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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借光

2024-08-19 04:35:27 作者: 會摔跤的熊貓
  荒蕪,毀滅,也意味著清淨。

  在這一瞬間。

  小昭終於明白陳懿口中的「救贖」……是什麼意思了。

  她還明白了很多其他的事情。

  為什麼在石山,自己會被小姐如此對待。

  為什麼在走投無路之時,小溪盡頭會如此巧合的出現那輛馬車。

  為什麼自己最終會來到這裡。

  這些問題,在她看到陳懿,看到那株巨木之時,一下子就想通了——

  可她還有一個問題想不通。

  小昭低下頭來,眼神隱沒在散亂的髮絲中,她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為什麼會是……我?」

  陳懿笑了,仿佛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問。

  教宗的聲音像是被大雨洗刷過的穹頂,清澈,乾淨,溫和,有力。

  「為什麼不能是你?」

  他先是擲出了一個並不嚴厲的反問,然後淡淡笑道:「不要小覷自己,在救贖的過程中,你可以是很重要的一環。」

  小昭聽出了教宗的話中之意。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取決於自己此刻的態度。

  於是在短暫沉默深思之後,她抬起頭來,與陳懿對視,「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修為境界平平,容貌姿色平平,身無長物,事到如今……一無所有。」

  其實清雀對自己的評價,小昭也隱約聽見了。

  這是一句實話。

  她真的很普通。

  「你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陳懿開門見山,道:「石山的那份光明教義。」

  小昭眼神恍然明了。

  原來……如此。

  把自己千辛萬苦從南疆接到西嶺,為的就是這份教義。她認真看著教宗,站在穹頂與地面切割線的年輕男人,衣袍在微風中翻飛,像是執掌萬物生靈的造物主。

  很多年前,陳懿就握住了世俗權柄的頂端。

  只可惜,眼前這位造物主,並非是完美無漏的……他想要看一看石山那份由小姐寫出來的教義,就說明他在畏懼,在擔心。

  這也說明……影子蓄謀無數年的陰謀,或許會被一份平平無奇,拓印在白紙黃卷上的簡陋文字所打敗。

  教宗看出了小昭的眼神。

  他不為所動,只是笑著拋出了一個問題。

  「你……真的了解徐清焰嗎?」

  小昭怔了怔,這個問題的答案毋庸置疑——

  自己跟隨小姐如此多年,這世上還有誰,比自己更了解她?

  「徐清焰加入了北境的『光明密會』。」陳懿又問道:「她對你提起過嗎?你知道什麼是『光明密會』嗎?」

  一個陌生的,聞所未聞的詞。

  小昭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從未聽說過。

  明明在離開天都,來到南疆後,小姐對自己無話不談的……


  光明密會,那是什麼?

  「創立光明密會的那個人……名字叫寧奕。」

  陳懿聲音恰到好處的響起。

  這一刻。

  小昭陷入了惘然。

  她腦海中浮現的,不再是徐清焰對自己微笑的模樣——

  記憶片段被打碎,然後重組,每一次,都有一個人,出現在記憶之中……從最開始的小雨巷府邸,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是的,小姐並非對自己無話不說……只要那個叫寧奕的男人出現,小姐的世界就會充滿陽光,而自己,則永遠只能成為一道匍匐燈下的卑微影子。

  小昭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這十幾年來,你對徐清焰奉獻了所有的一切,可她是如何對你的?」

  「就算你不恨徐清焰……你不恨寧奕麼?」

  陳懿幽幽道:「在石山被軟禁的日子,你忘了麼?」

  怎麼能忘!

  小昭內心幾乎如野獸一般,低吼了一聲,而現實中則是出奇死寂,一手死死捂住額首,脖頸之處,已有青筋鼓起——

  她怎麼能忘?

  在石山被鎖押卸權,那種真心被鑿碎,信任被辜負的痛苦……比起斷腿,比起碎骨,還要撕心裂肺。

  這種痛苦,怎麼能忘!

  在陳懿身旁觀看的清雀,神情複雜,她在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大人如此看中小昭的原因。

  一個人,經歷了多深的痛苦,內心就會迸發出多強大的「念」。

  愛越深,恨越切。

  「我恨……」

  陳懿滿意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只見小昭捂住額首面頰的五指指縫中,潺潺滲出幾滴熱淚,聲嘶力竭擠出幾個字來:「我恨……寧奕……」

  可惜,終究是恨不起那個人。

  陳懿面無表情,循循善誘,道:「他奪走了你的小姐,那是你的東西,你該奪回來。」

  「是……」小昭喃喃重複著陳懿的話語,一字一句,說得極慢:「那是我的東西……我該奪回來……」

  她忽然無比迷茫地抬頭,語氣急促問道。

  「我該怎麼奪回來?」

  陳懿輕輕笑道:「把光明密會擊碎。把那份教義交出來。」

  小昭再次陷入茫然。

  「前面那件事情,我已經做得差不多了。」陳懿背負雙手,淡淡道:「整座大隋天下的家底,都被白亘所發動的戰爭掏空……顧此失彼,他們已經來不及了。」

  說到這,陳懿悠然笑了,心意所至,他做了個略微有些草率的決定。

  「請你看一樣有趣的東西。」

  破碎殆盡的草野之上,被陳懿伸出一隻手,輕輕一撕,刺啦一聲,出現一道缺月裂縫。

  漆黑罡風席捲。

  荒蕪寂滅之燼,從那裂縫門戶之中滲透掠出,但凡被吹拂一剎,便會令人遍體生寒。

  教宗兀自率先進了裂縫之中。

  清雀默默拽車,緊隨其後,跨過這扇門戶——


  小昭眼前一晃,已跨越了不知多遠。

  面前是一輪幾乎墜落至眼的大月,皎潔如玉盤,山嶺橫錯,樹葉婆娑,乍一看,是一副靜謐幽美之地,但細細看去,此地多生墓碑,陰氣極重。

  這是一片亂葬崗。

  「……這是?」小昭怔住了。

  「清白城。」

  陳懿平靜開口,在他面前,是一座被塵埃藤蔓所掩埋的山嶺,虛無罡風吹拂之下,塵土飛揚,藤蔓破碎,露出一扇封鎖的石門。

  這些年來,無數人在清白城探尋遺藏。

  卻從未有人,能真正發現掩藏此地的石門……

  教宗伸出了手。

  「轟隆隆~~」

  石門緩緩開啟,露出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幽長黑暗。

  「背好她。」陳懿吩咐了清雀這麼一句,再次負手前進,獨自一人踱入黑暗中。

  小昭想要站起身子,卻發現……自己明明傷勢痊癒,卻根本無法真正站起,雙膝一軟,被清雀順勢接住,迫於無奈,只能這麼被帶入山嶺腹部。

  一片漆黑。

  她顫著手,縮向袖口,想要取一張照明符籙點燃火光……但符籙燃起的那一刻,便嘩啦啦散開,這一切發生地太順理成章,以至於在自己視野之中,連一剎的光明都未出現過。

  似乎是在燃燒的那一刻,火與光,就被某種規則熄滅,然後符籙破碎成了齏粉。

  「閉上眼。」

  還是那句話。

  小昭照做之後,她逐漸看到了一切。

  黑暗之中沒有火光,但竟變得清晰……小昭心頭咯噔一聲,她神情無比詫異,在黑暗中側首挪目,她看到了一座又一座高大的木架,上面吊栓著一道又一道熟悉的身影。

  接下來,是無比震撼的一幕!

  這些人,她都見過——

  燭龍曹燃。

  劍湖宮少宮主柳十一。

  珞珈山小山主葉紅拂。

  靈山大客卿之子宋淨蓮,以及婢女硃砂。

  應天府蓮青,白鹿洞江眠楓。

  還有那人的師侄谷霜……這些木架上被鎖困之人,無一不是聲名赫赫的英傑之輩,其中單獨一位放出去,踏一踏腳,便足以震顫半座大隋境域。

  毫不誇張地說,這些人手中所掌握的「權」,「勢」,已經形成了一張無懈可擊的大網,將整座大隋天下都圍簇起來。

  不……這些人的權勢大網中,還有一個缺口。

  南疆。

  所以……小姐當年毅然決然去往南疆的原因,是要彌補這個缺口麼?

  小昭低聲笑了笑,有些恍悟。

  此刻,這些人都陷入沉睡,將醒未醒,將寂未寂,被鐵鏈層層栓系束縛,衣衫破碎,有些身上還沾著斑斑血跡。

  一座又一座巨大木架,並非是平行排列,而是隱約圍繞成一個弧度,八座木架,圍繞著一座巨大黑色祭壇,各自鎮壓一方。

  一共八個方位!

  看起來神聖而又靜謐,端莊而又嚴肅——


  大隋四境,最強的年輕一輩,被一網打盡,這其實是無法想像的一幕。

  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些人身上的戰鬥痕跡,並不明顯。

  小昭看著谷霜低垂的頭顱,半邊面頰沾染的血漬,她心中隱約猜到了真相……

  如今這黑色祭壇的木架上,缺席了一人。

  「這些人,都是光明密會的『成員』……我特意把他們請到這裡,來見證接下來,史無前例的『神跡』。」

  陳懿審視著一座座木架,像是欣賞著完美的藝術品。

  這些都是他的傑作,環顧一圈,他心滿意足之後,方才回過頭,望向清雀背上的女子。

  「在神跡開始之前,我想先看一下那份『光明教義』。」

  他緩緩伸出手,放在小昭面前,示意對方伸手搭住。

  到這一刻,他眼中仍然滿是勝券在握的從容不迫。

  小昭沒有急著伸手,她低聲問道:「你看到了石山的一切……」

  陳懿一怔。

  「……當然。」

  「所以你看到了石山那些被教義擰轉的墮落信徒。」

  「也看到了石山那一日我與小姐的最後一面。」

  墮落這個詞,有些觸及陳懿的底線,他皺起眉頭,聲音逐漸不耐煩,再次回答:「……當然。」

  小昭短暫沉默了片刻。

  她有些虛弱地問道:「那麼,你看到了那張字條嗎?」

  那張字條。

  教宗忽然不說話了,他當然知道那張字條。

  那張從天都開始,便被寧奕緊攥著,一直送到南疆的字條——捂得再嚴實,那也只不過是一張字條而已。

  「你想知道字條的內容?」陳懿問道。

  小昭笑了。

  她反問道:「你不想知道嗎?」

  然後,小昭伸出手,懸在陳懿手掌上空,緩緩鬆開五指,有什麼東西緩緩墜落了——

  那是一張被小昭死死捏在掌心,類似符籙,卻從未點燃的枯紙。

  一張被揉捏到滿是褶皺的枯紙。

  「這是……那張字條?」陳懿有些失神。

  「沒有光……看不清的……」小昭聲音嘶啞,問道:「要不要借一點光?」

  陳懿面色陰沉,陡然抬起頭來。

  「轟」的一聲!

  長夜上空,響起一道轟鳴。

  一位腳踩飛劍的帷帽女子,從穹雲最高處飄搖落下,如九天玄女,降臨山嶺之上,上來就是直接了當地一腳,踹在枯鎖石門之上!

  石門破碎,光華倒灌。

  徐清焰緩緩邁入黑暗之中,渾身神性,化如大日,灼亮整座漆黑山嶺石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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