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看起來很普通。」
清雀默默靜立在車廂前。
她的聲音很輕,卻有那麼些顫抖。
黑霧中的高大人影短暫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感應清雀的情緒,又似乎是在回想車廂內的那人情況。
片刻後,馬夫道:「新使修行境界的確一般——」
清雀聲音苦澀:「不止是境界,出身,遭遇,容貌……所有的一切,她都很普通。」
馬夫木然道:「但是大人挑選使者,從來不看這些,大人只看……精神。」
凡俗皮囊,紅粉骷髏。
山會坍塌,海會枯竭,沙塵會湮滅,在漫長光陰長河中,能夠超脫物質之上的,唯有精神,這是虛無縹緲,而又真實存在的「念」。
我可以為大人去死。
清雀在心中默默念了這麼一句,緩緩放下車簾,然後她看到了馬夫隱於霧氣中的回首頭顱,還有那雙綻放幽芒的眼瞳。
馬夫不屑問道:「可以為大人去死,是什麼很值得驕傲的事情麼?有多少人前赴後繼,為大人獻出一切,這裡面……缺你一條命嗎?」
「清雀,要清楚,你是什麼身份地位。」馬夫面無表情道:「這是大人的決定,你只需要服從,也只能服從。你沒有權力質疑,也沒有資格質疑。」
清雀深深吸了一口氣。
「帶她回去吧。」
馬夫開口,同時皺起眉頭,他死死盯住清雀衣衫,然後伸出一隻手,向女子抓去。
黑霧忽然湧起嘩啦啦啦如鎖鏈般的震顫聲響。
清雀下意識想躲,甚至想要拔刀,但只是一剎那,黑霧中掠出數條鎖鏈,無比迅猛地向她四肢撞去,「哐當」一聲,清脆如砸鐵的震鳴,在黑暗中有幾縷火光被鑿碎——
天都城。
張君令掌心的米粒珠子,畫面徹底斷去。
青衫女子神情有些遺憾,她望向顧謙,道:「被發現了,線索中斷在中州和南疆的交接處,清雀和一個身份未知的神秘人碰面了……」
「中州和南疆的交界處?」
顧謙低眉輕輕一笑,道:「知道了。我們只管顧好天都即可。」
……
……
「這是什麼?」
毫髮未損的清雀,怔怔站在原地。
在鎖鏈撞出砸鐵聲音的那一刻——
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有什麼東西,被鑿出來了,那似乎是由幾縷熾烈光火所組成的虛無符籙。
馬夫手指捻動,幾縷熾熱的光明火焰,在黑霧中掠出,本想四散逃離,但最終卻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強大力量所凝聚,只能囚落在指尖燃燒。
即便有層層黑霧包裹,火焰依舊穿透了他的肌膚……這一幕看起來很是滲人,如蝴蝶一般的火光燃燒在指尖,將皮肉都燒去,只剩下枯瘦的指骨。
但馬夫神情沒有絲毫痛苦。
他只是冷冷盯著清雀,道:「這是重大失誤。身為大人的近侍,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清雀如墜冰窖。
她握刀的手指不再穩定,渾身都在顫抖,
仔細回想,自己明明沒有和顧謙有任何的身體接觸……是什麼時候被種下這張符籙的,這麼一來,從天都城離開,直至此處,自己始終在天都的監察之下?!
細思恐極。
自己已經留了無數個心眼。
那麼自己在太清閣的一舉一動,也……
清雀神情難看起來。
「這就是你無法成為新使的原因——你的內心力量遠遠不夠,也無法完成大人安排的任務!」
馬夫吹了口氣,又甩了甩手指,只是那縷火光不曾熄滅,而且愈演愈烈。
他目光沉默下來。
看樣子,只能任由火焰繼續焚燒。
於是在黑暗中,他的黑袍一點一點被燃起,本來只是一截指骨,後來渾身上下都被火勢蔓延,最終變成了一具熊熊燃燒的高大身影。
馬夫的反應可以用冷漠來形容……仿佛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直至被光明火焰焚滅,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沒有絲毫痛苦。
「清雀,看到了嗎?為大人獻命,是一件多麼簡單的事情?」
這句話有些好笑,但清雀卻笑不出來,自己這次的失誤,勢必會招惹大人更多的反感。
「鏘!」
清雀拔刀出鞘。
鐵鉤鉤銷斷開,馬車車廂就此分離,女子拽著車廂鐵鉤,如縴夫馱船,一步一步離開黑霧,霧氣的那一邊,坐在馬背上的黑影在笑聲中燃燒墜落,噗通一聲摔在溪水裡,只剩下一蓬殘碎的黑袍碎片,肉身已成齏粉,被溪水沖刷,消弭。
……
……
小昭覺得自己睡了很久。
她睜開眼時,世界還在顛簸。
記憶恍惚停留在許久之前,她逃離石山,想要孤自一人,去往天都……她要再見一面小姐,她不怨小姐做出的安排,不怨自己在南疆被囚禁,被剝奪權力。
她只是……想要再見一面小姐。
只是天都太遠,自己跋山涉水,不知要走多久。
更何況,還摔斷了腿。
小昭陡然清醒過來,她伸出手掌,死死捏住自己的小腿,因為神性符籙燃燒之後威力猛烈的緣故,符紙殆盡之後,嵌入骨骼之中,讓本就不容樂觀的傷勢雪上加霜,意識清醒前的記憶她還記得,而且記得十分清晰。
那是十足的痛苦,精神和物質上的雙重打擊。
只是如今,自己卻仿佛只是酣眠了一場,那些苦痛,全都煙消雲散,化為烏有。
小腿的灼燒,全都好了,而且連傷疤都未曾留下。
這簡直就是一場「神跡」……小昭幾乎無法想到合情合理的解釋,即便是那個姓寧的,動用神秘生機力量,也無法做到這一點吧?
對了,是那個馬夫。
小昭艱澀坐起身子,念頭剛剛閃爍的那一刻,就聽到了車外的聲音傳入魂海中。
「不要動。很快就到了。」
先前的那個馬車車夫換人了,如今載著自己的,是個女子?
小昭微微一怔。
她皺眉問道:「我睡了多久,還有多久能到天都?」
車廂外的女子,以麻木的語氣,回答了她的兩個問題。
「接近一個月……還有一個時辰……」
小昭只覺得,對方與自己的對話不在一個世界,自己失去意識,竟然就這麼睡了一個月?還有,從南疆趕到天都,怎麼需要如此之久?
車廂外短暫的寂靜。
「還有一個時辰,你就能見到大人了。」
那女子喃喃自語,無視了車廂內的另外一人。
她聲音裡帶著笑,很輕很輕。
「被大人選中了當新使……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啊……」
「如果這個人能是我……」
「如果這個人能是我……」
越來越輕,越來越輕,她重複著這句話,好似沒有盡頭的輪迴循環。
直到馬車停下。
風聲呼嘯,灌入窗簾之中。
清雀抬起頭來,眼中燃起灼灼的黑色光華。
有飄搖的笛聲,自遠方嗚咽響起。
……
……
(調整一下生物鐘,今天早點睡,明早睡醒,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