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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影使

2024-08-19 04:35:27 作者: 會摔跤的熊貓
  跟隨教宗多年,清雀從未在陳懿臉上,看到過一絲一毫的失控神情。

  教宗大人是一片海。

  一片不可測量的萬丈深海。

  在他臉上,永遠不會浮現真正的喜悅,悲傷……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每一個笑容,乃至微笑弧度,都好似細心測量計算過,精準而優雅。

  但山嶺轟鳴響起的那一刻,塵埃破碎,光明瀑射,清雀微微側首,在刺目的聖光灼燒下,她看到了大人面上的暴怒神色……

  她在臨死前,心頭有些釋然地想。

  原來有些東西,是教宗大人也預料不到的麼?

  譬如,這位徐姑娘的出現——

  思緒破碎。

  下一剎。

  一縷神性聖光,穿透清雀的胸膛,帶出一蓬鮮血,血液在空中拋飛,旋即在熾光焚燒之下,被衝散,濺射在石壁之上——

  一片猩紅,觸目驚心。

  她的血,沒有被神性直接焚燒殆盡。

  這意味著……清雀並不是純粹的「永墮之人」,她仍然有著自己的思想,有著屬於自己的血肉之軀。

  她是一個奉道者。

  一個真真切切,將自己一切,都奉獻給信仰的「死士」。

  陳懿甚至未將她轉化,為的就是讓清雀可以放心出入天都,不必擔心會被寧奕這麼一位執劍者看穿……或許對她而言,這才是最大的痛苦。

  當她揮刀殺死何野之時,感受到了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折磨。

  而此刻。

  死亡……是一種解脫。

  看到鮮血迸濺這一幕的帷帽女子,微微皺眉,對於清雀並非永墮之人的真相,眼中閃過一剎訝異,旋即恢復風平浪靜。

  徐清焰收回五指,如拽絲線一般,將清雀背負的女子無比平穩地憑空拽回。

  她接住小昭,以氣機在其體內運轉一圈。

  一縷縷漆黑蕪氣,被神性逼迫而出,這個過程極其痛苦,但小昭咬緊牙關,額頭鼓起青筋,硬生生咽下了所有聲音。

  徐清焰將她緩緩放下,十分心疼地開口,道:「苦了你了,剩下的,交給我吧。」

  小昭嘴唇蒼白,但面帶笑意。

  她搖了搖頭。

  這些苦……算什麼?

  煌煌神光,灼燒石壁,黑暗祭壇在光明普照之下,升騰出陣陣扭曲黑煙,一縷又一縷的漆黑裂縫,繚繞在這黑暗石洞之中,無所遁形。

  陳懿面色難看至極,死死盯著眼前的帷帽女子。

  「時至如今,你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徐清焰輕輕道:「教宗大人,不妨看看那張字條。」

  年輕教宗一怔,旋即低下頭來。

  那張字條在聖光灼燒中嗤然生煙,在他低頭去看的那一刻,便被神性點燃,噼里啪啦的火光繚繞,枯紙化為了一抔齏粉——

  直至最後,他都沒有看到紙條上的內容。

  這是赤裸裸的譏諷,嘲笑,侮辱。

  在枯紙燃燒的那一刻,陳懿方才神情陰沉地醒悟過來……這張破爛字條上的內容,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這張寧奕從天都所帶出的字條,本該只給徐清焰一人看,本該拆離小昭徐清焰之間的關係,到最後,卻落在了小昭手上。

  這意味著——

  小昭早就看過了字條。

  「從石山開始,就是一場戲?」

  陳懿悠悠吐出一口濁氣。

  他沒有動怒,反而輕輕笑了。

  教宗凝視著在自己掌心起舞的那團灰燼,笑聲漸低,「寧奕……早就料到會有今日?或者說,他……早就料到了是我?」

  徐清焰只是沉默。

  對於陳懿,她不需要解釋什麼。

  那張字條其實是太子所留,上面只有簡單的四個字。

  「叛在西嶺。」

  縱觀全局,不得不承認,太子是比寧奕更加冷靜,更加無情的執棋者,因為他不參與光明密會的決策,也沒有俗世意義上的親密羈絆……所以,他能夠比寧奕看到得更多。

  這很合理。

  而出於人情世故,太子在臨終之前,留給了寧奕這麼一張沒有明確點明叛徒身份的簡易字條,這是試探,也是提醒。

  寧奕接過了字條。

  於是,最後的「棋局」,便開始了。

  棋局的締造者,以自己身死為代價,引出最終隱於幕後的那個人,其實那個人是誰,在棋局開始的那一刻,已不重要了,天都陷入混亂,大隋內部空虛,這就是影子動手的最佳機會——

  「這一個月來,光明密會的竹簡,無法通訊。」

  徐清焰平靜道:「我所收到的最後一條訊令,就是清白城內發生異變的緊急通知……玄鏡谷霜因此失蹤,請求支援。想必收到這條訊令的,不止我一人。」

  密會無比團結,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恰逢北境長城遇險,沉淵坐關城頭破境悟道,寧奕北上雲海,光明密會的兩大據點,將軍府和天神山都因此廢棄——

  https://

  這條訊令傳出之後,再無聲響。

  其他密會成員收到訊令,必會趕赴,而這就是如今黑暗祭壇四周景象出現的緣故——

  木架當中,缺了一人。

  黑暗中,有人緩緩踱步而出,聲音清冷,不含感情地誇讚道。

  「徐姐姐,果然聰慧過人。」

  一身書院禮服的玄鏡,從石門坍塌方向,緩緩邁步而入,與陳懿形成兩麵包夾之勢。

  她手中握著一柄細劍,劍刃倒映月光。

  徐清焰背對玄鏡,只是一瞥,便看出來了……這個小丫頭,身上沒有污濁氣息,她與清雀是一樣的死士。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如果這一切,都是被算計好的,或許太和宮主被殺,不是巧合,而是一個必然……

  徐清焰不忍去想。

  家破人亡,被迫遊歷江湖的玄鏡,認識一個蜀山下山後隱姓埋名的草包小子,兩人相識於青萍之微,再見於天都夜宴,同生共死,終成道侶。

  這個故事,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她聲音很輕地嘆道:「你不該如此的……若今後,谷霜這傻小子知道了,會很傷心的。」

  玄鏡沉默片刻。

  她搖了搖頭,聲音平靜:「他不會知道了。」

  所有的一切,在今日,都將畫上句號。

  玄鏡抬起頭來,喃喃笑道:「其實我這麼做,也是為谷霜好。今後我與他……會以另外一種方式相遇。他會感謝我的。」

  陳懿接過她的話。

  「徐姑娘——」

  教宗臉上的憤怒,已經一點一點收斂下來,他重新恢復了對局面的掌控,於是聲音也慢了下來:「現在換我來問你了,你知道……這麼些年來,我們究竟在做什麼嗎?」

  徐清焰帷帽之下的眼神,轉移到陳懿身上。

  她無悲也無喜,只是安靜聽著。

  將軍府的落難,靈山的火災,東境鬼修的暴亂,南疆城的黑暗布道者。

  這些年,影子一次又一次暴露計劃……每一個計劃的謀略,都長達數十年,數百年,而真正提網的時刻,便是今日。

  「凡俗修行,想證不朽。可惜肉身終將腐爛,唯有精神永存。」陳懿輕輕道:「所以道宗有天尊坐忘,佛門有菩薩捻火,天都皇權永垂不朽……無數螻蟻用他們的精神,加持著龐然大物的運轉。」

  這叫……願力。

  「從靈山,到南疆,我們真正想要收集的……就是這麼一種『精神』。」陳懿輕聲笑道:「精神不會腐朽,不會破敗。只要數量足夠,它便可以打開兩座世界的門,接引完美的『神靈』降臨,神靈會讓兩座天下的生靈,迎來嶄新的永生。」

  徐清焰皺了皺眉。

  寧奕對自己所說的那場夢,以及夢裡所看到的一切,原來都是真的……當陳懿的計劃真正落實,那麼人間便會迎來所謂的「終末讖言」。

  真正的災劫,不在於芥子山白帝。

  而在於……大隋。

  「在動手前,我還有個問題。」

  徐清焰長長吐出一口氣。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額首,問道:「你究竟是陳懿,還是陳摶?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天都烈潮的那一日,她也在。

  她知道,這位年輕教宗的身上,還有一個蒼老靈魂,只是那個名叫陳摶的靈魂……應該已經被太宗殺死了才是。

  說到這裡。

  教宗臉上笑容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寬容,悲憫的審視,目光中還帶有居高臨下的俯瞰。

  「『主』有一次欽定使者的機會,使者將體悟那浩無邊界的寬闊思想。」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方,聲音很輕,卻隱約顫抖,帶著笑意,「很榮幸,這個機會……用在了我的身上。」

  徐清焰皺起眉頭。

  是了,這世上有行掌光明的執劍者……自然,也有對應的影之使。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顫抖地更厲害了,說到後面,他聲音里滿是刻骨的厭惡。

  「那種美妙的滋味……我將銘記萬年……如果沒有被打斷的話……」

  「或許……我會更接近一些……」

  教宗的眼瞳中,已經沒有白色,一片純粹的漆黑,凝成真正的深淵。

  他只手捂住額首,痛苦笑道:「我既是陳懿,也是陳摶。」

  「我在世上最憎惡的人,就是寧奕,在蜀山後山,他打斷了我的傳承……」

  說到最後,一字一句,幾乎是怒吼而出。

  「我要讓他飽嘗痛苦,我要毀去……他的所有!」

  ……

  ……

  (PS:寫到這裡,一種暢快之意浮現心頭。在第二卷初始時,便已經埋好了伏筆,諸位有興趣,可以回頭去看徐藏葬禮教宗遇刺這一段。二刷的童鞋,一定會覺察到不一樣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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