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棚戶區有位修士，叫陳石，是薛林薛老爺的人。
之所以不住薛府而居混亂的棚戶區，主要就是為了看守孫小紅母女。
陳石平日都在住所潛心修煉，至於盯著孫小紅和小安靜的眼睛，則是南棚戶區內全體居民。
下至六七歲的稚童，上至古稀之年的老翁，都是監視母女的眼睛。
畢竟薛府太大氣了，任何人，只要發現孫小紅母女有逃跑跡象，及時告知陳石，事後若被證實，便能領取二百兩來自薛府的雪花紋銀。
南棚戶區的三萬多居民，恨不得孫小紅母女天天逃跑。
為了不引起有心人的懷疑，所以蕭舒走出安家時，做著提褲子的動作。
讓暗處監視的眼睛以為，自己是去找孫小紅放炮了。
『薛林這招棋，甚妙。』
『有三萬多雙眼睛看著，孫小紅與小安靜，當真插翅也難逃。』
回了自家草屋，與小安靜天南海北聊了聊天。
待小姑娘離去後，蕭舒立刻來到床上，盤膝而坐，自袖中摸出得自孫小紅的銅耳環。
八年前，安知被薛府人帶走前，留下這枚銅耳環。
明知孫小紅不是修士，絕無可能打開儲物耳環，拿出裡面的東西。
當時的情況火燒眉毛，估計安知倉促之下，只來得及如此安排，留待日後孫小紅自己想辦法。
倘若將儲物耳環中的靈石與黃白之物，直接交給孫小紅，則肯定會被薛府人搶走。
八年前，丈夫作為雪山氣海境九重天修士，孫小紅可是住在內城三進大宅院的闊太太，那個見了不得滿臉諂媚稱一聲『安夫人』。
如今竟只能住在龍蛇混雜的棚戶區，一日兩餐吃著難以下咽的麥糠糊糊。
造化弄人！
作為修士，雪山氣海境二重天的蕭舒，雖無法做到神識外放，可打開一枚儲物耳環，還是輕而易舉的。
將銅耳環握在掌心，蕭舒閉上雙眼。
腦海中的意識，亦可被稱之為神識，經由整條手臂，洶湧衝進儲物耳環。
耳環內的空間很小，也就三個平方。
首先映入蕭舒眼帘的，就是整十顆晶瑩剔透，嬰兒拳頭大小的下品靈石。
旋即便是一小堆碎銀，得有四五百兩的樣子。
蕭舒收回神識，睜開雙眸。
以下克上的逆殺薛敏之計劃，兩樣物品極關鍵。
最重要的，自然是請君入甕的那份並不存在的『安全路線圖』。
其次便是人皮面具。
蕭舒記得，那位黑炭男子所售賣人皮面具，一張是一千兩銀子。
十顆下品靈石，足夠。
換了身新衣裳後，蕭舒出了門。
首先敲響安家房門。
木門被拉開，剛見著小安靜，蕭舒便將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塞到小姑娘手裡。
「哥哥，這……」
蕭舒摸了摸小安靜腦袋，「交給你娘親，她知道怎麼回事。」
一百兩銀子，希望孫小紅死前的每一餐飯，都能吃得飽飽的。
蕭舒走出青桃巷。
前往內城的途中，不時能看見一輛輛牛車。
木板車上全是屍體，大人老人小孩都有，全是赤條條的。
只是衣裳被人給扒走了，屍體還能拉去城外曠野火化，實為幸運。
難民持續湧入，糧價日漸攀升的情況下，一個月後，死去的屍體，將淪為食物。
甚至於會出現專賣人R的菜人市場。
一些人，將於凜冬寒夜不睡覺，四處轉悠，只為遇見被凍死的屍體。
然後將屍體拉走，當做豬狗牛羊宰殺販賣。
更有利慾薰心之輩，不等難民被凍死，便直接物理超度。
內城邊上的小房間。
還是那個喜歡閱覽皇叔的黃胖子。
一兩銀子領取銅牌後，蕭舒順利進入內城。
相比於混亂的外城，更混亂的棚戶區，內城則一如既往。
處處透露著安定祥和，就連一位世家丫鬟給自家小姐遛狗，那隻狗狗沖牆根拉出來的那坨屎，都冒著名為『安全』的裊裊熱氣。
蕭舒停下腳步，靜靜看著丫鬟如伺候自己兒子一樣，一點點細心擦乾淨狗狗的鋼門。
像這樣健康且富有活力的狗狗，放在棚戶區，早被餓紅眼的難民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丫鬟和狗，與蕭舒擦肩而過時。
丫鬟沖蕭舒狠狠剜了一眼，『看什麼看？賤民！』
狗狗則抬起一條後腿，沖蕭舒滋了一股尿。
蕭舒靈活閃開，目送一人一狗遠去。
不論藍星世界還是此飛仙星，不論那個時代，總有人不如狗的荒誕現實。
為此，蕭舒心裡沒有一絲一毫憤慨，反而覺得在正常不過。
放在以前，蕭舒會化身憤青，為什麼明明有的人連樹皮草根都沒得吃，活活餓死，而有的人竟荒誕到給狗過生日，且花了幾百幾千兩雪花紋銀。
然而現在，蕭舒不會這麼憤慨了。
倘若自己養了一條狗，在青桃巷左鄰右舍都吃麥糠糊糊的悽慘情況下，自己卻餵食狗狗豬肘子。
若有人站在道德制高點抨擊自己，蕭舒可能會給那人來上一拳頭。
自私自利的精緻利己主義者，蕭舒從來這樣看待自己。
——
酒樓內世家子弟推杯換盞，涮著羊肉銅火鍋，高談闊論。
青樓內爭奇鬥豔的倌人們表演著節目，歌喉娓娓動聽，舞姿翩若驚鴻，亦或一舞劍器動四方，博來掌聲鼎沸。
石橋上，世家千金懷抱狸奴，賞著雪景，一副傷春悲秋的憂鬱模樣。
外城，還有棚戶區，則是懸鏡司之人，將一具具被凍僵的屍體抬貨物般扔進木板車。
至于震嶺一重山下的曠野，則有熊熊火光沖天而起，黑煙遮蓋半個天幕。
空氣中充斥屍體的燒焦味。
長天，有麻雀群飛過。
分明在空中寫出了個『人』。
修仙坊市。
蕭舒找到了售賣人皮面具的攤位。
攤主還是那個黑炭男人，兩顆眼睛充斥令人心悸的血絲，不斷打著哈欠，也不知多少天沒睡過覺了。
也不知剝了多少凍死難民的麵皮。
看著攤位上近百張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蕭舒忽然想道：『也不知眼前這黑炭男子，臉龐上是否覆著人皮面具~』
挑來選去，蕭舒拿起一張中年男人的麵皮，眉眼平平無奇，屬於那種一板磚下去，能於人群中砸倒一片的普通貨。
「道友，這張麵皮什麼價？」
黑炭男子面無表情瞥了一眼蕭舒，「之前你不是問過。」
「還問我是不是天天都擺攤。」
「我告訴過你，一個月只擺四天，初一、初七、十五、二十五。」
蕭舒笑了笑，道：「可今兒不是你說的擺攤日。」
黑炭男子翻了個白眼，「你管我？我想哪天擺就哪天擺！」
這傻逼，吃槍藥了？
蕭舒從袖中摸出一個錢袋，扔給黑炭男子，「十顆下品靈石，你點點。」
黑炭男子掂量了一下錢袋，「嗯，十顆，分量很足。」
蕭舒抱拳：「告辭。」
本想在氣虛子那兒再買幾張符籙，怎料蕭舒前前後後找遍修仙坊市，都不見人。
氣虛子雖說人不靠譜，可符籙還是很頂的。
蕭舒只得另尋別處。
「道友，這張火屬性分身符什麼價？」
「五十顆下品靈石。」
「……」
霧隱符，使用後能引發一場大霧、濃霧，可遮擋敵人肉眼視線，方便鞋底抹油。
一張十兩銀子，蕭舒一口氣買了二十張。
起爆符，能引發一場劇烈爆炸，波及範圍甚廣，六七張便能炸毀整條青桃巷。
一張十五兩銀子，蕭舒買了四張。
輕身符，貼在雙腿上使用，能身輕如燕，全速奔逃之下，兩腿轉速比車軲轆還猛。
一張也是十五兩，蕭舒買了四張。
遁地符，顧名思義，風緊扯呼必備利器。
一張十兩銀子，蕭舒買了十張。
剩餘全部身家，九十二兩銀。
沒在耽擱時間，蕭舒離開內城回了家。
青桃巷草屋中。
蕭舒又換了一身衣裳。
新衣裳，從未穿過。
旋即將臉洗乾淨，照著銅鏡，將買來的人皮面具，緩緩覆在臉龐上。
一次成功。
原本就不俊美，頂多有些小帥氣，覆上面具後就更普通了。
屬於那種即使看上千百眼，上個廁所的功夫便會忘記的普通中的普通。
——
傍晚時分，娘娘回來了，竟未空軍，嘴中叼著一根三十年份的野參。
從窗戶跳進屋中的一瞬間，看清坐在火盆前烤火的蕭舒時，娘娘整個身軀，四條腿，直直蹦上半空。
且炸了毛。
渾身毛髮根根直豎，像只刺蝟。
粉嫩嫩的貓鼻抽動著，收集著氣味因子。
琥珀色貓眼中的深深驚疑，逐漸變為好奇。
「你的臉怎麼了？」
蕭舒微笑道：「人皮面具，感覺怎麼樣？」
娘娘評價道：「栩栩如生，像換了張臉。」
「那就好。」
蕭舒起身，生火燒水，煮了五顆雞蛋。
娘娘跳上床，將野參放在枕頭邊，「五顆太少了，多煮些，你不吃嗎？」
蕭舒搖搖頭，「娘娘，我今晚不回來了，辦件事，明兒也得很晚才能回來，你明天休息一天，不用進山。」
娘娘也沒多問，跑到自己貓窩中開始舔毛。
「我走了，去叫小安靜過來，一會雞蛋熟了她給你撈，還有剝殼。」
娘娘抬頭看了蕭舒一眼，「萬事小心，早點回來。」
「別忘了還有隻可愛貓貓等著你回家呢。」
眼見夜幕降臨，蕭舒取下人皮面具，揉了揉娘娘腦袋後，轉身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安家。
吩咐過後，待小安靜離去，蕭舒看向半躺在床上的孫小紅。
女人正在吃晚飯，吃的是煮雞蛋。
一口一個，大口咀嚼，吃的老香了。
蕭舒好奇道：「怎麼不買肉吃？」
孫小紅腮幫子鼓鼓，「燉肉肉香味會飄出去的，孤兒寡女，棚戶區那麼亂，那群餓紅眼的難民會將我與靜兒撕碎。」
蕭舒：「想得挺周到。」
孫小紅：「你是來留遺言的？」
「不用擔心，我會替你照顧那隻三花貓的，靜兒很喜歡。」
蕭舒笑了笑，「薛敏一定會死，活著的人必將是我。」
孫小紅：「你就那麼自信？」
蕭舒：「我還有一件很重要，極重要的人生大事，等著我去做，去完成。」
「我怎能死在明天，死在這座小城。」
孫小紅：「在你回來之前，我不會睡著。」
「我將虔誠禱告，祈求諸天神佛，願你能安然無恙歸來。」
蕭舒：「謝謝，我走了，繼續吃你的雞蛋吧。」
走出安家。
蕭舒抬頭望向夜空。
今夜的星，甚是璀璨。
西邊掛著一輪殘月。
像一柄彎刀，透著森森寒意。
「明日無雪，太陽將照常升起！」
深吸一口冰冷空氣，蕭舒一頭扎進無邊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