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雪花大如席，被北風裹挾著，如一片片雪白梅花刃。
凜冬已至，不論作為人類的蕭舒，還是妖獸的三花娘娘，即使一人一貓待在草屋中，然呼出去的氣體，卻還是肉眼可見的白。
裸露在外的手掌，很明顯能感覺到發僵發硬。
此刻，一人一貓都不說話，而是安安靜靜看著外頭。
草屋外，不時有腳踩雪地的『咯吱咯吱』聲響起。
腳步聲的主人，無一例外，全是平頭老百姓，大冬天還穿著麻衣，頭上、肩上，落滿了雪。
有青年攙扶著老爹老娘，有男人拖家帶口，攜妻子兒女，每個人的臉龐都被凍得通紅，尤數小孩子，鼻涕都被凍唇上了。
這些進入青桃巷，經過蕭舒家門口的老百姓，不論大人還是小孩，看上去都有著一股舟車勞頓後的疲倦之意，和對未來隱隱的絕望，深深的迷茫。
「這是……難民嗎？」
聽說毗鄰寶瓶州的棲霞州今年秋鬧洪災，滔天濁浪山呼海嘯，毀堤淹田，災民何止百萬。
也就在差不多一個月前，荒城之主薛林薛老爺還發起過一場強制性捐款，少年白陽貢獻了三十個銅板。
「荒城地處寶瓶州邊界線上，距棲霞州最近的城池，只有不到千里。」
可這是修士眼中的區區千里。
放在凡夫俗子的老百姓身上，那便是一段堪稱刀山火海的漫漫長路。
「難民竟不遠千里，逃到荒城，想來全城二十多萬人，近十萬兩雪花紋銀的捐款，最後應是落入薛林和內城那幾家世家老爺的口袋。」
短短半日，原本入住率只堪堪四成的青桃巷，便人滿為患，再無一間空茅草屋。
大雪封山，蕭舒給娘娘放了一天假。
此刻娘娘正躺在貓窩中呼呼大睡，近旁就是火盆，其內炭火赤紅。
而蕭舒則於木床之上盤膝而坐，並未修煉，反倒是陷入沉思。
「難民或許幾天前便湧入荒城，只是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心沉浸修煉，並未察覺。」
「之後，難民極大概率還會繼續湧入棚戶區，湧入荒城內。」
「人一多，治安就亂。」
「而且這只是其一。」
「至於其二……糧價絕對會水漲船高。」
心裡隱隱浮現不好的感覺，似暴風雨即將來臨。
蕭舒坐不住了，下床開始清點家當。
桌椅板凳、鍋碗瓢盆，凜冬禦寒衣裳這些蕭舒都有。
至於糧食，只有三四斤優質米麵。
「五天，不，合計應該是六天；六天時間內，娘娘共計帶回十五根野山參，其中十株十年份，四株二十年份，一株五十年份。」
「十年份能賣到三十五兩銀，二十年份是一百三十兩，五十年份則是七百兩。」
「野山參合計賣了一千五百七十兩。」
「還有兩棵赤靈芝，五棵白靈芝，共計賣得五百七十兩。」
「最後便是一對完整鹿茸，賣了三百三十兩。」
「一共是……兩千四百七十兩。」
蕭舒看向床下。
得自張虎張家那塊古老青石碑上，整整齊齊擺放著二十一個一模一樣的青花瓷瓶。
正式修煉以來的六天時間內，蕭舒已吞服了二十一瓶小培元丹。
此刻修為已是雪山氣海境二重天，且登階三重天的修煉進度，已累積至38.921％。
「小培元丹還有三瓶。」
「再算上這些天吃吃喝喝。」
蕭舒解下腰間錢袋。
下一瞬，猛地打開。
旋即痛苦閉眼。
攏共也就剩下六十四兩。
一瓶小培元丹是十枚，得一百兩雪花紋銀。
而今全部家當，連一瓶都已買不起。
「仙路漫漫吶！」
——
裡頭棉襖棉褲，外頭套著布衣，腳踩冬靴的蕭舒走在棚戶區，儼然一副土財主的模樣，引得不少老百姓紛紛側目。
進入荒城，大雪澆頭的蕭舒直奔糧鋪。
果不其然，糧食大漲價。
一文錢一斤的麥糠漲到了三文，三文一斤的棒子麵漲到了十文。
五文的高粱面漲到二十文，八文的糙米漲到三十文。
至於二三十文一斤的優質米麵，則漲到了一百文。
六天前蕭舒買米麵的時候，雖也漲價，可只漲了七八文。
六天後再來，竟漲到誇張的一百文。
可來都來了，多少總得買一些，畢竟此界也沒工商局。
難民多涌的情況繼續持續下去，天知道這些被內城世家操控的糧鋪，敢把糧價哄抬到何種令人咋舌的地步。
糧鋪內人滿為患，多是居住城外棚戶區的底層老百姓，無一例外，全買最便宜的麥糠。
那可是餵牲口的東西，吃進去剌嗓子，可值此混亂前夕，別無他法。
六十四兩巨銀傍身，蕭舒可不吃麥糠。
優質米麵……想了想，還是算了。
夜幕降臨後。
蕭舒手提肩扛回了青桃巷的家。
糙米一斤三十文，採購了一百斤，花費三兩銀。
高粱面一斤二十文，採購二百斤，花費四兩。
另，還有豬板油，死貴，二十斤便花了十兩。
還有滿滿一籃子土雞蛋，也死貴。
用攤主的話來說，那便是雞蛋這東西，之所以被稱作葷，是因為蛋殼內蘊含著的能量，那可是能孕育出新生命的，貴些理所當然。
二百一十顆，一顆十個銅板，一番討價還價，給了攤主二兩銀子。
合計十九兩銀。
蕭舒剩餘身家，四十五兩。
也不知是貓能睡，還是娘娘能睡。
出門快一個時辰，回來後娘娘竟還未甦醒。
將米麵倒進米缸面瓮，再將豬板油和雞蛋藏到床下，蕭舒直挺挺往後躺倒。
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之前心慌慌的心境，此刻逐漸趨於平靜。
糧在手，心不慌。
蕭舒終於可以開始思慮修煉之事。
「三瓶小培元丹，還不夠我一天吞服的。」
「另外，這六天裡，娘娘所帶回野人參、靈芝、鹿茸，都是在自己道場尋得。」
「如今，娘娘道場再無一株寶藥，一重山就不提了，二重山屬於內城世家私有財產，山上有守山人。」
「而我不知那麼多座山的守山人們，其中會不會有修士。」
「我不能讓娘娘涉險。」
「且極大概率，二重山內的寶藥，早被世家採摘一空。」
「畢竟允許老百姓進二重山砍柴狩獵，自私自利的世家，又怎會留下名貴藥材自己不採摘，反而讓底層百姓有機會一夜暴富。」
「至於三重山，人類活動頻繁，砍柴的，狩獵的，採藥的，有寶藥的機率不大。」
「只剩四重山了！」
「可四重山多妖獸。」
蕭舒已經做好，娘娘一連多日空軍的準備了。
五臟廟揭竿而起，敲鑼打鼓，強行打斷蕭舒思考。
昨日娘娘於自己道場發現了鹿茸，一隻貓，自然無法帶回來。
被娘娘叫進山後，蕭舒順手打了兩隻野兔，一隻野山雞。
昨兒吃了一隻兔，今兒蕭舒準備將剩餘一隻兔和野山雞燉成一鍋。
說干就干。
蕭舒利索給灶台生火，然後給雞兔拔毛，開膛破肚。
清洗乾淨後，用斧子剁成大塊。
先焯水，再放豬油爆炒。
一干荒城所能買到的香料，蕭舒一股腦統統放進去。
待炒出兔肉雞肉內的油脂，便添上暖釜中的熱水。
最後蓋上鍋蓋，靜待肉熟。
漸漸地，兔肉與雞肉混合在一起的香氣，經由窗戶、草屋縫隙，飄了出去。
整條青桃巷，都飄蕩著濃郁肉香味，引得多少人家開門開窗，探頭探腦。
蕭舒右手邊的鄰居家，是今兒剛搬來的難民。
一家人付了房租後，估計已是山窮水盡。
草屋與草屋之間，彼此緊挨著，一家三口即使小聲交流，也逃不過成為修士後，耳聰目明的蕭舒。
「娘，香，真的太香啦！我的肚子上，好像長滿了無數張小嘴一樣！娘，我想吃肉！」
是孩子，聽聲音，約莫七八歲。
「閉嘴！」
是孩子父親的聲音，略顯嘶啞，在低聲呵斥。
「孩他爹，要不我拿上兩斤麥糠，給虎子討半碗肉湯喝？」
是孩子娘親的聲音，聽著柔柔弱弱。
「人家吃的可是肉，豈會在乎你兩斤牲口吃的麥糠？」
「嗚嗚，娘，我想吃肉，我……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太香了！」
「虎子，乖，來把這兩團棉花塞耳朵里，這樣便聞不見肉香味了。」
聽著一家三口的聲音，蕭舒心裡很平靜。
沒什麼不是滋味啦，心裡堵得慌啦，感慨這狗曰的世道啦，統統沒有。
拿起勺子嘗了嘗湯汁。
嗯，美滴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