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2024-08-19 04:49:51 作者: 起躍
  第二十五章

  自范伸天亮時去了姜家,侯夫人便開始翹首以盼。閱讀

  之後虞老夫人,一堆子的三姑六婆,個個都到了場,坐在正屋裡候著接親隊伍。

  幾個圖熱鬧的小輩,時辰一到,都擠到了門前去觀望。

  正午時,半月不見的日頭,從雲層里透出來,照在了那還未來得及融化的皚皚白雪上,泛著金燦燦的光芒。

  虞家的幾位表姑娘,被二房三房屋裡的小娃拖著,一併立在了門口往前張望。

  巷口裡的鑼鼓聲一響。

  身後不知是誰推了一把,梅姐兒被擠到了外圍,待穩住腳跟後,抬起頭來,頭一個瞧見的便是坐在馬背上的范伸。

  鮮紅婚服下的那道身影,只灼人眼。

  賈梅的目光一時呆愣,來長安城之前,娘親便同她說,看看她有沒有那個福分,嫁進侯府。

  來時的路上她一直在想,侯府的世子爺,當朝的大理寺卿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到侯府當日,她便如願地見著了人。

  侯夫人身邊的雲姑領著她去院子裡安置,恰巧碰上了正要出府的范伸,她站在長廊上,隔著對岸,遠遠只瞧見了個身影,

  素黑色的官服,腳步如風。

  滿身的威風。

  她回頭問了一聲雲姑,「那是?」

  雲姑笑著道,「是世子爺。」

  她心頭霎時突突幾跳,暗裡已經有了幾分歡喜。

  當日侯夫人回來,卻告訴了她和娘親,世子爺已同姜家許親。

  那樣高貴的人,本就不該是她所妄想,之後的那場晚宴,她卻沒有忍住抬起了頭。

  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回見到那樣英俊的人。

  男兒該有的高貴和氣概,全在裡頭。

  怎能不讓姑娘喜歡。

  娘親看穿了她的心思後,便問了她的意思,「咱們這等身份,想要嫁進高門當主母,怕是難了,你若當真喜歡,等這場親事過後,我同你姨母提提,做個小也好過你回到揚州那小地方,一輩子當只井底之蛙來得強。」

  侯夫人讓她們不要看中門戶,那是因為她已經有了。

  娘說當年她同爹爹許親時,侯夫人還曾準備同一家商戶說親......

  誰能想得到,幾十年過去,侯夫人憑著高嫁,一舉成了人上人,活出了人人都羨慕的模樣。

  爹爹走後,也並非是娘親不願嫁。

  而是沒有一個能入眼的。

  二嫁還帶了個女兒,能嫁的也只是些窮酸人家,倒不如一輩子不嫁,還能撈一個忠烈的名聲。

  至少旁人喚起來,還是秀才夫人。

  虞家舅舅雖有三品官員,但她到底是姓賈。

  娘親同她說的那番話,她贊同。

  她這樣的身份能嫁入高門,只能為妾。

  是以,她點了頭。

  然如今親眼見著那頂大轎,被世子爺風風光光地接了回來,心頭不免又開始羨慕起了那姜家姑娘。


  誰又不想被世子爺那樣的人物,親自接來侯府。

  誰又不想走一回侯府正門。

  那姜家姑娘,怕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也不知道將來,是不是個好相處的主......

  「梅姐姐,發什麼愣呢。」賈梅的胳膊被虞家表姑娘一拽,「咱趕緊去婚房占個好位置,待會兒好生瞧瞧表嫂子......」

  今兒的侯府人山人海。

  幾人從那人群堆里剛擠回來,門口的人也齊齊地開始往裡散。

  喜轎落在了正門。

  兩位婆子立馬拿出了一卷紅氈,一人握住一邊,卯著腰從門口一直鋪到了正廳。

  高門高戶里的規矩多。

  射箭,過火盆,跨馬鞍......

  禮節甚是繁瑣。

  侯夫人一直憂心著姜姝的身子骨,喜轎一進府,便派了雲姑去瞧著,「要是情況不對,就省了那些規矩,先領進來拜堂。」

  雲姑點頭。

  走過去時,姜姝已經被范伸牽出了喜轎。

  一根紅色綢緞,中間綁成了一朵紅艷艷的喜紅大花,兩位新人一人牽著一頭。

  姜姝的身子骨倒還好,耳朵卻有了嗡鳴,聽了一路的鑼鼓聲,到了侯府,又是人聲鼎沸。

  一場禮節下來,多數時候也沒聽清司儀說的是什麼,只管跟著范伸。

  侯夫人坐在高位上,遠遠地瞧著,到底沒忍住,鼻頭泛了酸,轉過頭同身旁的范侯爺顫聲道,「咱們這是撿了個便宜。」

  范侯爺沒說話,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侯夫人的聲音一瞬哽塞,「侯爺,我好怕,好怕有一天,咱什麼都不剩......」

  范侯爺握住她的手緊了緊,「兒媳婦都討回來了,還有何憂心?」說完又溫聲道,「大喜的日子,別想那些......」

  侯夫人忙地點頭,背過身,幹了眼角的淚。

  等到兩位新人跨完火盆,到了跟前,侯夫人又是一張歡喜的笑臉。

  司儀一聲三叩首,周遭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看著一對新人。

  侯夫人更是提心弔膽,生怕姜姝那一彎下去便起不來。

  好在一切順遂。

  禮成後,侯夫人長舒了一口氣,趕緊囑咐雲姑,「呆會兒你拿些碎銀將那屋裡的人都打發了,別由著她們鬧......」

  雲姑轉身去備碎銀。

  范伸將人送到了門口,手裡的紅綢便往喜婆手中一遞,轉過身正欲趕去前廳宴席。

  沒走幾步,迎面又遇上了侯夫人,「你幹嘛去?」

  范伸還未來得及答。

  便被侯夫人拖著胳膊往回拽,「這蓋頭還未揭呢,外頭那些賓客,用不著你管,有你堂兄堂弟應付著,比你自己過去強,你要是在,今兒那宴席八成也熱鬧不起來......」

  范伸:「......」

  「世子夫人身子弱,這一路怕是累的不輕,你早些進去揭了蓋頭,幫她取了頭上的鳳冠,也好讓她輕鬆會兒......」


  范伸盯著侯夫人緊張的神色,不慌不忙地道,「母親放心。」

  死不了。

  世子夫人不僅活蹦亂跳,還能上房揭瓦。

  侯夫人沒理他,自顧自地說完,又從袖筒里掏出了一串鑰匙,遞了過去,「從今日起,你就是有家事的人了,往後你院子裡的帳務,就該你們小兩口自己掌管,待會兒去洞房,你將鑰匙拿給世子夫人,這也是我侯府的規矩,為的是今後兩人能一條心,一生和睦。」

  侯府的規矩,新婚夜新娘官就得交權。

  所有的帳目都得報給新娘子。

  是對夫人的信任,也是告訴對方,往後得好好擔起主母之責。

  范伸看了一眼,沒接,「她身子弱,母親收著吧。」

  侯夫人語氣陡然一變,「兒媳婦身子弱,母親身子就硬朗了?」

  范伸摸了一下鼻尖,在侯夫人那一堆叨叨聲出來之前,及時地接了過來,「多謝母親......」

  「行了,趕緊進去。」

  侯夫人看著范伸入了東院,到底還是不放心,又讓人偷偷地將嚴二叫了出來。

  等嚴二到了正院,侯夫人便交給了他一包藥粉,「這東西,夜裡你摻半包到酒水裡,拿給世子爺,能清心。」

  都二十一了,才討了這麼個媳婦回來。

  就世子夫人那身子骨,今兒怕是經不住他一身旺火。

  得先保證了人沒事,循序漸進才好。

  那藥粉還是上回范伸從常青法師那裡專程討來給她,少量服用能靜心,「放上半包就成,不可多用......」

  范伸給她的時候,只說了不可多用,她也沒問多用了會如何。

  想著藥這東西,誰又會多吃。

  嚴二點頭接過,卻覺得侯夫人憂慮過頭,世子爺這種人,本就是個清心寡欲之人,哪用得著特意去靜心。

  **

  那頭姜姝被喜婆扶著進新房,坐在了喜床上。

  只覺耳畔嘰嘰喳喳,全是小姑娘的聲音,「表嫂子」,「四嬸兒。」

  姜姝一個頭兩個大。

  在姜家,她便習慣了一個人來往,自來不喜歡應付人,如今被這麼多人圍著,有些呼吸不過來。

  一時埋下頭輕喘了幾聲。

  屋內的聲音立馬小了些。

  人人都知世子夫人病弱,侯夫人護心肝一般地護著,早就有交代,不許胡鬧。

  姜姝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立在門口的喜婆,又突地衝著屋內欣喜地喊了一嗓子,「世子爺來了。」

  哄鬧聲頓時比適才更甚。

  姜姝的耳朵發麻。

  低頭閉上了眼睛,候了半晌,周遭的聲音又才慢慢地消停了下來。

  姜姝睜開眼,從那蓋頭底下剛看到了一雙筒靴,頭頂上的蓋頭,便被一根金秤桿掀了起來。

  光線溢進來,姜姝下意識地偏過頭。

  屋內一瞬鴉雀無聲。

  饒是見慣了新娘子的喜婆,也發了愣,單是那低眉垂眼的半邊臉,已足以讓人驚艷。


  賈梅被幾個姑娘擠在邊上。

  眼睛緊緊地盯著喜床,蓋頭落下的那瞬,心猛地一沉。

  一股子自卑順著那指甲蓋兒,直往掌心裡掐......

  以往大伙兒只知道姜家姑娘身子弱,從未見其人,今日這番一瞧,倒是同侯夫人當初那想法一個樣。

  到底是個病美人兒。

  喜婆最先反應過來,一通子美詞兒,直夸的天花亂墜,站在新房外沒瞧見的人,急得使勁兒地往前擠。

  屋裡正鬧的不可開交,雲姑便端著喜糖和碎銀利進來,抓起一把往那門口外拋去,「大伙兒來粘粘喜氣。」

  一屋子的人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雲姑便趁機上前,將那房門一拉,吵鬧聲隔絕在了門外,姜姝的耳根子終於得以清淨,不覺深吸了一口長氣。

  目光再抬起來,冷不丁便對上了一雙探視的黑眸,「累了?」

  先前滿屋子的吵鬧聲,直接讓姜姝忽略了身前立著的人。

  如今安靜下來,屋子裡只剩下了兩人,姜姝頓時醒悟,這才是她今兒夜裡真正邁不過去的坎兒。

  「我......」

  范伸不問還好,一問屋子裡又是一陣輕喘。

  斷斷續續,癢人喉嚨。

  范伸盯著那張臉。

  那面上一閃而過的錯愕,就似是他瞧花眼了一般,一瞬變成了嬌羞,「我還,還好,多謝世子爺......」

  范伸轉身擱了手裡的秤桿子,回過頭便盯著她頭上的那頂鳳冠。

  純金鏤空富貴花,鑲滿了紅寶石。

  好像是挺重。

  范伸念著侯夫人的吩咐,走了過去,抬起了胳膊。

  然手還沒碰到邊兒,身下那人卻如驚弓之鳥,迅速地躲開。

  范伸一隻手僵在半空,低頭看向她。

  四目相對。

  姜姝的嘴角揚起了兩回,才舒展出了一個笑容來,在范伸那雙探究目光中,輕輕地歪了歪頭,主動地將那鳳冠湊到了范伸跟前,「世子爺,覺得好看?」

  那鳳冠上的流蘇擦著她的臉側。

  膚色瑩白如玉。

  范伸不動聲色地瞥開目光,半晌才從喉嚨里發出了一聲,「嗯。」

  僵了半天沒動的手,再次落下去,卻遲遲沒有動作。

  鳳冠是侯夫人定製。

  做工奢華,極為繁瑣,戴在頭上如同長在了那頭髮絲上一般,毫無下手之地。

  半晌後,范伸一隻手整個捏住了那鳳冠,用力一拽。

  姜姝埋著頭,本以為他是覺得那鳳冠好看。

  怎麼也沒料到他會突然使出這招。

  一時疼地眼冒金星,長「嘶」一聲後,抬起了一雙水霧朦朧的眼睛,半帶疑惑地看著他。

  范伸眸子微閃,及時地鬆了手。

  「疼?」

  姜姝點頭,「有,有點......」

  范伸看了一眼那被他拽歪了半邊的鳳冠,輕咽了一下喉嚨,「我輕些,你忍著點,頭冠太重,取了你好歇息。」


  姜姝確實是在忍著,「嗯。」

  范伸這回倒是仔細地尋了一圈,先拆了幾隻髮簪下來。

  終究還是沒了耐心。

  拽頭一回時,姜姝咬緊了牙,忍著沒出聲。

  第二回,姜姝依舊沒出聲。

  范伸見她沒吭聲,以為她不疼,手上一個用力,直接一把拽了下去,姜姝疼的眼皮子幾抽,忍無可忍。

  「你別動!」

  呵斥聲落下,一記響亮的巴掌聲,久久迴蕩在兩人耳邊。

  屋子裡瞬間死一般的沉寂。

  范伸盯著自己的手背。

  被扇過的地方,幾道手指印,很明顯地白里透著紅。

  那雙一向深邃難側的黑眸,似是遇上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緊緊地盯著那手背呆了幾息之後,嘴角突地往上扯了扯。

  目光抬頭,緩緩地落向了跟前那張驚慌失措的巴掌臉上。

  姜姝終於反應了過來,沒敢去看那雙眼睛。

  急急忙忙地蹭過去,撈起了那隻手,眼裡滿是心疼自責,「瞧我,頭髮扯了就扯了,疼就疼些唄,世子爺都是為了我好,不想讓我累著,我怎就沒學著忍耐些呢,竟誤傷到了世子爺......」

  范伸盯著她,腹腔突地一震。

  姜姝分不清他是不是在笑,深知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頭皮頓時發麻。

  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只一個勁兒地解釋,「這不前些日子,世子爺替姝兒求回來了那藥,可能當真見了效,身子恢復後,這,這身上的功夫也一道恢復了......」

  說完,姜姝又忙地哈了一口氣,輕輕地吐在了那手背上,「我給世子爺吹吹......」

  范伸沒動,沉默地看著她。

  姜姝吹了兩三下,便抬起了頭。

  又是那張熟悉的臉。

  淚珠子含在眼眶裡,搖搖欲墜,眼眶如風雨吹過之後泛著桃紅。

  無不可憐。

  行,又來。

  范伸瞥開目光,從她手裡抽出了手,聲音聽不出喜怒,「先歇著。」

  說完正欲起身出去,衣擺卻突地被人拽住。

  范伸回過頭,便見姜姝抱著那鳳冠,手指頭輕輕地剮蹭著幾縷被他拽下來的髮絲,委屈地喚了一聲,「夫君,我,我真的疼,你別生姝兒的氣好不好......」

  范伸神色一頓。

  看了她一眼後,視線落在了那一撮髮絲上,語氣這才溫和了些,「抱歉,是我手重。」

  「那夫,夫君,不生姝兒的氣了?」

  「沒有。」

  姜姝終於露出了一個舒心的笑容,「那就好。」

  范伸回了一個笑容給她,又才起身,「我先出去待客,晚些回,你要困了,先歇息。」

  姜姝乖乖地點頭,「好,我送送夫君......」

  范伸沒理她,起身往外走。

  適才一群鬧洞房的姑娘婆子,不知何時落了幾個核桃在地上。


  范伸一腳踩下去,腳底打了滑。

  姜姝興致勃勃地起身相送,剛蹭了鞋起身,身子還未站直,「嘭」一聲,額頭撞上范伸的脊樑,一瞬又彈了回去。

  習武之人,下意識地做出了動作。

  姜姝抬了腿。

  范伸本也沒事,不過是腳步晃了晃,誰知先是背上被撞了一回,之後便是後腰上,多了一隻繡花鞋。

  這次,范伸頭都懶得往迴轉,舌尖在那腮內輕輕一頂。

  他怎就忘了,她是個人精。

  善用表演。

  **

  嚴二守在屋外半天,沒見主子出來,正好奇出了何事。

  身後的門「啪」地一聲拉開。

  嚴二轉過頭,便見了一張陰沉如墨的臉。

  嚴二不記得上回主子有這神色,是什麼時候,好像還從未見過他這般明擺的惱怒過。

  在朝堂面對聖上,在大理寺面對罪犯,主子的神色永遠都是一副泰然自若。

  所有的情緒,似乎都藏在了那雙黑眸里,很難讓人辨出喜怒。

  唯獨今日,火氣有些不一樣。

  嚴二趕緊跟在他身後。

  范伸從新房出來後,也沒出東院,直接去了書房。

  坐在了那張檀木椅上,閉上眼睛,外面的一片熱鬧,似乎都與他無關。

  然而耳邊越安靜,內心越起伏。

  他娶的不是短命夫人,怕是娶了個祖宗回來。

  如今,倒是愈發奈她不何了。

  半晌後,嚴二小心翼翼地進來,立在了桌案前。

  伸長脖子往裡一探,見范伸正閉著眼睛,臉頰緊繃,不由冒死出聲勸道,「世子爺,不妨再忍些時日。」

  嚴二雖不知道範伸同姜姑娘發生了什麼,但主子這時候翻臉,一定是因為姜姑娘。

  若按以往的慣例。

  姜姑娘定活不了多長。

  嚴二愈發覺得姜姑娘像極了蔣大人口中的宋家娘子。

  姜姑娘原本是深閨中的姑娘鮮少出來見人。

  不過是出來抓個藥,偏生不巧地就撞上了世子爺,估計連世子爺是誰都沒鬧清楚,便被他爬了牆。

  姜姑娘的點頭,是真的喜歡,還是怕家人受到連累。

  誰也說不清。

  再者,就算那病當真是姜姑娘裝出來的,若世子爺不打人家主意,又同他們有什麼關係。

  嚴二盡最大的努力去挽回即將要發生的悲劇,「大人,虞老夫人還在府上,此時不宜動手。」

  不僅是虞老夫人。

  還有侯夫人,甚至整個長安城,無人不知,世子爺『愛』著姜姑娘。

  恐怕連姜姑娘自己也是如此認為。

  若新婚夜就死了,大人必定不好交差。

  嚴二說完,范伸終於有了反應,睜眼看著他。

  嚴二見自己說的話起了成效,繼續道,「且屬下以為,姜姑娘身上的病,並非是偽裝,十幾年不可能有人能做到滴水不漏,連自己的親弟弟都能騙過去,屬下倒是聽說過,有些習武之人,最初正是因為身子弱,才開始學了功夫在身,但這類人,精氣神消耗太大,一般也活不長......」


  嚴二平常說話不多。

  今日難得囉嗦的一回。

  范伸也有些意外,目光一直盯在他臉上,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嚴二被他盯著心虛,一咬牙便也罷了,「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去辦。」

  話音剛落,還未轉身,對面那書桌上突地飛來個東西,只朝著他腦門心砸來,嚴二沒瞧清是什麼東西,下意識地偏開。

  待那東西落地後,嚴二心都涼了。

  是個墨硯。

  范伸便問他,「你明白什麼了?」

  嚴二背心一層冷汗,垂目不敢答。

  過了一陣,范伸又才道,「去備壺酒。」

  勁兒大,他給她消了便是。

  **

  范伸一言不發的離開新房時,姜姝臉色都是雪白的。

  那道關門聲,猶如砸在她心坎上,整個人隨著一顫,半晌才喃喃地道,「他肯定會殺了我......」

  春杏聽到動靜,急急忙忙地進來,「小姐怎麼了?」

  姜姝唇瓣木訥地動了動,「我,我踢了他。」

  春杏瞪大了眼睛。

  姜姝愈發無望,「我會不會今兒夜裡就死在這了.......」

  「小姐小別急。」春杏趕緊將其拉回了床邊,「今日新婚夜,小姐待會兒只要誠心給世子爺賠個不是,世子爺一定不會追究......」

  姜姝平復了好久,才冷靜下來。

  鳳冠被拽下來後,早已是披頭散髮。

  春杏跪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替她拆下頭上剩餘的髮簪子。

  那頭皮一碰就痛,姜姝瞬間又恨得咬牙切齒,「他以為是拽什麼呢,險些沒把我頭皮薅下來......」

  一頭髮絲,硬生生地被他扯下來了一撮。

  餘下的還被薅成了雞窩,春杏怕她疼,只得一根一根地替她理......

  姜姝越想越憋屈,忘了自個兒剛才還在怕死,忍不住罵了一聲,「狗東西。」

  春杏嚇了一跳,趕緊捂住了她的嘴,「小姐......」

  回頭瞧了一圈,見屋子裡沒人,春杏才鬆了一口氣,低聲勸說道,「小姐,此處是侯府,咱往後都得小心些,再說世子爺一個大爺們兒,哪裡懂得姑娘的這些東西,能主動來替小姐拆下鳳冠,已是難為了他。」

  姜姝聽完,倒是不出聲兒了。

  是難為了他。

  可最後遭罪的人,是她。

  春杏見她咬著牙不吱聲,便笑著道,「世子爺對小姐的感情,這長安城裡的姑娘,誰不羨慕?」

  這話,姜姝並非頭一回聽。

  可此時聽完,臉上卻有了幾分茫然。

  突地問了一聲春杏,「他當真對我好嗎?」

  最初她倒沒多大感覺。

  自從在秦府院子裡相遇之後,她總覺得哪裡不對。

  似乎每回碰到他,准沒好事......


  春杏輕聲答,「若不好,怎可能費心費力為小姐治病?」

  姜姝反駁道,「可我沒病。」

  「世子爺怎會知道小姐沒病。」

  「萬一他知道呢?」那日在秦府,他親眼撞見了她的身手,後來她不提,他也沒問,就似是秦府那一幕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這事她問過韓凌,韓凌說,有病和有功夫,兩者並不衝突。

  當下春杏又回了一句,「若當真知道,為何不戳破?」姜姝更沒了任何懷疑的理由。

  是啊,若是知道也不可能再去鎮國寺,還親自上門餵藥......

  姜姝一時想不明白,頭皮疼,腦子也亂。

  等春杏替她梳理好了髮絲,姜姝便褪了嫁衣,去了浴室沐浴。

  黃昏後,前院的婆子送來了幾樣小菜。

  姜姝換了一身輕便的常服,草草用了兩口,之後便坐在一直坐在屋裡候著。

  眼見天色黑了下來,屋裡的丫鬟進來掌燈了,姜姝終是熬不過,吩咐了春杏,「去備壺酒來。」

  她能嫁進侯府,看中的不過是侯府的家世,盼著日後能過個清淨日子。

  今日大婚,一切才開始。

  當真就這麼死了,太不划算。

  待會兒,她先賠個罪吧。

  也趁此機會,讓他先冷靜一些......

  春杏起身,「好,奴婢這就去備。」

  **

  等春杏一走,姜姝便去翻了自己的包袱。

  那日她好說歹說,幾番相磨,沈家表公子才鬆口給了她一包藥粉。

  給之前還幾番囑咐她,「此物是我從鎮國寺常青法師那裡求來,一次用上半包,服用後能讓人周身無力,但切記不可過量。」

  姜姝隨口一問,「為何。」

  沈家也回答不出來,只道,「常青法師既如此說了,定有道理,你記住便是。」

  姜姝本想日後用著自己用。

  沒想到這頭一回用,竟還不是用在自己身上。

  **

  春杏尋了酒回來。

  拿著酒壺從那掛著滿是紅燈籠的廊下穿過,火紅的光暈灑在身上,整個院子處處都透著喜慶。

  她五歲時就被姜老夫人買來,自小跟著小姐一塊兒長大,自然了解小姐的脾氣。

  孤僻執拗。

  不愛搭理人,但也絕非是那願意受氣的主。

  那些年在姜家,姜夫人只要鬧出點么蛾子,小姐立馬回敬,從不吃虧,且一般有仇,也不會等到隔夜,當日便結算清楚。

  拿小姐的話說,總不能委屈了自個兒睡不著覺。

  今夜小姐大婚,卻同姑爺掐上了。

  春杏到底還是不放心,想起小姐那股衝動的性子,指不定今夜還會鬧出什麼來,一時便想起了韓姑娘給她的那包藥粉。

  小姐確實需要靜心。

  快到轉角處了,春杏才揭開那酒壺蓋兒,悄悄地放進去了半包無憂散。


  姜姝見春杏進來,主動上前接過酒壺。

  「呆會兒你就在外頭守著,別走遠了,若是察覺出了不對,立馬去正院找侯夫人.....」那閻王真要動起手來,估計也就侯夫人能救得了她。

  春杏點頭,又趕緊出去讓人備小菜。

  姜姝拿了那酒壺過來,轉個身的功夫,手裡的半包藥粉,便灑了進去,輕輕地搖了搖,剛放在桌上,屋外便有了動靜。

  門口的丫鬟喚了一聲,「世子爺。」姜姝立馬捏了捏嘴角,迫使自己揚起了一抹笑容來。

  范伸跨步而入,手裡也提著一個酒壺。

  嚴二剛備好遞給了他。

  兩人適才多少有些不歡而散。

  明面上怎麼著都是姜姝理虧,幾個時辰里姜姝也想明白了,既打定了主意賠罪,也沒再扭捏,乖乖巧巧地喚了,「夫君......」

  范伸抬頭。

  便是跟前人一身紅衣,秀髮披肩,倚立在那微微垂首,拘謹地捏著手指頭。

  儼然一副做錯事了的孩子,等著人訓的模樣。

  范伸眸色不動,似乎並不記得適才屋裡發生過什麼,渡步到了桌前,擱下了酒壺,才平靜地道,「坐。」

  「夫君先坐。」

  姜姝忙地上前,替他拉了拉那圓桌底下的小木凳。

  兩人和和氣氣地坐桌旁,起初姜姝還問了幾句,「夫君累不累。」「外面的賓客都安置好了嗎。」

  范伸均是不咸不淡地答,「還好。」

  姜姝便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尷尬地聊不下去,只能僵硬地保持著禮貌的微笑。

  屋裡的紅蠟已經燒了一大半,也沒誰打算離開屁股底下的凳子,更沒誰去主動提歇息之事。

  都在候著。

  過了半晌,春杏端著小菜進來。

  兩人神色各自一松,同時提起了手邊上的酒壺。

  姜姝抬頭,范伸也抬頭。

  姜姝笑了笑,起身先往范伸的酒杯里滿了杯,「世子爺今日忙,沒空顧著自個兒,都是些小菜,將就著用些......」

  范伸扣住酒壺的手指動了動,只得先擱下來,應道,「好。」

  酒水入喉。

  范伸又用了幾口小菜,才不動聲色地提起了手邊上的酒壺,往姜姝跟前那酒杯里滿了杯,「青酒暖身,你也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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