來之後,一切就都結束了……」
這句話仿佛有一股魔力。
千觴君緩緩點頭,垂首之後,順勢伏案睡去。
再一步。
沉淵君來到北境長城城頭。
裴靈素飛劍懸立,掠至大師兄身旁,她神情凝重,低聲道:「師兄……地藏菩薩,已在城外阻攔白亘三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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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門靈山的僧兵,苦修者,在金易帶領之下,駐守在天外天陣紋內的第一線。
北境長城若是開戰,這些僧兵,會第一時間,與鐵騎一同衝鋒。
天外天陣外,一層漆黑華蓋,籠罩天圓地方。
以他們目力,無法穿透白帝所布置的陣紋,看到雲雀此刻的戰況。
「嗯。」
沉淵道:「……我已經知道了。」
裴靈素注意到,師兄的手掌,已經一左一右,搭在腰間一刀一劍柄把之上。
沉淵君輕聲問道:「北境長城的陣紋修築,還需要多久?」
丫頭認真思索了片刻。
她捋了捋頭髮,望向沉淵,道:「二十天。」
大師兄緩緩點頭,沒說什麼。
只是,拔出了劍。
劍名,破壁壘。
一劍,撞出天外天陣紋!
……
……
黑色華蓋,籠罩天地。
億萬翎劍,懸浮列陣。
在白亘輕輕點指的剎那,這些翎羽,轟隆隆飛掠而出,向著雲雀覆去——
地藏菩薩,今日將成枯骨。
便在此時。
「撕啦」一聲!
虛空之中,有一道很是輕微的撕裂聲音響起。
一縷纖細劍光,從雲雀後方掠來,洞穿華蓋,下一剎那,與一枚疾射而出的金燦翎羽相撞,「鐺」的一聲脆響——
劍光所至,萬物辟易!
那枚凝聚龍袍白亘精血之力的翎羽,瞬間炸得粉碎!
飛劍繼續撞去,瞬息撞碎數十片翎羽。
坐在皇座上的白亘,神情短暫地錯愕一剎,接著便低聲笑了起來,他饒有興趣地繼續彈指,翎羽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而那柄名為破壁壘的飛劍,則是勢如破竹,在層層疊疊翎羽浪潮之前,不見絲毫頹態。
這並不是艱難抗衡。
而是輕鬆擊碎。
遠在北境長城的披氅男人,擲出飛劍之後,緩緩做了個虛握的動作。
這世上有幾種不同類型的世間極速……而沉淵君悟道所參的,乃是廝殺之時最為難纏,也是最令人頭疼的穿梭之術。
「破壁壘。」
一瞬,消失在北境長城。
一瞬,出現在天外陣紋。
肌骨破碎的年輕僧人,緩緩抬手,看到了一襲燃燒野火的漆黑大氅,飄忽落定,就亘立在自己面前。
疲倦至極的雲雀,怔了怔。
大先生啊……
終是摘下了最後的那枚道果。
他雙手合十,笑聲顫抖:「善哉……」
一道溫和,鎮定的聲音,在沉淵君出現的那一刻,於僧人神海中響起。
「那一日,你說得很對。心懷死志之人,無法參透道果。」
沉淵持握破壁壘,緩緩側首,露出一枚燃燒熾火的眼瞳。
「所以……你也不要死。」
奄奄一息的僧人,在此刻凝噎無語,他低垂眉眼,下意識喃喃道:「生死有命……」
說到這裡,忽而停住。
雲雀驀然低聲道:「小僧這條性命……就交給大先生了……」
沉淵君嗯了一聲。
黑色華蓋,遮蔽穹宇。
滾滾翎羽,濺盪金光。
一柄飛劍,劍鋒之處,撐開一座無垢屏障——
沉淵君背後,雲雀合攏手掌,收斂了那尊搖搖欲墜的巍峨法相。
這一戰打到這裡……自己已是山窮水盡,真正竭力。
好在。
拖到了大先生。
剩下來的,便都交付給大先生就好。
漫天破碎的清脆劍音中,那襲寬大黑氅,踏步而行,衣袍如流水,在沉淵身上……似乎有兩種截然相反的特質。
一種象徵著陰,柔,緩,慢。
另外一種,則是截然相反的……陽,剛,急,燥。
拔刀。
刀法迅猛,大開大合,刀光抖擻如江河!
出劍。
劍意綿延,行雲流水。
這兩種截然相反,可謂是矛盾的意境,同時出現在一人身上,一刀一劍,左臂右膀……看起來無比違和,但卻抵達了極致的完美。
只一剎。
破壁壘撞碎了漫天金羽——
沉淵從翎羽殺陣之中撞出,向著皇座之上的白帝,擲出長刀!
這一刀,忽而慢了起來。
振身而起的白亘,瞳孔陡然收縮。
「嘩啦——」
一蓬鮮血迸濺而出。
他重新跌回皇座,不可思議地盯住自己肩頭,那先前還凝滯在空中的那一柄緩慢長刀,不知何時,已經擊碎兩座虛空。
洞穿他近乎完美的體魄,將他釘在這皇座之上!
而令白帝悚然的……是下一剎。
一柄飛劍,毫無花哨,直接釘入他額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