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令

2024-08-19 06:42:07 作者: 九月流火
  凌清宵半個身體頓時僵硬了。然而兩人還在空中,凌清宵不能抽手,只能忍著不適應,說道:「你先鬆手,我帶你回去。」

  洛晗哪裡肯放,反而越發圈緊了,頭都埋到凌清宵脖頸邊。凌清宵剩下半個身體也僵硬了,這個距離有點太近了,凌清宵都能感受到洛晗的碎發扎在他脖子上,似有似無,輕若鴻羽。

  凌清宵有生以來,就沒有和人靠這麼近過。

  他一時失去了反應能力,兩人一起在雲間下墜,帶著水氣和涼意的風從衣袖中卷過,使得兩人長發和衣衫纏在一起。洛晗只聽到耳邊呼呼的風聲,高空墜落的恐懼感根本無法言喻,洛晗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她緊緊埋著臉,用盡全力抓著身邊的人。

  凌清宵終於緩過神來,他的腳下忽然凝結出一塊冰凌,凌清宵在冰上輕輕一點,隨後就以完全不科學的速度,朝上方飛去。

  飛雲台的浮石已經失去控制,凌清宵在落石間騰挪,輕巧借力,很快就重新站到懸崖上。

  而這時,洛晗還用力埋著臉,一雙手緊緊摟著凌清宵肩膀,根本沒有意識到她已經回到實地了。凌清宵身體完全僵硬,他手指動了好幾次,最後試探地拍了拍洛晗肩膀:「好了,已經沒事了。」

  洛晗聽到凌清宵的聲音,才慢慢反應過來她重新回到了地面。洛晗緩了很久,發現自己的手裡攥著的布料看著有些眼熟,猛地意識到她在做什麼。

  這個姿勢……她豈不是在抱著凌清宵?

  洛晗趕緊鬆手,連連後退了兩步,險些又掉到懸崖下面。凌清宵無奈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正後,手立刻收回:「小心。」

  洛晗木木地點頭,努力讓自己面無表情。她內心裡尷尬得要命,可是看凌清宵一派淡然,頓時又覺得自己太小題大做。凌清宵只是救人而已,就如當日他救雲夢菡所說的那樣,無論掉下去的是誰,他都會搭救。

  說出來還是怪洛晗,她沒有習慣御空的感覺,所以墜落後如溺水之人一般,下意識地鎖住身邊能抓到的一切。所以,其實是洛晗唐突了凌清宵。

  洛晗本來就尷尬,尤其看到凌清宵畫一般清冷淡漠的側臉,越發覺得自己過分。洛晗趕緊道歉:「對不起,我剛剛太緊張了,忘了你不喜歡和別人有身體接觸……」

  「無妨。」凌清宵臉色冷靜,聲音聽著也很從容,唯獨手似乎有些僵硬,「你沒事就好。」

  洛晗尷尬得臉都紅了,她趕緊轉移話題,問:「方才是怎麼了?飛雲台的陣法為什麼突然失效了?」

  話題調開,凌清宵端著清高孤冷的形象,道:「是鐘山受到外來衝擊,許多禁制陣法被威壓壓製得失效,所以才會有剛才那一幕。」

  這雖然是解釋,可是洛晗聽著更迷惑了:「衝擊?鐘山坐擁眾多弟子,勢力斐然,什麼人敢這樣挑釁鐘山主峰?」

  洛晗說完,都不等凌清宵回復,她就想到了。

  其他人當然不敢,除了天宮。

  凌清宵沒有說話,默默抬頭望向天邊。洛晗也隨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一條金光貫穿天空,在雲間拉出長長的痕跡。那道殘痕金光熠熠,光芒幾乎可以媲美陽光,此刻橫亘在上空,霸道又尊貴。

  洛晗和凌清宵抬頭凝望著這條痕跡。不光是他們,此刻鐘山上下所有人,無論是剛才被波及的弟子,還是閉關修煉的長老,此刻都站在地面,驚疑不定地看著這道金光。


  洛晗低聲問:「這是什麼?」

  凌清宵臉色清淺,光影在他眼中投下一片明滅不定的暗影:「天宮召集令。」

  「為了什麼?」

  「召集令一出,天界眾族即刻待命。其中白昭吉,紅昭凶,金色,則是戰令。」

  洛晗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戰令?」

  洛晗頓時緊張,莫非是她記錯了嗎,除了凌清宵在位時發動的仙魔大戰,難道之前還有一場戰役?

  「對。金令一出,妖邪現世,召天界英傑共除之。」凌清宵說著收回眼睛,抬手打出優美玄妙的迦印,流光從他指尖逸出,很快,懸崖邊結界如水一般升起,慢慢分成兩塊,「天宮召集令已經傳到正殿,最遲明天,天宮的旨意就傳出來了。這些不要緊,你繼續練習輕身術吧。」

  洛晗停了停,不可思議問:「你都不好奇嗎?天宮的召集令啊,萬一是什麼大事呢?」

  「總會知道的。」凌清宵已經召出了飛雲台,手指變幻,打出一道道法印,很快浮石就恢復成原來的模樣。凌清宵對著洛晗輕輕點了點下巴:「上去吧。」

  凌清宵的日程依然嚴絲合縫,突來的變故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然而,消息傳出來的速度比凌清宵預料的還要快一些,僅僅是一個上午,凌清宵勉勉強強通過了洛晗今日的練習,洛晗才剛從飛雲台走出來,就聽到路邊的弟子在談論召集令的事。

  前幾日鐘山凌家奉命看守的凶獸猰貐突然掙脫封印,從結界中跑出來作孽。凶獸逃跑的具體原因還在調查中,大部分弟子,甚至包括凌顯鴻等人,都以為是鐘山被雷劫劈掉了一半,封印被破壞,結界變弱,凶獸才趁機跑了出來。

  這確實是一個原因,然而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

  除了鐘山,其他龍族鎮壓的凶獸近日都出現異動,唯獨鐘山的情況嚴重些,直接讓凶獸跑出來了。三十六重天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天宮,天宮排查後,從大羅天傳來了天帝手諭。

  天帝親自下令,召集天界各族,赴西洱彌海,平亂除魔。

  洛晗一路走來,聽到所有人都在談論西洱彌海的事。洛晗忍耐了一會,等兩邊無人後,悄悄問凌清宵:「西洱彌海是哪兒?」

  「岐山之西,銀河之畔。」凌清宵說完,輕輕瞥了洛晗一眼,「雲天地理鑒你果然沒看。」

  洛晗一時啞然,暴露的猝不及防。有一個心系學術的朋友真好,只要有他在,每時每刻都在被公開處刑。

  洛晗嘆了口氣,氣焰莫名萎了:「我也不是沒看……就是沒看那麼多。」

  「雲天地理鑒是按地理位置編撰的,西洱彌海在首卷第一節第二章。距離扉頁,估計連二十頁都沒有。」

  洛晗徹底說不出話來,她頓了一會,撩開幕籬,匪夷所思地看向凌清宵:「為什麼你連頁數都能記得請?莫非你剛看過?可是你明明說這是入門常識書。」

  洛晗第一反應是凌清宵私自加塞,給她加負,然而凌清宵只是淡淡看了洛晗一眼,伸手把她的幕籬扣住:「修煉之人,耳清目明,過目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外面人多,不要露臉。」

  洛晗感嘆著放下幕籬,就算修仙之人記憶力和反應力遠超凡人,但也絕不可能把一千年來看過的書都記得井井有條,要不然,藏書閣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凌清宵這樣的記憶力,簡直稱得上可怕。


  凡事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洛晗感慨過後,很快就心安理得地拋過。被打擊的多了,就不會覺得羞愧。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剛接觸修仙的她了,無論凌清宵干出什麼事情,她都覺得正常。

  不比較,就沒有人能破壞她的快樂。洛晗繼續問:「天宮召集眾人去西洱彌海做什麼?」

  很好,她連仙魔史也沒看。這樣的情況發生多了,不光洛晗臉皮越來越厚,連凌清宵也習慣了。他說道:「西洱彌海關著吞元獸,距離銀河已經不遠,靈氣駁雜,地處偏疆,歷來是流放之所。吞元獸你可知?」

  洛晗頓了頓,試探道:「饕餮後裔?」

  「沒錯。」凌清宵點點頭,饕餮這兩個字從洛晗嘴裡說出來,他竟然覺得欣慰。明明,這是仙族小兒啟蒙時就知道的事情。

  洛晗有點明白了:「所以,這次天帝派人去西洱彌海,其實是為了吞元獸?」

  洛晗想到這裡,很快發現許多邏輯不通的地方:「他發了召集令,可見情況危急。可既然情況危急,為何不直接派天兵天將去?從天宮發兵,遠遠比從各族調遣人手快多了。」

  「你可知,吞元獸為何被關在西洱彌海?」

  「為什麼?」

  「因為西洱彌海有天然禁靈陣法。」凌清宵聲音不疾不徐,清泠如玉,「修為越高的人,進入彌海後被壓制的越厲害。」

  洛晗微怔,轉瞬反應過來:「天帝沒法派修為高的人,因為修為越高,被壓制的越厲害,除魔就越難。而吞元獸兇悍,也不能派低階仙族去,所以只能選擇一個折衷點,找那些身家豐厚、天賦過人,但是修為暫時還不高的世家子弟,比如,鐘山凌家?」

  凌清宵輕輕點頭:「沒錯。禁靈陣法的削弱效果和修為高低的臨界點,大概就在高階靈仙和低階天仙。所以派這個修為的人去,最為划算。」

  洛晗明白了,饕餮原本是神獸,後來凶性日益膨脹,徹底變成凶獸。吞元獸身負饕餮血脈,也繼承了饕餮的凶煞嗜血,對於這麼一個打不能打、殺不能殺的上古神獸後裔,天帝只好將其關在西洱彌海。西洱彌海能削弱法力,不是囚籠,盛似囚籠。

  原來是吞元獸作孽,難怪天帝要從三十六重天抽調人手了。這樣說倒也說得通,但是洛晗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雖然邏輯上沒毛病,可我還是覺得,從天兵天將里調選合適的人,要比在全天界徵集更快更可靠。」

  凌清宵也覺得這樁事情必有內幕,他正要說話,忽然眉目一斂,收起話不再動了。

  洛晗似有所感,抬起頭,發現前方雲海中飛來一群仙侍。她們看到凌清宵,連忙落地,施施然行禮:「參見二公子。二公子,您怎麼在這裡,可教小仙好找。」

  凌清宵神色淡淡,問:「何事?」

  仙侍見凌清宵單刀直入,毫無寒暄的意圖,她也不耽誤時間,直接說道:「二公子,今日難得家主和夫人都有時間,夫人便設了午宴,請兩位公子一齊赴宴,好吃頓闔家團圓飯。」

  凌清宵沒說話,可是眉眼間明顯露出懷疑之色。就連洛晗也吃了一驚,她著實沒想到,宿儀芳派人過來,居然是叫凌清宵用午膳。

  對仙人來說吃飯睡眠不再是生存必須,但並不代表不吃飯。反而在一些大家族中,十分注重用膳、請安這等儀式。

  只不過這個時間點實在敏感,前腳召集令剛來,後腳宿儀芳就叫凌清宵去吃飯,而且聽仙侍的說法,凌顯鴻、凌重煜都會去。


  很難叫人不多想。

  洛晗悄悄看向凌清宵,原本她只是模模糊糊的猜測,現在洛晗基本可以確定,天宮召集令必有隱情。鎮壓吞元獸想必只是擺在明面上的理由,現在凌顯鴻間接喚凌清宵過去的原因,才是天宮大動干戈的真正目的。

  凌清宵臉色看不出任何波動,這樣明擺著反常的事情,他也只是對仙侍輕輕一點頭:「有勞,請前方帶路。」

  侍女長往後避了一步,裊裊行禮:「小仙不敢。」她對身後的侍女打了個眼色,後面的仙侍會意,有兩位站出來道:「我等送洛姑娘回去。」

  洛晗正要答應,凌清宵冷清的聲音就響起了:「不必。她隨我一起去。」

  洛晗被噎了一下,無語道:「其實,我可以先回去。」

  她想回去躺著,她並不想跟著凌清宵去吃飯。以凌清宵的慣性,等他用膳後出來,一看還有時間,肯定帶著她「順便」去看看書上上課練練法術。

  「你一個人不安全。」凌清宵依然執意,「還是跟著我穩妥。既然是家宴,多一個人更熱鬧,等飯後,我送你回去。」

  洛晗嘴唇動了動,最後也沒想出拒絕的理由。她在心裡默默道,凌清宵是不會送她回家的,他只會送她去學習。

  洛晗感到些許悲傷,當初在絕靈深淵下,洛晗為了給自己找一個捆綁凌清宵的理由,提出讓他給她當保鏢,還特意申明一千年內凌清宵不許私自離開,必須時刻待在洛晗身邊。

  現在洛晗後悔了。她這哪裡是找了個保鏢,她這是找了個祖宗!還是毫無感情,按著她的頭學習的那種。

  洛晗僅是想想都覺得絕望。難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一千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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