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木門不堪重負的嘎吱聲，於夜色中傳出去很遠。
蕭舒拉開房門，拎著小板凳從屋中走出。
就坐在家門口，抬頭靜靜望著高懸夜空的那輪寒月。
隱隱約約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南棚戶區一隅，距青桃巷七八巷外，有大火熊熊燃燒，滾滾黑煙直衝天際。
鬼一樣放肆的桀笑聲，悽厲的哭喊聲，求饒聲，喝罵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棚戶區脆弱的治安已土崩瓦解。
蕭舒全然不在意烈火與雜聲。
他的眼睛，雖望著寒月，可神，已遠遊天外。
『我該怎麼殺死薛敏呢？』
『薛敏修為乃雪山氣海境四重天，我本就不是其敵手。』
『況且還有兩名貼身護衛，修為至少六重天起步。』
『所以，不能硬拼，唯有智取。』
蕭舒腦海於此時此刻，掀起驚濤駭浪，一個又一個計劃浮現出來，又一個接著一個被否決，湮滅成灰。
『無法硬拼，也無法刺殺。』
『薛敏平日深居簡出，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薛府內修煉。』
『而薛府於我而言，即是凌霄寶殿，是修羅煉獄，膽敢擅闖，十死無生。』
『可薛敏每次來找孫小紅，都會帶上那兩名護衛。』
『刺殺不通，一點也行不通。』
凜冬雪夜極寒。
縱為修士，然隨著時間推移，蕭舒的雙手雙腳，也在逐漸被凍僵。
僵寒之意，還在慢慢侵蝕整副身軀。
恍惚之間，血液都似凝固了。
可蕭舒的意識，卻愈發靈活敏銳。
無數計劃似一棵棵參天大樹，拔地而起。
無數計劃又被快速否決，大樹枯萎死去。
蕭舒心田，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記得一共想了多少個計劃，直至天光微亮，蕭舒才從椅子上起身。
計劃終於被敲定。
身軀被凍僵了，沒有一絲絲知覺。
可胸腔里的心臟卻是火熱的，躍躍欲試的，迫不及待的。
藍星世界華夏那些先驅先烈，最絕望時國土淪喪大半，二號人物投敵，偽軍人數比抗敵軍還多，更有學者做好了亡國滅種的準備，懷著一腔悲憤，撰寫下《國史大綱》。
可就在那種絕境中，先驅先烈們還是咬牙撐了下來，歷經十四年抗戰，將敵人趕出國土。
自己這點困難，與先驅先烈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壓根稱不上絕望。
回屋後，蕭舒開始燒炭。
隨即坐在火盆前溫暖僵冷身軀。
「這個計劃，需要用到人皮面具。」
「有了人皮面具，則我若能成功殺死薛敏，還有其兩名護衛，仍能安然無恙待在荒城，任何人都聯想不到我頭上。」
「可要是沒有人皮面具，則殺死薛敏三人後，我便得披星戴月，踏上逃亡之路。」
「一張人皮面具，得十顆下品靈石，也就是一千兩雪花紋銀。」
「我上哪去搞一千兩巨銀？」
當蕭舒剛做好早飯時，娘娘也醒了。
很擔心蕭舒，時不時問一聲，「子規，你沒事兒吧？」
蕭舒笑著摸了摸娘娘的貓腦袋，「我沒事，好得很。」
娘娘：「真沒事？」
蕭舒一邊剝雞蛋，一邊回道：「真的。」
——
今兒的早飯很簡單，卻也很豐盛。
蕭舒煮了三十顆雞蛋。
娘娘吃了五顆，蕭舒則吃了十顆，還剩餘十五顆。
一頓早飯，竟吃了近四百文，可以說奢侈。
畢竟青桃巷左鄰右舍一頓麥糠糊糊，頂天也就一兩文。
「太陽出來了，我進山去了。」
「娘娘早些回來。」
娘娘一步三回頭，盯著烤火的蕭舒：「你今兒怎得不急切著上床修煉了？」
蕭舒：「休息一天，勞逸結合。」
娘娘琥珀色貓眼中流露出人性化的憂色，「你真沒事兒？」
蕭舒無奈一笑，「真沒事，倒是娘娘你，萬事小心，空軍就空軍，萬不得與四重山那些妖獸廝打起來。」
待娘娘離開後，蕭舒心神一動，打開系統面板。
【宿主：龍舒
修為：雪山氣海境二重天
修煉進度：68.227％】
再從腰間系掛著的荷包內，摸出買自內城氣虛子的兩張符籙。
一張霧隱符，一張遁地符。
都是風緊扯呼的必備利器。
至於銀子，買了炭後，攏共身家只剩餘二十二兩。
一直枯坐到快正午，蕭舒才將剩下十五顆雞蛋熱了熱，放在大白碗中。
旋即端著滿滿一碗煮雞蛋出了門。
太陽照耀著白雪，很刺眼。
蕭舒微微眯眸，來到安家房門前。
「咚咚咚。」
「誰啊？」
是小安靜的聲音。
「你蕭舒哥哥。」
嘎吱~
房門被拉開，蕭舒低頭與小安靜兩顆狐媚眼對視。
「哥哥，快進來！」
這還是蕭舒破天荒第一次主動來安家，小姑娘特興奮，抓著蕭舒手掌便拉進了屋。
「娘，蕭哥哥來了！」
一模一樣的茅草屋，屋內物件挺多，不過都歸攏的很整齊，空氣中還飄蕩著一股子好聞的味道，淡淡的。
木床上躺著一個二十來年歲的女子，正是孫小紅。
神色憔悴，半邊臉頰纏著一塊紗布，有鮮艷殷紅滲了出來，是前天傍晚，女子阻止薛敏貼身護衛殺虎子爹時，被護衛打的。
小安靜臉頰只是呈紫青色，並未破皮。
孫小紅這一巴掌，卻被打得皮開肉綻，下手極重。
「來了。」
女子沖蕭舒笑了笑。
「嗯。」
蕭舒點點頭。
女子病了，自荒城下雪後便臥病在床，極少出屋，蕭舒早從小安靜口中知悉了。
可現實是，女子要死了。
臉色蒼白的可怕，令人心悸，好像一具被入殮師化了妝的屍體，以至於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
蕭舒能清晰感受到，女子身體內的生機，正在一點點逸散，宛若從指縫中流掉的沙。
「哥哥，等會兒一起吃飯。」
小安靜站在灶台前，踩著小板凳，努力踮起小腳，小手拿著抹布，正費勁擦拭鐵鍋，準備燒水做飯。
「不用了小安靜。」
蕭舒抓了兩顆煮雞蛋，塞進小姑娘手裡，「我屋裡燒著火盆，你去烤火吃雞蛋，哥哥與你娘親，有些話要說。」
小安靜看向孫小紅。
女人輕輕點了點頭。
待小安靜離開後，蕭舒拿著凳子來到床邊。
一邊剝著雞蛋殼，一邊輕聲道：「我準備殺了薛敏。」
孫小紅靜靜看著蕭舒，沒有說話。
蕭舒將雞蛋遞給孫小紅，女人伸出極纖細，骨節分明的手掌接過。
然後放到嘴邊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蕭舒繼續剝雞蛋，「我之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便是你，孫小紅。」
「我需要你給我提供一個東西。」
孫小紅吃的很慢，女人在用心品嘗這難得的葷味。
慢條斯理吃完手中雞蛋後，孫小紅又看向蕭舒手中已經剝好殼的第二顆。
「什麼東西？」女人問，嗓音嘶啞。
蕭舒將雞蛋遞了過去，「一個能讓我和薛敏，面對面，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交流至少一刻鐘的東西。」
「那個東西，你心知肚明。」
「薛敏……究竟想從你這兒得到什麼？！」
「告訴我！」
——
一顆接著一顆。
孫小紅水也不喝。
蕭舒一直剝，女人就一直吃。
直至吃完碗中十三顆雞蛋，女人才掀開被子，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皮。
「好多年沒吃飽過了！」
「臨死之前，還能體驗一次撐的感覺，真好。」
「蛋殼也有營養，留著碾磨成粉，摻進麥糠糊糊里熬一鍋粥，滋味也是極好的。」
蕭舒一言不發，將扔在地上的蛋殼撿起，放進碗裡。
掀開被子後，蕭舒才看到，孫小紅竟如此之瘦，完全一副皮包骨。
蕭舒以為自己夠瘦了，未曾想女人小腿還沒他手腕粗。
這般瘦骨，怎麼經得起棚戶區那些糙漢折騰的，不得散架。
撿完蛋殼後，蕭舒給孫小紅倒了一碗水。
女人雙手捧碗，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光。
「該從何處講起呢？」
孫小紅放下碗，狐媚眼看向蕭舒，「要聽我們一家三口的故事嗎？」
蕭舒：「洗耳恭聽。」
孫小紅：「我女兒今年七歲。」
「故事……就從八年前講起吧。」
女人眼中，逐漸積蓄起兩塊烏雲團。
少頃，烏雲團塌陷，往事如暴雨，傾盆狂瀉。
「靜兒她爹叫安知，與你一樣，也曾是位修士。」
「修為最高時，是雪山氣海境九重天。」
寥寥幾句，便勾起蕭舒好奇。
雪山氣海境九重天，在不得罪薛府的情況下，幾乎可以在荒城橫著走了。
這個安知應該是死於薛府手中。
可修士人人都是人精，況且九重天，沒道理會自己找死啊。
孫小紅一家三口的故事繼續，「那是在八年前。」
「那天，靜兒她爹深入震嶺，準備尋找一味喚作『奇肉果』的靈草。」
奇肉果極罕見，是煉製『登仙丹』最主要的一味藥材。
至於登仙丹，則能提高雪山氣海境九重天修士，凝結長生丹的成功率。
「靜兒她爹深入震嶺四重山，很倒霉，碰見了一頭長生丹境的虎妖。」
「使出渾身解數，這才擺脫追殺，可惜，自身卻踏足了震嶺五重山。」
「五重山的妖獸，遠非四重山可比，幾乎都是長生丹境。」
「且那天震嶺無人涉足的最深處，有滔天灰霧遮天蔽日，洶湧滾來。」
「靜兒他爹於五重山中迷失了方向，越走越深入。」
「不知不覺，便走到一扇門前。」
蕭舒蹙眉道：「一扇門？」
孫小紅輕點螓首，「對，一扇很古老的石門，周遭無一物，只有那扇門矗立於灰霧中。」
「靜兒她爹覺得石門詭異，便想要繞過去，可……無法做到。」
「仿佛一堵看不見的牆，隔絕了天地，要麼轉身離開，要麼只能推開石門。」
「當時靜兒她爹身後的灰霧中，不時響起陰丹、陽丹，第三、第四大境妖獸的嘶吼，回身無路的情況下，靜兒她爹無奈推開石門。」
「門後依舊是一片被灰霧籠罩的世界。」
「靜兒她爹首先看到一具屍體。」
蕭舒：「屍體？妖獸的？」
孫小紅搖搖頭：「一具人的屍體。」
「身上服飾很古老，屍體面目全非，呈漆黑色，宛若一截焦炭，像是被雷給劈死的。」
「屍體右手握著半截斷劍，左手則死死抓著一張人皮。」
「且屍體面朝下，趴在地上，臨死前應該是在爬，想要逃離某個地方，亦或是逃離某個人。」
「靜兒她爹撿起一截樹枝，只輕輕戳了戳，那具屍體便悄無聲息化作灰燼，被風一吹，煙消雲散。」
「靜兒她爹撿起那半截遍布裂紋，欲要碎裂的斷劍，竟是人王兵。」
蕭舒瞳孔一縮，「人王兵？！」
第七大境，也就是長生嬰境的大修士，又被稱為『人王』。
列王所祭煉本命法寶，又被稱為『人王兵』，一擊之下，山崩地裂，輕易便能將一座古城池從地圖上抹去。
一尊人王死了，本命法寶被打斷，欲要碎裂。
且死狀悽慘，疑似臨死前因恐懼，而像凡人一樣，爬出一段距離，想要逃離。
「靜兒爹又撿起那張人皮。」
「其上有著寥寥數百字，也不知是不是那具屍體書寫的。」
「全部內容，都在講述著一個人。」
蕭舒迫不及待詢問道：「講誰？」
孫小紅回道：「震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